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皆笑。心無之義,于此而息。“不疾而速”,是引《易•系辭》:“唯神也,故不疾而速”的話。“杼柚”,織布機上的部件,杼是織布的梭子,柚即軸子,引申爲反複思考的意思。“心無”義主張心體“豁如太虛,虛而能知”(《世說新語•假谲篇》注引),所以慧遠諷刺說,既然“心無”能“不疾而速”,又何必苦費思索!在慧遠的機智的駁斥下,道恒屈服了。其實,從理論上說,慧遠的話根本談不到什麼反駁,而且外界萬物的客觀存在也是駁不倒的。從上述慧遠講解《般若經》和反對“心無”義的鬥爭來看,慧遠在奉侍道安期間,始終信奉般若學的本無宗,而且往往援引《莊子》、《周易》來比附論證,這正體現了慧遠治佛的特色。
慧遠出家後,本擬前往廣東羅浮山結宇,看來是想遠離中原和江南,到邊遠的偏僻山區去棲身傳道,但一直爲道安所挽留。晉孝武帝太元叁年(公元377年),苻丕攻陷襄陽,道安爲朱序所留,不得外出(後被苻丕送往長安),于是吩咐衆弟子往各地傳教。臨行前,道安分別對弟子們一一給以誨勉,唯獨慧遠不蒙一言,“遠乃跪曰:“獨無訓勖,懼非人例?”安曰:“如汝者,豈複相憂?””(《高僧傳•釋慧遠傳》)道安和慧遠師徒間的對話,既表現了慧遠對道安的高度尊敬,更表現了道安對慧遠的充分信賴。慧遠等一行數十人,由襄陽經荊州,欲往羅浮山,途經浔陽(今江西九江),見廬山清靜,足以息心,就暫住在龍泉精舍。後來江州刺史桓伊爲他建東林寺,創造精舍,洞盡山美,別置禅林,神清氣肅,于是慧遠就久住于此,直至老死。
慧遠長住廬山叁十多年,是他從事佛教活動的最重要時期。他展開了多方面的大量的活動,講經論道,撰寫文章,培養弟子,邀請西來經師譯經,與全國名僧保持密切聯系,並與統治階級上層深相結交,廬山成爲當時南方佛教的中心,自己則成爲佛教領袖。
(一)聚徒講學,撰寫文章,闡發佛教哲學思想:慧遠根據當時社會狀況,並結合調和、反駁反佛的言論,著重宣揚和論證了這幾個問題:一是論述佛教所謂的宇宙本體(最高精神實體)及其和成佛,即佛教最高境界的關系;二是突出地宣揚因果報應說,並論證它的理論基礎——神不滅論;叁是調和儒家名教和佛教教義的矛盾,論證其間的一致性。慧遠所以闡述這些佛教哲學問題,是受當時社會現實矛盾製約的。第一、二個問題,慧遠虛構出虛幻世界同現實世界的對立,人死後的靈魂生活同人間塵世生活的對立,要勞動人民忍受現實的苦難,放棄反抗鬥爭,而把希望寄托于“來世”,這實質上是用佛教的語言對封建社會階級矛盾所作的顛倒的、神秘的說明。第叁個問題,表面上是解決佛教教義與我國儒家傳統思想的矛盾,實際上反映了僧侶地主和世俗地主的矛盾,是對這種矛盾進行符合封建倫理規範的解釋。關于這些問題的詳細內容,留待下面論述。
(二)派遣弟子赴國外取經,招致西來僧人譯經:慧遠到廬山後,深感江東一帶佛經不全,禅法缺乏,律藏殘缺,于是就派出弟子法淨、法領等人,遠尋衆經。經過跋山涉水,長途旅行,曆盡艱辛,從西域取得《方等》新經二百余部,得以傳譯。當時我國佛教著名翻譯家鸠摩羅什就用過這些本子。
晉孝武帝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年),罽賓(今印度西北)佛教小乘毘昙學大師僧伽提婆南下廬山,慧遠請他譯出《阿毘昙心》和《叁法度論》。阿毘昙略稱毘昙,後譯爲阿毘達磨,系小乘佛教一切有部的典籍,其教義主要是以我爲無,以法(注:“法”,本指佛教教說、規範等。這裏指包括物質的、精神的一切事物和現象。)爲有。毘昙學約在東晉時始行我國,慧遠的師父道安曾大力贊助譯出有關論典。慧遠繼承師業,兼弘一切有部《毘昙》。他曾作《阿毘昙心序》,說:
阿毘昙心者,叁藏之要領,歌之微言。……罽賓沙門僧伽提婆,少玩茲文,味之彌久。……會遇來遊,因請令譯。提婆乃手執胡本,口宣晉言,臨文誡懼,一章叁複。遠亦實而重之,敬慎無違。(《出叁藏記集》卷十)慧遠也提倡一切有部之學,《名僧傳抄說處》卷十記有“廬山慧遠習有宗事。”(《續藏經》,第一輯第二編乙第七套第一冊第十五頁)當時同在廬山的著名佛教學者竺道生等人也精于提婆的毘昙學。毘昙學風靡一時,是和慧遠組織譯經與大力倡導分不開的。
慧遠對于組織翻譯禅經也出力甚多。禅法自漢末以來,就流行我國北方。鸠摩羅什奉行的是大乘空宗的禅法,後由智嚴從印度請來的禅師佛馱跋多羅(來中國後名覺賢)則精于小乘一切有部的禅學。因爲和鸠摩羅什所屬派別不同,所傳禅法大相迳庭,所以佛馱跋多羅到長安不久就被羅什門人擯斥,帶弟子四十多人來廬山。慧遠十分欣喜,一面派人送書信給關中,調解擯事,一面請佛馱跋多羅譯出《達磨多羅禅經》。慧遠親自爲之作《廬山出修行方便禅統經序》,宣揚“叁業(注:“叁業”,佛教術語,指身、口、意叁者所造的業。)之興,以禅智爲宗”,並贊揚佛馱跋多羅繼承達摩多羅與佛大先,是爲禅訓之宗,而鸠摩羅什系宣述馬鳴之業,“其道未融”(見《出叁藏記集》卷九)。小乘一切有部的禅法流行于江南,實也得力于慧遠。
慧遠對于佛教戒律也很重視。弗若多羅曾在關中翻譯《十誦律》,沒有完成就去世了。後來慧遠得知昙摩流支來中國帶有這部佛典,就派遣弟子昙邕致書祈請,譯出了全本《十誦律》。
《高僧傳•釋慧遠傳》說:“蔥外妙典,關中勝說,所以來集茲土者,遠之力也。”從上述事實來看,慧遠對于引進佛典,吸取佛學理論,確是不遺余力的。
(叁)發願期生淨土:慧遠笃信靈魂不滅的說教,又深怵生死報應的威力,所以曾發願期生淨土。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他和弟子劉遺民、周續之等一百二十叁人,在精舍無量壽佛像前建齋立誓,共期往生西方佛國極樂世界。劉遺民著發願文說:
維歲在挕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師釋慧遠,貞感幽奧,霜懷特發,乃延命同志息心貞信之士百有二十叁人,集于廬山之陰,般若雲臺精舍阿彌陀像前,率以香華敬薦而誓焉。(《高僧傳•釋慧遠傳》引)
這說明慧遠等人內心確實充滿了成佛的緊迫感,這種緊迫感反映了人們超脫現實苦難生活的急切願望。慧遠發願往生淨土,所以還奉行念佛叁昧。慧遠的念佛是修定坐禅,息心忘念,心注西方,觀想念佛,而不是象後人那樣僅僅是口宣佛號,兩者是有區別的。慧遠提倡念佛,對于“淨土”法門在南方的流行産生了重大的影響。但是傳說慧遠與十八高賢立白蓮社,據現代著名中國佛教史家湯用彤考證,完全是虛妄無稽的僞說。(注:詳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一章。)又淨土宗(也名白蓮宗、蓮宗)推慧遠爲始祖,其實那也是不合史實的,提倡專念阿彌陀佛名號的“淨土”法門,是從中唐以後才廣泛流行起來的。
(四)“化兼道俗”,結交權貴,維護和廣傳佛教:慧遠“內通佛理,外善群書”,重視講說儒、道典籍,來會通佛理,吸引文人學士擁護、接受或信仰佛教。士族地主、荊州刺史殷仲堪進廬山致敬,和慧遠“論《易》體要,移景不倦,既而歎曰:“識信深明,實難庶幾。””(《高僧傳•釋慧遠傳》)對慧遠的學識深爲敬服。著名世族謝靈運十分自負傲慢,極少推崇別人,但是和慧遠見面相談後,也肅然心服。當時慧遠正在講儒家的《喪服經》,這是規定社會不同等級在居喪期間應穿什麼衣服的書,後來慧遠弟子雷次宗還爲皇太子講授過這書。陸德明《毛詩音義》說:“又案周續之與雷次宗同受慧遠法師《詩》義。”慧遠在廬山也講授過《詩經》。周續之原是閑居讀《老》《易》的,後入廬山成爲慧遠的重要弟子。雷次宗自少入廬山事慧遠,平日好學,對《叁禮》、《毛詩》極爲明悉。由于慧遠善于“化兼道俗”,而吸引了一批文人學士,正如《高僧傳•釋慧遠傳》所說:“彭城劉遺民、豫章雷次宗、雁門周續之、新蔡畢穎之、南陽宗炳、張萊民、張季碩等,並棄世遺榮,依遠遊止。”這無疑對于鞏固和擴大佛教勢力具有重要的意義。
慧遠在廬山期間與上層統治者深相結納,刺使桓伊爲他建寺,司徒王谧、護軍王默也對慧遠表示欽慕,甚至安帝也致書問候。不僅如此,在當時南北對峙的形勢下,我國北方後秦統治者姚興也對慧遠致書殷勤,並不斷贈送實物禮品和佛教法器,足見慧遠和統治者交往之深廣。當時擁有極大權勢的桓玄在圖謀奪取王權的歲月裏,竭力壓製佛教勢力的擴展,他曾要慧遠出山前往相見,遠稱病不出,桓玄只得入山,見慧遠後劈頭就問:“不敢毀傷,何以剪削?”慧遠答道:“立身行道。”(見《高僧傳•釋慧遠傳》)桓玄引《孝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話,以出家是違反“孝”道來質問慧遠。慧遠也以《孝經》的“立身行道,揚名于後世,孝之終也”的話,即出家立身行道是符合孝道的來回敬桓玄。慧遠熟練地應用儒家經典,敏捷機巧地回答了問題,博得了桓玄的尊敬,以致不敢再提出其他質難。此後桓玄和慧遠書信往返,並討論拜俗和沙汰沙門事。桓玄在荊楚一帶爲南郡公時鑒于佛教幹預政治,影響政府經濟收入,曾致書慧遠罷道,後入京師自稱太尉後,又致書慧遠詢問對于沙門不敬王者的看法,並且下教令沙汰沙門:
沙門有能伸述經诰,暢說義理者,或禁行修整,奉戒無虧,恒爲阿練若(寺院)者,或山居養志,不營流俗者,皆足以宣寄大化。……其有違于此者,皆悉罷道。(《與僚屬沙汰僧衆教》,《弘明集》卷十二)但教令最後說:“唯廬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簡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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