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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池極力強調參究念佛是在念佛上參,依舊是一門,並非二事。
可以看出,蓮池提倡的參究念佛不同于禅門參“念佛的是誰”。禅宗參究者不注重信願求生,不求佛力加被,即使念佛,只注重看念佛的是誰,以求開悟而已。而這裏的參究念佛,是以理事無礙爲理論基礎的:一方面,以禅家參話頭的方法參“念佛的是誰”,另一方面,參究之人無論悟與未悟,對淨土皆有真實的信願,求佛力加被,往生西方。此即以淨土爲主,參究助之。這樣,以信願爲前提的“參究念佛”便將自力和他力很好地結合起來,在禅者參禅與淨土念佛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成爲蓮池導禅歸淨之方便。
第四節 明末四大師禅淨觀比較
談到佛教的複興和發展,不能離開禅宗、淨土二門。明末四大師中,蓮池、紫柏、憨山皆參訪過華嚴宗匠真圓遍融[ 遍融禅師“初住廬山,證華嚴叁昧,得大解脫門,後入京師大作佛事,化度群品,王公大臣皆瞻仰敬服。(據《釋氏稽古略續集》卷叁,《卍續藏經》第133冊,第286頁)蓮池早年曾入京師參遍融,教之于“勿貪名利,一心念佛”。紫柏十七歲出家,後入廬山學法相義,又參遍融、常潤諸老。憨山十二歲于棲霞山報恩寺出家,十九歲從雲谷法會學禅,後從無極明信學華嚴。二十六歲離寺參師訪友,二十七歲(萬曆六年,1578年)往參遍融,“禮拜,乞和尚指示。師無語,唯直視之而已。”(《自序年譜實錄上》,《憨山老人夢遊集》卷五叁,第1898頁)],深受其念佛之教誨。但是,因爲對禅、淨法門的體認及弘法取向的不同,再加上時代的因素,明末四大師的禅淨觀不盡相同。對其加以比較,有助于進一步深入理解明末佛教的發展和改革複興之狀況。
一、真可對淨土流弊的批評
紫柏真可專主禅修,畢生以複興禅宗爲己任,對淨土談論較少[ 紫柏著作有《紫柏尊者全集》叁十卷,《紫柏尊者別集》四卷。有關淨土之論有:念佛法語數篇、阿彌
陀佛贊、無量壽佛贊、淨土偈、常熟慧日寺西方殿造像疏、湖州府弁山圓證寺募四萬八千彌陀緣起
等。]。真可對明末佛教的現狀頗爲憂慮,認爲“此來佛法大患,患在天魔外道,患在盲師資七大錯耳”,其中第一錯“以爲禅家古德機緣,可以悟道,悟道斷不在教乘上”,第四錯“有等瞎公雞,聞真雞啼,假雞啼,皆仿效作種種聲,以爲動念即乖本體,思量便落鬼家活計”皆是批判禅徒之空腹高心、廢棄經教;否定思慧、以禅壓教的。第叁錯則在于以淨土念佛排斥參禅、看教:
以爲念佛求生淨土,易而不難,比之參禅看教,惟此著子最爲穩當。我且問你,淨土染心人生耶?淨心人生耶?半淨半染人生耶?若染心人可生淨土,則名實相乖,因果背離;若半染半淨生淨土者,吾聞古德有言:若人臨終之際,有芥子許情識念娑婆世,斷不能生淨土;若全淨心人生者,心既全淨,何往而非淨土,焉用淨土爲?如果以爲念佛一著子,能勝參禅看教,豈非大錯?[《法語》,《紫柏尊者全集》卷叁,《卍續藏經》第126冊,第692頁]
顯然,真可對當時淨土法門出現的一些弊端是相當不滿的。修禅之人有自恃利根薄淨土爲愚地愚婦所修之著相法門,同樣,修淨土者亦有執淨土斥參禅修定爲落空之舉。此二者執有執無,俱是不解佛法真義。淨土法門仰仗彌陀他力本願之力,一生成辦生死大事,較于通途法門之難解難行被稱爲“易行道”。但是,“易行”也是相對而言的,淨土往生雖仗他力,仍不廢卻自力,“至心信樂欲生其國”者方可成就。至于往生品位之高低、證道之深淺、見佛之遲速,全在行者持名功夫之深淺。就是說,淨土行人需有識破身心一切皆幻,對西方淨土發出真實信願的認識基礎,且在日常生活中修持淨業叁福,正念宛然,佛號不斷,如此精進修持方可在臨命終時感佛接引,往生西方。所以,淨土修行自、他二力不可偏廢,雖有“易行道”之稱,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相當不易的。真可“淨心”、“染心”之論從禅者強調自力解脫的立場指出,念佛求生淨土必須有“淨心”的功夫,“心淨則佛土淨”,如果過分依賴他力輕視自力,平日不作看破放下、自淨其心的努力,臨命終時情識種子現行,則不能與佛感應道交,又談何往生淨土。他的另一段言論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念佛求生淨土之義,義在平生持念,至于臨命終時,一心不亂,但知娑婆是極苦之場,淨土是極樂之地。譬如魚鳥,身在寵檻之內,心飛籠檻之外。念佛人以娑婆爲籠檻,以淨土爲空水,厭慕純熟,故舍命時,心中娑婆之欲,了無芥許,所以無論其罪業之輕重,直往無疑耳。倘平生念佛雖久,及至舍命時娑婆欲習不忘,淨土觀想不一,如此等人亦謂念佛可以帶業往生淨土,以義裁之,往生必難。故廬山先造法性論,次開白蓮社,非無以也,蓋法性不明則情關不破,關不破則身心執受終不能消釋,以執受未消釋故于飲食男女之欲根斷不能拔,所以口念彌陀,神馳欲境,如先以破身心之方,教之漸習而熟,則能了知身與心皆非吾,有此解若成,則身心執受雖未順破,然較之常人,高明遠矣。[《法語》,《紫柏尊者全集》卷二,《卍續藏經》第126冊,第676頁]
此段談論淨土修行厭離娑婆、欣慕極樂之行的重要性,指出淨土雖可帶業往生,但此“帶業”也是有條件的,必須建立在臨命終時求生淨土之願力大于娑婆業力的基礎之上。所以,真可特別強調在日常動用中勘破身心、破除情執,如此念佛才能與佛相應。當然,他的破執方法不是淨土之念佛淨心,而是持頌“毗舍浮佛偈”。
真可認爲,念佛法門簡便易行,一句彌陀即可出離苦海,可謂殊勝。但他對行人雖修持淨業然不能真實修行,表示出深切的憂心:
念佛法門,最爲簡便,但如今念佛之人,都無定志,所以千百人念佛,無有一兩人成就者。這一句佛、一句菩薩,一切天、一切人,若生西方者,莫不因此這一句阿彌陀佛而度苦海。然念佛心真不真,勘驗關頭,直在歡喜煩惱兩處取證,其真假之心曆然可辨,大抵真心念佛人,于懼喜煩惱中,必然念念不間斷,是以煩惱也動他不得,歡喜也動他不得,歡喜煩惱既不能動,死生境上自然不驚怖。今人念佛,些小喜怒到前,阿彌陀佛便撇在腦後了,如何能得念佛靈驗?若依我念佛,果能于憎愛關頭,不昧此句阿彌陀佛,而現在日用,不得受用,臨終不得生西方,我舌根必然破爛。你若不依我法,則念佛無有靈驗,過在汝,與我無幹。[《法語·示衆念佛》,《紫柏尊者全集》卷八,《卍續藏經》第126冊,第768頁]
由上可見,真可對淨土流弊的批評主要集中在:過分依賴他力,不能自淨其心;情執未破,不能看破身心;心無定志,不能真實念佛。這些都是淨土往生的決定障礙。無疑,真可的批評有糾正淨土念佛走向偏弊的功效,對淨業行人的修持也有著決定的指導意義。事實上,真可雖以禅宗立場批評淨土流弊,但對淨土法門仍然評價很高,他在給門下居士的信中,即鼓勵其真修淨土:“到家果能打屏人事,專力淨土,乃第一義。”[《與吳臨川始光居士》,《紫柏尊者全集》卷二四,《卍續藏經》第126冊,第1058頁]
蓮池年長真可八歲,時代相當,振興佛教之使命一致,二位大師理應有所交往,但是在真可的文集中,僅有一處提及蓮池:
萬曆庚子冬,有始光居士自閩之杭,訪雲棲袾大師,因見大師所供無量壽佛立像殊勝,精神慈注,瞻禮之間,使衆生染習于不知不覺之頃,忽生淨想。……大師望居士眉宇之色,欲像之心,……約明年四月迎像,不幸袾大師赴湯火之災,遂以原像應其請。[《迎無量壽佛立像緣起》,《紫柏尊者全集》卷十叁,《卍續藏經》第126冊,第860頁]
從真可對蓮池的“雲棲袾大師”之稱謂來看,他對蓮池的修證和宗風是非常欣賞和欽佩的,但是並未對此多加議論。與蓮池倡西方淨土不同的是,他在立像緣起中亦是指歸唯心的:“若以唯心觀之,木佛肉佛,兩者未嘗非心也,……渠臭皮囊,不異立像。”蓮池的著述十分豐富,從其見地圓融的言論中,可以看出他對時事的敏銳洞察力。但對于真可由“妖書”被逮,直至獄中坐化(萬曆叁十一年,1603年,時蓮池六十九歲)等振憾當時佛教界之大事,蓮池並沒有任何評論之語。但是,在他給居士的信中,其“況今處士以橫議被逮,時僧以傲世取尤,以勢揆之,亦所當避。”[《答杭嚴道寓所何公》,《遺稿》卷二,第4560頁]之語,吐露出他本人“奉法唯謹”的審慎態度。
可以肯定的是,蓮池、真可對對方的評判都是十分謹慎的,究其原因,應該是二人弘法取向之不同所致。蓮池一生致力于弘揚淨土法門,希冀以淨土實修拯救禅門空疏等時弊。所以,他的言論都是從淨土的立場展開的:融通禅淨法門,以理事無礙之華嚴觀將西方淨土與唯心淨土統一起來,發起行人對西方淨土的決定信心;淨土往生與否全在信願之有無,因此特別注重對淨土信、願、行的闡述;雖亦強調自力修行的重要性,但同時突顯彌陀他力本願的殊勝作用。與此不同的是,真可意在以禅救禅,雖贊歎淨土法門,但他論淨土畢竟是站在禅宗立場上的:其一,應機、糾弊的原故使他突顯唯心淨土,消解西方淨土,例如第叁錯中有“心既全淨,何往而非淨土,奚用淨土爲?”之語;其二,真可發揮禅宗“即心即佛”之理念,認爲“心外無佛,佛外無心”,只有心佛情消,方能“常光獨露,肯心自許”;其叁,真可特別強調修行中自力解脫的重要性,言“須是自家拼命掙著,不然是自要沈沒,雖千佛出世,也難救取。”[《與塗毒居士》,《紫柏尊者全集》卷二十叁,《卍續藏經》第126冊,第1035頁]在談到阿彌陀佛四十八願時,他亦是注重發揮自心自信力量,不可避免地淡化了淨土他力本願的功用,他說…
《蓮池大師思想研究(劉紅梅)》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