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順法師之“人間佛教觀”略探
福嚴佛學院(大學部) 釋會慈
目 次
一、前 言
二、思想的啓發與確立
(一)閱 藏
(二)兩位善知識
叁、與太虛大師觀念上的異同
(一)“人生佛教”與“人間佛教”
(二)改革的重點
(叁)佛教史考證
(四)大系叁系的分判
(五)小 結
四、人間淨土的建立
(一)淨土新論
(二)人菩薩行
五、未來努力的方針
(一)心行的一致
(二)青年的佛教
六、結 語
一、前 言
印順法師其重要著作有《妙雲集》、《華雨集》、《雜阿含經論會編》與其他專書,如《印度之佛教》、《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等共數十冊,對近代的佛學思想,起了相當的影響,甚至被譽爲玄奘大師以來的第一人。對于這位思想巨人,在其等身的著作中,必有一根本的中心思想,如火車頭般連貫著全體,再由各面透發出來。而這一根本的思想,可從法師第一部出版的作品——《印度之佛教》中尋出,在其自序中道出:七七軍興,避難來巴之缙雲山。間與師友談,辄深感于中國佛教之信者衆,而卒無以纾國族之急,聖教之危,吾人殆有所未盡乎!……時治唯識學,探其源于“阿含經”,讀得“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句,有所入。釋尊之爲教,有十方世界而詳此土,立叁世而重現在,志度一切有情而特以人類爲本。釋尊之本教,初不與末流之圓融者同,動言十方世界,一切有情也,吾爲之喜極而淚。[1]此時法師年約叁十七歲,面對當時國家的困境與教內的現況,有著深深的反省,佛教于世間有什麼幫助?什麼才是正確的佛教?直到讀了《阿含經》,才更印證了佛法的人間性——“此時、此地、此人”;也想必與己之理念相契,才會感動的落淚!故對此“人間佛教”的理念,可說是法師思想的中心。本文將以印順法師的著作爲主,探索其思想的啓發與形成,對“人間佛教”的诠釋、內容與影響等問題作一探討。
二、思想的啓發與確立
思想的形成,是與外在不無關系的,尤以國家民情、社會文化與風俗教育有關,這是世俗的看法;若以佛法的角度,除了上述以外,則還加上生得慧與善知識的啓發。若觀察法師當時的時代背景,可說是處在中國積弱且戰亂頻仍之亂世。而面臨過戰爭的人,通常都會留下難以磨滅的遺痕;但對法師而言,似乎出家後所受的病難,以爲常態,而對死亡能夠坦然,這從他“一向是不躲警報的[2]”,可看出戰爭並未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而此是由于幾次幾將瀕臨死亡的經驗,而對生命有了更真實的看法與更深層的體驗[3]。
(一)閱 藏
除了時代環境與身體狀況的影響外,若要說在奠定佛學基礎的話,應該算是在民國二十一年秋,于普陀佛頂山慧濟寺,爲期叁年的閱藏;白天閱讀藏經,晚上研讀叁論與唯識。雖然中間有稍間斷[4],但以整體來講,不失爲一段在義理上的黃金歲月;又叁論屬空宗,唯識屬法相的有宗,實爲佛學上重要的兩個系統。法師的佛學素養深厚,對于教史的演變脈絡,法相義理之通達,可從日後的著作中看出,法師不管對教史或教理,原始、部派或大乘,空有或真如,皆能精深廣博,且屢有驚人之創見,相信這段時間的潛修是一個關鍵的時期。
(二)兩位善知識
法義的深入,是須依著一定的基礎而上的,有了此,剩下的就是要靠善知識的啓發與引導和個人的努力了;如四預流支:“親近善士,聽聞正法,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又說:“佛法無人說,雖慧莫能解”,可見在佛法的修學上,善知識的重要性了!這裏要提的,是在法師的修學過程中,對其影響最深遠的二位,一位是民初推動佛教改革的太虛大師,另一位是亦師亦友的法尊法師。
1 、太虛大師太虛大師爲中國近代佛教中,一位相當傑出且特別的高僧。在法師爲其編纂的《太虛大師年譜》中,記有大師之行,其中比較重要的有:致力于教理、教製、教産之改革,倡導“人生佛教”,並與國際間佛教交流等等[5],都有關當時佛教之改革。但何以見得法師深受虛大師的影響呢?除了知道彼爲其親教師外[6],另一方面,若有廣泛閱讀法師著作的話,應可發覺其中引用虛大師的思想和文章話語之頻率相當高[7],甚至以目前臺灣教界與各佛學院最常使用的一本教材—《成佛之道》,也與虛大師的開示有關[8]。虛大師,一生爲中國佛教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雖然部份在當時並未能引起共鳴,但以當時中國佛教的情況,有如一頭病臥的巨牛,難以翻身,相信大師亦了解此時的困境,而以“不可爲而爲之”[9],身先士卒、抛磚引玉,對近代中國佛教起了莫大的影響。印順法師也曾說到:我深受大師思想的啓發,對大師也有某種程度的理解,但自己爲宿習所熏的根性所限,即使向往有心,也不可能成爲大師那樣的菩薩。大師太偉大!心胸闊大,眼光深遠,是不容易學習的,這豈止是我而已![10]是的,如同法師所說的,虛大師確實是有菩薩難行能行的氣魄,而這也反應了當時代僧人軟弱的形象,並突顯虛大師的偉大!雖說法師深受其影響,但是在有些方面,導師卻有不同的特見,將在下一節中提出探討。
2、法尊法師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時候碰到特別的際遇,也可能是宿世因緣,而對未來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法師在其自傳《平凡的一生》中,立了一個章節:“最難得的八年”,而在裏面談到最主要的一個人,就是——法尊法師。法尊法師,是虛大師的門下弟子,曾留學西藏,並翻譯《菩提道次第廣論》等佛典,也同時是印順法師寫《成佛之道》之重要參考資料。在現今,藏傳佛教是叁大主流(加上北傳佛教與南傳佛教)之一,而叁者之教理與偏重皆有不同,其因在于當初自印度流出的時間和地點有異,且在印度佛教的演變史中,每一階段都有一主流思想所致。所以,若只站在其中的一角,或許能掌握自身的範疇,但對曆史、地理的佛教以及整體的弘觀,可能就無法清楚了解了!在此,法尊法師則提供了比對與討論的機會。如書中說道:晚上,我們經常作法義的探討,我假設問題以引起他的見解;有時爭論不下,最後以“夜深了,睡吧”而結束。這樣的論辯,使我有了更多與更深的理解。…… 他對我的見解,當然是不能完全同意的,但始終是友好的,經常在共同討論。我出家以來,對佛法而能給予影響的,虛大師(文字的)而外,就是法尊法師(討論的),法尊法師是我修學中的殊勝因緣![11]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因爲這樣的接觸與探討,幫助了法師在根本思想上的確立,可謂重要的一著!在《中觀今論》指出:抗戰開始,我西遊四川,接觸到西藏傳的空宗。那時,我對于佛法的理解,發生重大的變革,不再以玄談爲滿足,而從初期聖典中,領略到佛法的精神。由于這一番思想的改變,對于空宗,也得到一番新的體認,加深了我對于空宗的贊仰。…… 經這一番考察,對于性空的理解,增明不少,確信性空爲佛法的根本教義。[12]由此可知,佛法的修學,是唯恐閉門造車的;思想的啓發,不必一定是正面的,多元的面向與相捍格的意見,往往更能刺激思考的發展。從以上綜合來看,虛大師的影響是多元的,有共同的,亦有相左的,但在這裏面有著一個重要的共通點,就是佛教的人間性;而法尊法師,則提供了義理上討論與思惟的空間。我們可以說,其思想大方向,是在寫《印度之佛教》時就已經確立的了[13],而對于教理、法義,與人間的適用性、問題的根本性等,有更深層的啓發,則與此二人有極密切的關系。
叁、與太虛大師觀念上的異同
在上一節中談虛大師對法師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出,印順法師與太虛大師對于將佛法落實在人間的理念是一致的,盡管所開展出來的有所不同。但不管法師是受其影響或激發,而不能否認的是兩者的思想觀念是極密切的!因此,接下來將探討這兩位時代巨人一些看法的差異,希望藉由不同之處的比較,而能更掌握其思想的脈絡。
(一)“人生佛教”與“人間佛教”
“人生”與“人間”,乍看之下,似乎無太大差別。虛大師曾說過: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圓佛即成,是名真現實。[14]這“完就在人格,人圓佛即成”,即說明了虛大師對于人身(生)在向佛道過程中之重要意義的肯定,也即是要告訴我們,須在現實的人生生活中去修學佛法。那麼,爲何印順法師又提出“人間佛教”呢?其中有些什麼差別?依法師的說法,虛大師的“人生佛教”有兩個意義:一、對治的:在中國的佛教末流,偏向于“死”的佛教,對于人的死亡有較多的著力,也因而重視了“鬼”,這樣的影響,自然著重經忏與度亡。所以提出“人生”來對治“鬼死”。二、顯正的:虛大師認爲要進趣大乘佛果,唯有依著完善的人生與人格,所以應重視現實的人生。[15]大師的主張,是極正確的,也同時是因應了當時代的需求,更契合了佛法的真義。那麼法師的“人間佛教”又解釋了些什麼?人生佛教是極好了,爲什麼有些人要提倡人間佛教呢?約顯正方面說,大致相近;而在對治方面,覺得更有極重要的理由。[16]原來法師基本上是贊同“人生佛教”的,只不過再進一步闡發其深義:人在五趣中的位置,恰好是在中間。在人的上面有天堂;下面有地獄;餓鬼與畜生,可說在人間的旁邊,而也可通于上下。……天神與鬼、畜,在一般宗教中,雖從來有分別,而實有混淆的形迹。大概的說:傾向于統一的,永生的,是天神(神教)教。……如傾向于雜多的,死亡的,即鬼靈(鬼教或巫教)教。佛教是宗教,有五趣說,如不能重視人間,那末如重視鬼、畜一邊,會變爲著重于鬼與死亡的,近于鬼教。如著重羨慕那天神(仙、鬼)一邊,即使修行學佛,也會成爲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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