..續本文上一頁立淨相。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看心看淨,卻是障道因緣。”〔57〕
神會也批評說:
“衆生本自心淨,若更欲起心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脫。”〔58〕
又說:
“但一切衆生,心本無相,所言相者,並是妄心。何者是妄?所作意住心,取空取淨,乃至起心求證菩提涅,並屬虛妄。”〔59〕
這就表明,慧能南宗一系對“自性清淨”主要是從中觀般若性空的立論去理解的,他們強調心性的“本源空寂”。如《壇經》中說:
“人心不思本源空寂,離卻邪見,即是一大因緣。內外不迷,即離兩邊。外迷著相,內迷著空,于相離相,于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60〕
神會爲“最上乘”禅所下的定義是:
“最上乘者,但見本自性空寂,即知叁事本來自性空,更不複起觀。乃至六度亦然,是名最上乘。”〔61〕
由此,在慧能、神會那裏也就不強調淨與染的截然分離,因爲染是幻是空,而淨本身就是本性空寂之意。因此,他們的主張實際上是不離染而悟淨、證淨。此即如神會所言:
“煩惱與佛性一時而有,若遇真正善知識指示,即能了性悟道,若不遇真正善知識,即造諸惡業,不能出離生死,故不得成佛。”〔62〕
再者,總觀《壇經》所論,慧能把“自性清淨”概括爲無念、無相、無住叁句。其中,無念爲宗,是指“于一切境上不染”。自性清淨既謂之無念、無相、無住,則此本空的清淨本性又怎麼可能有染著呢?所以,在慧能南宗一系那裏,不僅不應起心修淨,即連身心亦爲是空,了不可得。
由此看來,各本《壇經》所載慧能的叁首偈,其中敦煌本的第一首,即“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最符合慧能一系之意。而且與神秀的偈,對立得完全吻合。敦煌本的第二首偈,前兩句與神秀偈意完全相同,僅把“身”、“心”兩字的位子掉換了一下,而這樣掉換的結果,變成了以“菩提樹”喻“心”,以“明鏡臺”喻“身”,即從比喻講,大不如神秀之以“菩提樹”喻“身”,以“明鏡臺”喻“心”來得貼切。再加上下句“明鏡本清淨”,也變成突出了“身”的本清淨。所以,從整體看這一偈與慧能思想相去甚遠,這大概也是以後各種《壇經》不再收入的原因吧。至于五代、宋以後各種《壇經》中,把敦煌本第一偈的第叁句“佛性常清淨”改爲“本來無一物”,則是根據慧能後學對“佛性常清淨”一句的透徹講解而修改的。據我所見,最早講“本來無一物”的是黃檗希運。希運(?— 885)是慧能四傳弟子,南嶽懷讓系百丈懷海的弟子,臨濟宗創始人義玄的老師。在傳世的《黃檗斷際禅師宛陵錄》中,有兩處提出了“本來無一物”之說。如說:
“師雲:汝若見有法可說,即是以音聲求我,若見有我,即是處所。法亦無法,法即是心。所以祖師雲:付此心法時,法法何曾法,無法無本心,始解心心法。實無一法可得,名坐道場。道場者祗是不起諸見,悟法本空,喚作空如來藏。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若得此中意,逍遙何所論。”
“……以身空故名法空,以心空故名性空,身心總空,故名法性空。乃至千途異說,皆不離你之本心。如今說菩提、涅槃、真如、佛性、二乘菩薩者,皆指葉爲黃金,拳掌之說。若也展手之時,一切大衆,若天若人,皆見掌中都無一物。所以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本既無物,叁際本無所有。故學道人單刀直入,須見這個意始得。”〔63〕
希運以“本來無一物”來釋諸法性空,亦即諸法性本清淨,真可謂是直截明了,通俗易懂,此後各本《壇經》,用此句來替換“佛性常清淨”句,良有以也。又,希運的對“自性清淨”的釋義有一定的代表性,南宗禅談菩提,談佛性,談本覺,談真心,基本上都認爲是“指葉爲黃金,拳掌之說”,而不指爲實有。
總而言之,北宗禅與南宗禅對“自性清淨”心的理解是根本不同的。前者提倡起心修禅,拂塵看淨,以“清淨”心爲可得;後者則以起心修禅爲妄念,認爲本無塵埃,諸法性空,即使“本淨”心體,亦了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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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一。《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二卷第二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423頁。
〔2〕《壇經》(敦煌本)。同上,第二卷第四冊,第 7頁。
〔3〕慧能所引《菩薩戒經》,即現存漢譯《佛說梵網經》。文見該經卷下“菩薩心地品之下”,詳曰:“戒是一切佛本源,一切菩薩本源,佛性種子。一切衆生,皆有佛性,一切意識色心,是情是心,皆入佛性。……吾今當爲此大衆重說十無盡藏戒品,是一切衆生戒,本源自性清淨。”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版,《宋版碛砂大藏經》第14冊第 7頁。
〔4〕引自《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同上,第19冊第96頁。
〔5〕同上,卷下。第99頁。
〔6〕同上,卷下。第101頁。
〔7〕同上,卷下。第99頁。
〔8〕關于“大天五事”,《異部宗輪論》卷上:“是時佛法大衆初破,謂因四衆共議大天五事不同,分爲兩部。”窺基《述記》釋曰:“(大天)在僧伽藍不正思惟,夢失不淨。然彼先稱是阿羅漢,而令弟子浣所汙衣。弟子白言:阿羅漢者,諸漏已盡,師今何容猶有斯事?大天告曰:天魔所娆,汝不應怪。然所漏失,略有二種:一者煩惱,二者不淨。煩惱漏失,阿羅漢無,猶未能免不淨漏失。所以者何?諸阿羅漢煩惱雖盡,豈無便利涕唾等事?然諸天魔,常于佛法而生憎嫉,見修善者,便往壞之,縱阿羅漢亦爲其娆,故我漏失是彼所爲,汝今不應有所疑怪。論,是名第一惡見等起。又,彼大天欲令弟子歡喜親附,矯設方便,次第記別四沙門果。時彼弟子稽首白言:阿羅漢等應有證智,如何我等都不自知?彼遂告言:諸阿羅漢亦有無知,汝今不應于己不信。謂無知略有二種:一者染汙,阿羅漢已無;二者不染汙,阿羅漢猶有。由此,汝輩不能自知。論,是名第二惡見等起。時諸弟子,複白彼言:曾聞聖者已度疑惑,如何我等于谛實中猶懷疑惑?彼複告言:諸阿羅漢亦有。疑有二種:一者隨眠性疑,阿羅漢已斷;二者處非處疑,阿羅漢未斷。獨覺于此而猶有成就,況汝聲聞,于諸谛實能無疑惑而自輕耶?論,是名第叁惡見等起。後彼弟子披讀諸經,說阿羅漢有聖慧眼,于自解脫能自證知,因白師言:我等若是阿羅漢者,應自證知,如何但由師之令入,都無現智能自證知?彼即答言:有阿羅漢但由他人,不能自知。如舍利子,智慧第一,大目健連,神通第一,佛若未記,彼不自知。況汝鈍根,不由他人而能自了?故汝于此不應窮诘。論,是名第四惡見等起。然彼大天,雖造衆惡,而不斷滅諸善根故,後于中夜自惟罪重,當于何處受諸劇苦,憂惶所逼,數唱苦哉。近住弟子聞之驚怪,晨朝參問起居安不,大天答言:吾甚安樂。弟子尋白:若爾,昨夜何唱苦哉?彼遂告言:我呼聖道,汝不應怪。謂諸聖道,若不至誠稱苦召命,終不現起,故我昨夜數唱苦哉。論,是名第五惡見等起。大天于後,集先所說五惡見事而作頌言:余所誘、無知,猶豫、他令入,道因聲故起,是名真佛教。……爾時,衆中有學、無學、多聞、持戒、修靜慮者,聞彼所說,無不驚诃。咄哉愚人,甯作如是說!此于叁藏,曾所未聞。鹹即對之,翻彼頌曰:余所誘、無知,猶豫、他令入,道因聲故起,汝言非佛教。”金陵刻經處重印江西刻經處校刊本《異部宗輪論述記》卷上,第16—19頁。
〔9〕“此中大衆部、一說部、說出世部、雞胤部本宗同義者,……心性本淨,客塵隨煩惱之所雜染,說爲不淨。”《異部宗輪論述記》卷中,金陵刻經處重印江西刻經處校刊本,卷中第13,29頁。
〔10〕按,呂澂先生認爲,由上座部中分出來的說一切有部是反對“心性本淨”說的,而根本上座部則是主張“心性本淨,客塵所染”說的,只不過它與大衆部所講的“心性本淨”說,在意義上大相徑庭。如呂先生說:
“關于心性及其解脫問題,大衆的主張與上座乃至有部都是對立的。以前上座系講:“心性本淨,客塵所染,淨心解脫”。有部就不承認染心可得解脫,解脫的是淨心。大衆也講“心性本淨”,但它不是講心原來就淨,而是指其未來的可能性,未來可能達到的境界,而且一達到淨即不再退回到染去。這樣,它強調的就是染心得解脫。……有部則主張心是染的,解脫時去掉染心,由另外一種淨心來代替,前後是兩個心,不是一個心。化地部認爲心性本淨,去掉染汙就會出現淨心,主張也不同。過去一般認爲心性本淨是大衆部的主張,上座系無此觀點,以至有許多地方講不通。現從各方資料綜合研究,上座系也講心性本淨,南方上座就明顯地具有這一論點。問題不在于兩者講不講的上面,而是兩者所講的含義大相徑庭;一個是指心所固有的,一個則指心的可能性。”(《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7頁。
呂先生提出了與傳統不同的看法,值得人們研究,故錄此以爲參考。但他所分析的大衆、上座“心性本淨”的含義,是否就是如此,似尚值得進一步推敲。又,同書45頁與55頁也有相關的內容,並可參考。
〔11〕《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卷二十七“雜蘊第一中補特伽羅納息第叁之五”。《宋版碛砂大藏經》,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版,第24冊,第543頁。
〔12〕《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卷七十二“辨聖賢品第六之十六”。《宋版碛砂大藏經》,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版,第26冊,第273頁。
〔13〕同注〔11〕。
〔14〕同注〔12〕。
〔15〕同注〔11〕。
〔16〕〔17〕同注〔12〕。
〔18〕《成實論》卷叁“心性品第叁十”。《宋版碛砂大藏經》,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版,第26冊,第816頁。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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