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得,但終因“乘急戒緩,細行不修”,與“王學末流”同被稱爲“狂禅”。《居士傳》卷四十叁李卓吾傳中,評價其學“不守繩轍,出入于儒佛之間,以空宗爲歸。”清代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更說李贽:“排擊孔子,別立褒貶,凡千古相傳之善惡,無不顛倒易位。”李贽獨特的思想和行爲,使其成爲明末頗有爭議的人物:“一方面他的著作受到社會大衆的普遍歡迎,另一方面則在知識份子,特別是東林黨的領袖份子激起強烈的批判。”[ 《李卓吾與晚明佛教思想以及其對“狂禅”的批評》,見 江燦騰著《明清民國佛教思想史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1996,11,第182頁]
李贽一生與社會格格不入,經曆了許多磨難與不幸。除了時代的因素,也許與其自身的認識與修爲有關。他性格剛烈,針對明代的僞儒、腐儒現象,以激烈的言行對僞道學、假儒學進行了揭露和批判,其“童心說”即主張追求率直真實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客觀地說,李贽批判和抨擊假道學,是對傳統儒學思想的一種堅持,並不是對儒學的背離和否定。所以,他在某種程度上,維護並踐履了儒家的道德原則,其思想有對僵僞儒學及腐敗時政進行反省的積極性一面。
但是,由于見解的偏頗、性格的弱點,李贽驚世駭俗的言論,明顯表現出“矯枉過正”的傾向:他肯定人們物質欲望的正當性,以歌詠男女愛情爲主題的戲劇和小說爲洋溢人性的著作,甚至認爲做官的目的就是爲了名利,而這種“自私”即出自人的天性等等。如此對人性的所謂張揚,如從正統儒學克己複禮及佛教轉妄成真的立場來看,顯然有誤導人們對物欲和人欲加以放縱的可能性。再從佛教修行的角度來看,敦倫、持戒是學佛的基礎,李贽“乘急戒緩,細行不修”的行爲,在一定程度上與佛法精神是不相契的。正因爲如此,明末佛教界對李贽的評價並不高。紫柏真可與李贽在沈德符《萬曆野獲編》中被共稱爲“二大教主”,然真可對李贽卻有所批評,認爲李贽與耿定向就“未發之中”與“人倫之至”之問題爭論數十年,實是各有所執,因而有“卓吾,果真龍耶?果葉公所畫之龍耶?”之言。蓮池與李贽並無直接的交往,但對其獨特的行爲是有所聽聞的,在閱讀其《焚書》等著作後,他對李贽的態度是肯定、否定兼而有之:
或問李卓吾棄榮削發,著述傳海內,子以爲何如人。答曰:卓吾超逸之才,豪雄之氣,吾重之。然可重在此,可惜亦在此。夫人具如是才氣,而不以聖言爲量,常道爲憑,鎮之以厚德,持之以小心,則必好爲驚世矯俗之論以自愉快。……噫,大學言好人所惡,惡人所好,災必逮夫身。卓吾之謂也,惜哉![《李卓吾 一》,《竹窗叁筆》,第3957頁]
嚴持戒律是佛教修行成就的基礎和前提,在蓮池的佛學思想中,重視戒律是要點之一,他在《正訛集》中,對“乘急戒緩”之義作了辨正:
彼以何爲乘,以何爲戒,得無以通達教理爲乘,謹守律儀爲戒乎,是未知乘之義也。雲乘急者,蓋念念全修般若真智,非不持戒,專其本根,略其支末耳。心地一徹,六度萬行刹那具足,彼但執戒相而不明心地,止人天福報而已,乘急之用,蓋勝以此。使乘未相應,則生死到來,全需戒力,而欲緩之,危哉![《乘急戒緩》,《正訛集》,第4087頁]
蓮池強調,“乘急戒緩”之說用以對治執著戒相而不明心地,並不意味著不需持戒,因此,他雖欣賞李贽的過人才氣,但對其入佛出家不吃素、不持戒等不符合佛教戒律精神的行爲方式,持批評的態度:“卓吾負子路之勇,又不持齋素而事宰殺,不處山林而遊朝市,不潛心內典而著述外書。即正首丘,吾必以爲幸而免也。”並認爲李贽不守戒律的行持,對佛法恐怕是有害無益的:“如李卓吾作用,恐有害于佛法,無益於佛法。”[《雜答》,《遺稿》卷叁,第4705頁]
但是,李贽矛盾的雙重性格,決定了他在狂放的背後,有著對社會、人性及自身行爲的深刻反省,以致于産生“藉佛法來摧毀世間法”的希望。他在晚歲隱居麻城龍潭芝佛院期間,自己的言行雖依然故往,對弟子的訓誨卻大多是教以持戒清修,對于整頓僧團、規範僧伽製度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他曾說:
戒之一字,衆妙之門,破戒一言,衆禍之本。……嚴而又嚴,戒之又戒。自今以往,作如是觀:生受齋供,如吞熱鐵之丸,若不膽戰心寒,與犬豕、其何異!行覓戒珠,如入清涼之閣,若複魂飛魄散,等乞丐以何殊!如此用心,始稱衲子。……凡此大衆,幸各策厲,庶稱芝佛道場院;猛著精神,共成龍潭勝會可矣。[《戒衆僧》,《焚書》卷四, 轉引自石峻等編《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叁冊,第266頁]
蓮池以爲這是其可貴之處,值得爲僧者效法,所以,他仍以李贽爲不可多得的“人傑”:
雖然,其所立遺約,訓誨徒衆者,皆教以苦行清修,深居而簡出。爲僧者當法也。蘇子瞻譏評範增,而許以人傑。予於卓吾亦雲。[《李卓吾 二》,《竹窗叁筆》,第3958頁]
就處世風格來看,李贽的狂放與蓮池大師的戒行嚴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叁袁之袁小修在《遊居柿錄》裏,曾指出李贽修行的問題所在:“大約頓悟必須漸修,陽明所雲“吾人雖頓息,若不隨時用漸修工夫,濁骨凡胎無所脫化。”是真實語。卓吾諸公,一筆抹殺,此等即是大病痛處。”彭際清也曾就此作有這樣一段評論:“明萬曆間,蓮池大師以淨土法門倡于雲棲,謹持誦,嚴戒律,從之遊者彬彬多踐履笃實之士焉。同時卓吾老人,亦以禅導後進,而學喜師心,行無轍迹,流末滔滔,老人安得不任其咎?”[《居士傳》卷四十六,(清)彭際清著,成都古籍書店影印,2000,1,第251頁] 可以看出,不能以持戒笃行爲修行之根基,正是李贽認識和行爲的缺憾之處,這也是導致後來袁宏道和李贽思想分歧的根本原因所在。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號石頭居士)可稱得上明末最傑出的居士之一[ 蕅益大師對袁宏道評價甚高,言“佛門居士,唐梁肅、宋陳瓘、明袁宏道,蓋未可軒轾也。” ],曾學禅于李贽,信解通利,才辯無礙。後來認識到自己和當時的參禅者多偏重於悟理而修證不足,自言:“此空談,非實際也。”萬曆二十五年(1597),袁宏道在虞淳熙兄弟等友人的陪伴下,往雲棲山拜訪了蓮池大師,贊歎大師戒律精嚴,“至於單提念佛一門,則尤爲直捷簡要。”于是發心持戒,並由禅歸淨,以淨土念佛來對治空疏之弊。萬曆二十七年(1599),袁宏道針對時人重悟不重修之禅弊,著十卷本《西方合論》,分刹土、緣起、部類、教相、理谛、稱性、往生、見網、修持、釋異十門,概述淨土要義。並發揮禅淨合一思想,以華嚴精神圓融性相、空有不二。合論主旨,即在“以不思議第一義爲宗,以悟爲導,以十二時中持佛名號,一心不亂,念念相續爲行持,以六度萬行爲助因,以深信因果爲入門。”[《居士傳》卷四十六,(清)彭際清著,成都古籍書店影印,2000,1,第249頁]其兄袁宗道在《西方合論序》中,敘述了袁宏道這一思想轉化曆程:
石頭居士少志參禅,根性猛利。十年之內,洞有所入。機鋒迅利,語言圓轉,自謂了悟,無所事事。雖世情減少,不入塵勞,然嘲風弄月,登山玩水,流連文酒之場,沈酣騷雅之業,懶慢疏狂,未免縱意。如前之病,未全脫。所幸生死心切,不長陷溺。痛念見境生心,觸途成滯,浮解實情,未能相勝。悟不修行,必墮魔境。始約其遍空之見,涉入普賢之海。又思行門端的,莫如念佛。而權引中下之疑,未之盡破。及後博觀經論,始知此門原攝一乘,悟與未悟,皆宜修習。[《居士傳》卷四十六,(清)彭際清著,成都古籍書店影印,2000,1,第249頁]
袁宏道的《西方合論》受蓮池念佛思想影響很深,他在此作卷十《釋異門》中說道:“近來雲棲和尚所著之小本《疏鈔》,分析詳細,精密廣大,誠爲光照夜道之巨火、引渡苦海之輕舟。”在卷四的《教相門》中又說:“近有老宿(指蓮師),以《華嚴》配合此經雲雲。”蓮池之《彌陀疏鈔》在當時是居士刻印學習的重要資料,袁氏之《合論》則與《疏鈔》相映成輝,同樣受到了很高的評價。虞淳熙將其與蓮池的《彌陀疏鈔》、永明延壽的《萬善同歸集》相提並論。蕅益智旭則認爲,《合論》“出于淨宗弊極之年,闡教救時,于今爲烈。”並爲之作序,將其列入《淨土十要》中,使其成爲《十要》中唯一一篇居士所作之文。
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時,袁宏道寫信給李贽,表達了自己對持戒重要性的認識:“世人學道日進,而仆日退,近益學作下下根行。孔子曰:“下學而上達。”棗柏曰:“其知彌高,其行彌下。”故知古德教人修行持戒,即是向上事。彼言性言心、言玄言妙者,皆虛見惑人,所謂驢橛馬椿者也。”袁氏之意在于希望李贽能“發明戒因緣”,在戒律上多用工夫,並能歸于淨土。實際上,在此之前,李贽已不限于禅學的研習,曾寫《淨土訣》闡發其淨土思想。但考其內容,李贽並未將唯心淨土與西方淨土圓融地統一起來,對念佛往生西方的真義也並未真正的理解,致使其禅學、念佛皆歸于空寂,不落實處,修行終是不得其果。而袁宏道在認識到“悟”、“修”如車兩輪不可缺一後,便禅淨雙修,意在以淨土來救狂禅、濫禅之弊。其以禅悟爲先導,以念佛爲後進,禅淨相資,穩趨無上菩提的思想與蓮池大師的修行理念是完全一致的,代表了明末居士佛教修行的主流方向。
從李贽到袁宏道的思想軌迹,可以看出,蓮池大師以持戒念佛爲根本修持的居士佛教理路,是符合明末佛教的具體發展現狀的,具有契理契機的時代性。
二、蓮池大師對門下居士的指導
蓮池大師的佛學思想,以深信因果、戒殺放生、持戒念佛爲總綱,他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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