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叡的生卒年代與思想》
徐文明
《覺群》第一輯
僧叡爲晉宋之時的高僧,他曆事名師,常沐法化,撰諸經序,判析衆說,是一個出色的佛教史學者和理論家。然而他的生卒年代尚未有定說,他的生平事迹尚存疑惑,今據諸史傳,略加分疏。
與此有關的資料主要有《出叁藏記集》、《高僧傳》、吉藏《叁論玄義》、《中觀論疏》等。《高僧傳》本傳但言其“春秋六十有七”,未明生卒之時。確定其生卒年代,主要是依據其著作《大品經序》和《喻疑》。
《喻疑》爲僧叡最後之作,由于其中提到法顯譯出的《大般泥洹經》六卷,是以任繼愈等認爲“從僧叡自己寫的《喻疑》推算,他可能卒于法顯譯出的《大般泥洹經》(417)之後,昙無谶譯出的《大般涅槃經》(421)之前。僧傳說他活了六十七歲,那麼他的生年當在351—355年之間”(1)。
這一推斷大致不差,然亦有點小問題。其一,公元417年至421年之間只能是《喻疑》著作的時間,不能說就是僧叡辭世的時間,雖然《喻疑》爲其最後之作,但他在此之後多長時間去世尚無定論,不能以此下絕然的結論。其二,《大般泥洹經》六卷始譯于義熙十叁年(417)十月一日,至次年(418)正月一日始訖,《喻疑》之作顯然是在譯訖之後,據此推斷,僧叡生年應在352至355年間。
因此據《喻疑》確定僧叡生年尚有漏洞,更可靠的資料則是《大品經序》。《大品經序》謂:“余既知命,遇此真化,敢竭微誠,屬當譯任。執筆之際,叁惟亡師“五失”及“叁不易”之誨,則憂懼交懷,惕焉若厲。雖複履薄臨深,未足喻也。幸冀宗匠通鑒,文雖左右,而旨不違中,遂謹受案譯,敢當此任。以弘始五年,歲在癸卯,四月十叁日,于京城之北逍遙園中出此經。… …以其年十二月十五日出盡。”可知僧叡其時已至知命之年,爲五十歲,此說出自自述,應當是最可靠的資料。
然而,究竟是何時僧叡年至知命,亦難定論。從大的範圍講,應當是從羅什至長安之年至僧叡作序之時,即從弘始叁年(401)至七年(405)之間,如此則其生年應在公元352至356年間,與前述據《喻疑》所推一致,應當是可靠的。
自序文來看,僧叡知命之年,即其“遇真化”、“當譯任”之年。日本橫超慧日以爲“羅什來長安之年,僧叡已年界知命”(2),即將“遇真化”釋爲遇到羅什,由此推定僧叡生于352年。此說其實不確,因爲弘始叁年(401)末羅什始至,其年未及譯經,僧叡也無由“當譯任”,二是“遇真化”非指遇到羅什其人。序文前有羅什既至、“秦王扣其虛關,匠伯陶其淵致。虛關既開,乃正此文言;淵致既宣,而出其釋論。渭濱流祇洹之化,西明啓如來之心,逍遙集德義之僧,京城溢道詠之音”之說,可明“遇此真化”指的是“渭濱流祇洹之化”,其時正是秦王扣虛關,正《大品》文言;匠伯陶淵致,出《大智釋論》之時,也就是在翻譯《大品經》並出《大智度論》之時。
所謂“當譯任”,實謂當《大品》之譯任。僧叡對于譯事是極爲謹慎的,序中言“敢竭微誠,屬當譯任”,又言“遂謹受案譯,敢當此任”,一方面表明了他的謙虛與認真,另一方面也說明此譯任非它,而是弘始五年(403)四月至十二月間《大品經》之譯事。
《大品經》的翻譯是長安當時的一件大事。在羅什來華之前,與玄學之尚無相應,般若性空之說爲當時佛教界最流行的思想理論,六家七宗皆以此爲中心。然而由于經典不足,傳譯乖本,致使言者無依,或錯解文句,妄立臆說;或直抒己意,有違聖教。此經雖先經昙摩蜱與佛護之初譯,然文多不至,義每有違,讀者罔措,是以中土道俗望此經之再正如久旱之思雲霓。秦主姚興躬執舊本,親與譯事,驗其得失,明其宗致,足以表明對此的重視。
僧叡在《大品經序》中自言譯經之時年過知命,可知其生于東晉永和十年(354),卒于元熙二年(420)。這一假說究竟如何呢?《喻疑》不僅言《大般泥洹經》六卷本之譯出,還敘述了與此有關的一個故事,道是既出之後,有嫌其文不便者,而更改之,人情由是小惑,有慧祐道人,私以正本雇人寫之,不幸藏書之家失火,焚及叁十余家,寫經人欲從灰燼中求銅鐵器,卻發現經本在火不燒,一字不損。這一故事在慧皎的《法顯傳》中亦有記載,只是小有出入,未言是慧祐道人所爲,增加了其家居近朱雀門且世奉正化之說。這一故事顯然是爲了說明《大般泥洹經》不可懷疑。《喻疑》不僅言其譯出,還述其流通故事,更勸止對其的盲目懷疑,這表明其作也遲,不會是在是經初出之時。
僧叡遠在長安,得到此經並聽到有關的故事當然不會太早,但也不可能遲于義熙十四年(418)末。據史傳,劉裕攻下長安之後,急于南歸謀晉,留下稚子劉義真與諸將守城。義真無知,諸將相殘,長安危殆,劉裕乃使輔國將軍蒯恩至長安召義真東歸,並遣相國右司馬朱齡石代鎮長安。義熙十四年(418)十一月齡石至長安,不久晉軍爲夏所敗,長安終落入赫連勃勃之手,與建康消息斷絕。因此僧叡很可能于是年十一月從朱齡石一行中得到是經及有關消息,或慧觀等故舊以此相寄亦未可知。
察《喻疑》文言,于時勢一無所言,或因其時在赫連璝鎮長安之時,不得不然。赫連勃勃克長安後,于此置南臺,以其子赫連璝領大將軍、雍州牧、錄南臺尚書事(時在東晉元熙元年419)。在高壓統治之下,僧叡既不欲媚于當世,只好叁緘其口了。
因此言僧叡于晉元熙二年(420)去世與當時的史事無違,應當可靠。又據《高僧傳·僧導傳》,僧導,京兆人,十歲出家,“至年十八博讀轉多,氣幹雄勇,神機秀發,形止方雅,舉動無忤。僧叡見而奇之,問曰:“君于佛法且欲何願?”導曰:“願爲法師作都講。”叡曰:“君方當爲萬人法主,豈肯對揚小師乎!”迄受具戒,識洽逾深,禅律經論,達自心抱,姚興欽其德業,友而愛焉”,後南歸,卒于壽春,壽九十六。僧導于宋孝建之初(454)尚且在世,則其生年最早在公元360年。又據道安《四阿含暮抄序》:“余(道安)以壬午之歲八月,東省先師寺廟于邺寺。令鸠摩羅佛提執胡本,佛念、佛護爲譯,僧導、昙究、僧叡筆受,至十一月乃訖。”建元十八年(382)壬午歲僧導就已經與他所尊重的僧叡一起參與譯經了,此時他肯定已經受具足戒,因爲依照情理道安是不會讓一個沙彌參與譯經大事的。一般冠歲之後始受具足,因此此時僧導已經年逾二十,以二十爲計,則他生于363年。由此僧導的生年應在公元360至363年間。
依僧傳,僧叡至年二十四,才開始遊曆各邦,其至京兆並遇到僧導應當在此年或此後,因此他比僧導至少年長六歲。以此相推,僧叡的生年應當在354至357年間,與前述無違。若謂僧叡于354年生,則僧導約于360年生,于宋孝建二年(455)卒。僧導在羅什門下堪稱最長壽者之一,能夠活到孝武之時者已然是寥寥無幾了,其辭別孝武、回到壽春後不久便卒,是合乎情理的。又僧導能夠廁身道安譯場,且列名于昙究、僧叡之前,應當是“識法逾深,禅律經論,達自心抱”之後,學問需要積累,若謂初受具便能至此,難令深信。故謂其于360年生,參與譯經時已然二十叁歲,于情理無違。
僧叡生卒既明,其早年史事就比較清楚了。十八歲(371)時正式出家,拜僧賢爲師。至年二十二(375)博通經論,隨師至泰山金輿谷竺僧朗處,聽僧朗講《放光經》,屢有譏難,朗公不能屈,故而頗受朗公稱歎。年二十四(377)離開泰山,至諸邦遊曆,每至講肆,處處講說,聽者雲集。是年(或稍後)至長安,遇僧導,問其志,僧導謙稱願爲其作助手(都講),僧叡勉其作萬人法主。前秦建元十五年(379)二月,破襄陽,請道安至長安,僧叡乃再師道安。得遇安公乃僧叡一生中之大事,值此名師,使其在學問及修行上更進一層,故僧叡終生念念不忘。據《高僧傳·法和傳》,道安、法和同與泰山金輿谷之會,“(和)與安公共登山嶺,極目周睇。既而悲曰:“此山高聳,遊望者多,一從此化,竟測何之?”安曰:“法師持心有在,何懼後生?若慧心不萌,斯可悲矣。””此會必爲僧朗所設,蓋欲同門相聚。金輿谷既屬舊遊,僧叡想必隨師與會。湯用彤先生認爲此會可能在太元五六年(380、381年)左右(3)。二十七歲(382)參與譯經,充筆受。自379年至385年安公去世,僧叡一直追隨道安,主要活動于長安。
自安公去世至羅什入關,關中紛亂,僧叡事迹不甚明了。據道慈《中阿含經序》,道安于長安出《中阿含》等經,未得盡善,“會燕秦交戰,關中大亂,于是良匠背世,故以弗獲改正。乃經數年,至關東小清,冀州道人釋法和,罽賓沙門僧伽提和,招集門徒,俱遊洛邑,四五年中,研講遂精”,提和漸通漢語,故諸經得正。道安卒後數年,或在朱序戌守洛陽之時,其時僧伽提婆、法和等宗匠召集門徒,至東晉治下的洛陽校正先譯諸經,其中是否包括僧叡呢?又據僧叡《出曜經序》:
……有罽賓沙門僧伽跋澄,以前秦建元十九年,陟蔥嶺,涉流沙,不遠萬裏,來至長安。其所闇識,富博絕倫,先師器之。既重其人,吐誠亦深,數四年中,上聞異要,奇雜盈耳。俄而叁秦覆墜,避地東周。後秦皇初四年還轅伊洛,將返舊鄉,佇駕京師,望路致慨。恨《法句》之不全,《出曜》之未具,緬邈長懷,蘊情盈抱。太尉姚旻笃誠深樂,聞不俟駕,五年秋請令出之,六年春訖。澄執梵本,佛念宣譯,道嶷筆受。和、碧二師,師法括而正之。時不有怙,從本而已。舊有四卷,所益已多。得之具解,覽之畫然矣。予自武當、軒衿、華領谘詢觀化,預參檢校,聊複序之。弘始元年八月十二日僧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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