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末的居士佛教
第一節緒言
佛教在中國,自從宋室南遷(西元一一二七年)之後,漸漸式微,尤其經元朝蒙古族的統治(西元一二八○─一叁六七年),明朝開國君主朱元璋,雖曾做過沙彌,並未把佛教特別重視,以致到了西元一四二五至一五六七年的百余年間,佛教的人才奇缺,勢力不振,直到明末的萬曆年間(西元一五七叁─一六一九年),始有複蘇的氣象。此乃由僧侶人才的出現和居士佛教的活躍而來。
從居士人才的考察而言,明末的時代,極爲隆盛,清朝的彭際清(西元一七四○─一七九六年)所編的《居士傳》(注一),共計五十六卷,自叁七至五叁卷,爲明代居士的傳記,其中只有四人是萬曆以前的人,其他的有六十七人的正傳及叁十六人的附傳,均屬于萬曆年間以至明朝亡國期間(西元一五七叁─一六六一年)的人物。也可以說,當時的中國佛教,既有了僧侶人才的輩出,也有了居士人才的陪襯,所謂紅花綠葉,正因爲有了許多傑出居士的護持叁寶,僧侶佛教也顯得非常活躍。
明末的居士,以他們的社會地位而言,大多數屬于士大夫階級,以讀書而爲官吏,乃是當時唯一的最好出路。由于他們是爲考試官吏的資格而讀政府指定的儒書,所以他們的思想背景,是站在儒家的立場,甚至有人受了朱熹(西元一一叁○─一二○○年,宋朝的儒家大學者)學說的影響,原來是反對佛教的。信佛之後的居士們,大多仍出入于儒、釋、道叁教之間,往往以儒家的孔、孟言論來解釋或說明佛教的經典。有人把學問分成二門,一爲經世的,一爲出世的,儒爲經世之學,佛爲出世之學(注二)。另外有些居士,以儒者的基礎,學長生不死的仙術,再轉而學佛(注叁)。因此,明末居士的思想,富有儒釋道叁教同源論的色彩,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此在當時極負盛名的幾位佛教僧侶的著述中,也可看到同樣的傾向(注四)。
以地理的分布言,明末的文化中心,隨著政治勢力的消長而向南方遷移,明末的名居士,大多出生于黃河以南尤其是長江以南,北方的居士甚少(注五)。當時的儒家學術的中心也在這個區域。特別是王陽明(西元一四七二─一五二八年)學派的活動,給佛教的影響很大。中國的儒家學者,不論是激進派如朱熹之徒,或溫和派如王陽明,在基本觀念上,都是不贊成佛教的。但是王陽明的思想,取自佛教者不少,故到他的第叁代學生之中,也有好幾位傑出的人物,在發揚儒家教義的同時,信奉佛教,傳播佛法了(注六)。
佛教之所以能夠吸引讀書人或士大夫來信奉它,主要的還是由于學術研究的公開,中國史上雖曾有過禁止佛教與摧毀佛教的政治行爲,但在漫長的曆史過程中,那是幾次極其短暫的事件而已,儒家雖站在反對佛教的一邊,卻未以政治手段來壓製佛教。因此,不論你贊成或反對,均有自由研究佛教及閱讀佛書的機會。在明末的居士之間,最受重視的佛教經典,有《金剛經》、《阿彌陀經》、《法華經》、《華嚴經》、《楞嚴經》、《心經》、《圓覺經》、《四十二章經》、《佛遺教經》、《六祖壇經》、《五燈會元》以及《大乘起信論》等。最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居士之中,除了誦經、念佛、參禅之外,也重視持咒,最流行的咒文是〈准提咒〉,且有結社持誦它的風氣(注七)。
事實上,當時的中國佛教界,就是流行著禅、淨、密、律等諸宗合一的思想,當時這一思想的代表人物是蕅益智旭大師(西元一五九九─一六五五年)(注八)。迄目前爲止,中國佛教仍然受著這一傾向的支配;不像日本的大乘佛教,主要的雖從中國傳入,他們的各宗之間是保持著嚴密界限的。近世的中國佛教則不然,禅宗寺院的僧侶可至律宗寺院求戒,任何一宗的僧侶均可修淨土宗的念佛法門,也可持誦密宗的咒文。因此,明末的居士們,大多是他們自己接觸到了佛教的書籍及修行方法,進而訪問當時的高僧,求取更深入的認識和體驗。
當時對于居士界影響力最大的,是雲棲袾宏大師(西元一五叁五─一六一五年)(注九),他的思想背景是屬于華嚴宗的,而他極力主張「參究念佛」,原則是禅和淨土並重並修,但仍側重于念佛法門。所以當時的居士們,以念佛爲主要的修行法門。同時由于雲棲袾宏是中國佛教史上,提倡戒殺、放生運動之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高僧,所以當時的居士之中,組織放生會,撰寫有關放生理論的文章,設置放生池的,大有人在。此與現代西洋人士的保護動物運動的主旨,頗有不同,保護動物是基于人道主義的同情心;戒殺和放生則除了是出于同情心之外,尚有因果報應的信仰原則在內。
印度的大乘佛教思想,在「空、有、真常」的叁大系統,傳到中國的,也有叁大系統。到了明末時代,「空」的思想未見發揚,唯王陽明的第叁代學生李卓吾(西元一五二七─一六○二年)是以空宗爲歸的(注一○),而他所見的空,不過是理論的禅,中國禅宗的根本立場,是屬于「真常」的系統。因爲明末的禅宗學者,大多流于虛浮圓滑的空談理論,當袁中郎(西元一五六八─一六一○年)初與李卓吾接觸而進入佛門,後來發覺此種空談,不切實際,很容易由于空談本源清淨的佛性,或者僅知道一些如诃佛罵祖的公案而不實際修行,結果便形成了否定因果的外道邪見。袁氏因李氏而信佛,後來袁氏則極力提倡淨土的念佛法門(注一一)。有宗的思想,在明末時代,也很晦暗(注一二)。說得更明顯一點,明末的佛教界,不論僧俗,是以念佛法門爲修行的主流,禅的修行乃居于次要的位置,禅的精神卻是明末佛教支柱。不論淨土與禅,均屬于「真常」的系統。
明末的居士之中,也有富于道教色彩的人物,例如袁了凡其人,是由于雲谷法會禅師(西元一五○○─一五七九年)的接引而入佛教,他的「功過格」思想也與佛教因果報應的觀點一致,但他積十年的歲月,行叁千善功,目的在修成道教的仙人,也在佛前發願,求諸佛及聖賢們賜給他神丹或仙草,使他在此世間活得更長一點,以便救度衆生(注一叁)。類似這種思想,分明是以道教的神仙信仰爲基礎而來修學佛法的。
明末的居士們,並沒有他們的獨立組織,來作爲他們的宗教活動的機構。結社修行(注一四),也不過是約集了數位同道,在一處定期修行,並不對外活動。所謂放生會(注一五),也不是組織,僅是將這個名目來向人籌款,購買生物釋放,或鑿一口池塘來給人家買了水族類生物來放養而已。居士們除了通常的修行之外,對于貧苦者的救濟、獄中囚犯的教化(注一六),尤其當他們在擔任地方官的時候,注意減稅(注一七)、減刑(注一八),以及興建便利民衆生活的設施。
不過,明末的中央政府並不理想,凡是忠貞耿直之士,往往會遭到殺身之禍。所以明末的居士,死于政治迫害的也有好幾位,例如李卓吾以七十六歲高齡,被逮後,自殺死于獄中。周景文(西元?─一六二六年)被宦官魏忠賢(西元?─一六二七年)處死。事態較輕的,則有被革職歸故鄉的,也有自動以疾病作借口而辭職隱居的。到了明朝滅亡,清朝政府勢力南下之時,又有好多正在做官或剛退官而忠于明朝的居士們被難身死(注一九)。故也可以說,除了由社會文化的自然發展,而有了若幹儒家及道教學者,轉入佛教,另外兩個顯著的原因,應該是:1.由于宋明儒家的擡頭,給了佛教的大刺激,所以有雲棲袾宏、紫柏真可(西元一五四叁─一六○叁年)、憨山德清(西元一五四六─一六二叁年)、蕅益智旭(西元一五九九─一六五五年)等傑出僧人,被後人稱爲明末四大師的出現,使得士大夫階級的讀書人,向心于佛教。2.由于中央政府的腐敗,使得人民體會到生命財産的沒有保障,故以佛教的因果觀來解釋他們的命運,並且求于此身死後,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這可能是居士佛教在明末時候,蓬勃發達的幾個主要因素。
現以《居士傳》卷叁八至五叁所列明末諸居士做研究的資料依據,從不同的各種角度,加以分析與整理,作成統計式的報告。(見本章第二節)
注解
《居士傳》撰于西元一七七○至一七七五年,整整五個年頭,其資料之百分五十系根據佛教的史傳,余則別征一般的史傳、諸家文集、諸經序錄、百家雜說,統一寫作而成列傳五十六卷,詳其入道因緣,成道功候,俾有志者,各隨根性,或宗或教或淨土,觀感願樂,具足師資。其編寫宗旨,具見于篇首的「發凡」。此書被收于《卍續藏》一四九冊。在明末的居士之中,依據《居士傳》的資料,即有十二位具有儒家理學的背景,趙大洲的《二通》,將儒學稱爲「經世通」,佛學稱爲「出世通」,闡述他的儒佛會通的思想(《居士傳》卷叁九)。另有以孔孟之說解佛經者,如薛元初(《居士傳》卷叁八)及陶周望(《居士傳》卷四四),甚至有一位朱白民氏以《四十二章經》及《佛遺教經》乃是佛門的《論語》(《居士傳》卷四八)。
第二節明末居士的地理分布表
省別人數人名江蘇31嚴敏卿、殷時訓、陳近祼、顧清甫、管登之、焦弱侯、瞿元立、王弱生、王宇泰、董元宰、袁了凡、趙凡夫、劉玉受、王孟夙、丁劍虹、朱白民、莊平叔、黃子羽、錢伯韫、吳瞻樓、王先民、陳用拙、周景文、姚孟長、徐成民、蔡惟立、黃介子、黃蘊生、張大圓、蔣虎臣、嚴拭浙江17陸與繩、唐體如、戈以安、郝熙載、吳大恩、朱元正、虞長孺、莊複真、鮑性泉、陶周望、唐宜之、朱兆隆、黃元孚、聞子與、馬邦良、虞僧孺、陶奭齡湖北6鈞伯敬、袁伯修、袁中郎、袁小修、金正希、熊魚山河北4朱綱、劉通志、杜居士、崔應魁江西4王道安、楊邦華、曾端甫、黃元公安徽4薛元初、程季清、孫叔子、吳用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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