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ti是將vi-j~naa(分別而知)的使役式vij~napayati(令知)的過去受動分詞vij~naapta(在被知著)改爲名詞,是表示認識機能的術語。而vij~naana是vi-j~naa加上尾辭ana所作之名詞,表示知的作用(認識作用),也就是“了別”的意思,而且還含有認識主體與認識結果(認識內容)的意思;認識主體包括精神主體及認識作用的基(即認識機官)。[11]上述唯識學理所含涉的認識主客體層次,似乎對應出皎然意境論中“意”、“境”兩個主要術語的關系:
意境 識
意 ────認識主體
境 ────認識內容
皎然“意”論在討論創作主體的思想情感、創作靈感,“境”論在探索創作主體對創作對象的呈現,那麼對照來看,皎然論“意”的部份便相當接近唯識所說的認識主體的精神,而論“境”的部份就接近唯識所說的認識內容。
唯識學以“境”爲心與感官所感覺或思維的對象,這種用法是佛教認識論中重要的基本理論,與中國傳統使用“境”的概念有很大的不同。[12]唐以前的詩論,對于創作主體與創作對象間的關系討論並不多,然自唯識學引進中國開展“識”與“境”的種種理論論述後,[13]唐代的詩論也開始有類似唯識學的理論思維,如皎然以及皎然之前的王昌齡都已開始注意心與物的關系。[14]由于內識與外境的關系,猶如創作過程中創作主體與創作對象的關系,詩歌理論在發展過程中,唯識學的部份觀念很可能在意境論建構時産生了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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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詳參[日]高崎直道等著,李世傑譯《唯識思想》(《世界佛學名著譯叢》第六十冊,臺北:華宇出版社,1985年12月第一版)第叁章勝呂信靜著「唯識說的體系之成立”第五節“識-vijnapti與vijnana”,頁123-128。
12. 從一般文字訓诂意義上來考察,先秦兩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境和界二字,主要是標示邊界、國界的範圍和一定時間長度的終止,但有時也指精神現象,如莊子所說的“榮辱之境”、“是非之竟”,與任彥升所說的“虛明之絕境”。簡言之,佛教傳入中國之前,“境”字大部份用于指時空範圍的終止,偶爾也用來指主觀精神狀態。但自佛教傳入中國,這種情況就産生變化了。這方的研究可參見南開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室主編《意境縱橫探》一書。
13. 唯識學討論諸“識”與外“境”的關系,有一“唯識無境”的理論,詳見齊明非《唯識無境理論探析-以成唯識論爲中心之研究》,1996年5月政治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14. 王昌齡說:“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系其物,便以心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物,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見《文鏡秘府論校注》南卷論文意引,頁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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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所以本文嘗試從唯識學的觀點呈現皎然意境論的內涵與意義,乃希望勾勒意境論與唯識學的理論相幹性,並非排除意境論對前代詩論的吸收與繼承,也不是否定其受不同學派觀念影響的可能性。[15]
叁、皎然論“意”
皎然論述創作主體的精神活動,是以“意”一詞來指涉的。其論“意”主要包括“立意”及“重意”兩部份。
(一)、創作主體的構思及靈感:立意說
詩人之“意”,可說是創作主體內在的精神思想或興發感受,皎然說:
前無古人,獨生我思,驅江、鮑、何、柳爲後輩,于其間或偶然中者,豈非神會而得也?…詩人意立變化,無有倚傍,得之者懸解。[16]
凡詩者,雖以敵古爲上,不以寫古爲能。立意于衆人之先,放詞群才之表,獨創雖取,使耳目不接,終患倚傍之手。[17]
所謂“生思”、“立意”,用現代的語言也就是構思的意思,皎然認爲創作者立意構思要能獨標新意,“前無古人,獨生我思”“無有倚傍”就是要脫盡古人窠臼。皎然的看法是繼承王昌齡《詩格》的意見,昌齡說: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依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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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其實意境論的理論淵源是多方面的,有儒家道家成份,也有佛家的成份,只不過評估這種影響,彼此的重點或看法並不一致而已:羅宗強便認爲詩歌意境理論的出現,有多方面的因素,其中最重要的,當爲詩歌創作經驗的累積,除此之外,意境這個概念的來源有二個:一是來自道家,二是來自佛家。意境說的出現,向來多數論者歸結爲佛教境界說的産物,實不確。參見羅氏《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8月第一版),頁812-183。
16. 見李壯鷹《詩式校注》(濟南:齊魯書社,1986年3月第一版,1987年7月初版二刷,以下簡稱李注《詩式》)卷五“立意總評”,頁254-255;周維德《詩式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10月第一版,以下簡稱周注《詩式》)卷五“立意總評”,頁119。
17. 見李注《詩式》附錄二《詩議》,頁267;周注《詩式.詩議》“論文意”,頁127。
18. 見《文鏡秘府論校注》南卷“論文意”,頁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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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詩立意,皆傑起險作,傍若無人,不須怖懼。[19]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思元氣之前,巧運言詞,精練意魄,所作詞句,莫用古語及今字爛字舊意。[20]
昌齡不僅認爲立意不可依傍古人,而且認爲意是無法強求得來:“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21]昌齡此處所謂的“意”,便從指創作主體的精神思想、興發感受,指向于創作靈感。
王昌齡認爲創作靈感的産生是不可預期、不可勉強的,他亦強調作家創作時不要過于勞苦精神,以保養精神的重要性:
凡詩人夜間床頭,明置一盞燈。若睡來即任睡,睡覺即起,興發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須身在意中。
凡神不安,令人不暢無興。無興即任睡,睡大養神。常須夜停燈任自覺,不須強起。強起即惛迷,所覽無益。紙筆墨常須隨身,興來即錄。[22]
昌齡將虛靜的心態與創作靈感的降臨聯系起來,他描述創作靈感勃發的狀態是自發的,不是由主體有意識地控製而達到的。當代人本心理學家馬斯洛(Abraham Maslow, fl.1960)便曾把靈感勃發的狀態歸爲“高峰體驗”的一種。而什麼是“高峰經驗”呢?馬斯洛認爲,高峰經驗是一種近乎神秘的體驗,它可能是瞬間産生的,也可能是轉瞬即逝的,甚至是欣喜若狂、如醉如癡、歡樂至極的感覺。高峰經驗是不能用意志力加以強迫、控製和支配的,對高峰經驗奮力的爭取和竭力的遏止,都是徒勞的,只能放松自己,讓高峰經驗自然而然的産生。此外,馬斯洛認爲進入“高峰體驗”有一種特殊的技巧,即“沈思”(凝神冥想)。“沈思”狀態的特點是心靈的明淨空虛或靜寂,外部世界的一切知覺不是通過強迫驅逐,而是通過集中注意于所想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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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見《文鏡秘府論校注》南卷“論文意”,頁307。
20. 見《文鏡秘府論校注》南卷“論文意”,頁289。
21. 見《文鏡秘府論校注》南卷“論文意”,頁285。
22. 見《文鏡秘府論校注》,頁2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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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而暫時從意識中排除出去,同樣地,所有內部心理活動停止了,但是無任何特別內容的純意識和明淨感仍然存在,而一但主體進入這種沈思狀態以後,其直接的後效使我們感受到人和世界的極爲新鮮和大大加強的知覺,即人們直接感知事物的感受,也即是高峰體驗的産生。[23]
承如馬斯洛所說,靈感多半在沈思靜寂狀態下産生,這個看法不僅見諸王昌齡的詩論,也早見諸六朝時期的文論,如晉陸機〈文賦〉說:“儜中樞以玄覽,赜情志于典墳。…罄澄心以凝思,眇衆慮而爲言。”[24]梁劉勰《文心雕龍.神思》說:“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老子》第十九章雲:“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所謂“滌除玄覽”即摒除內心的雜念和妄見,返照內心清明的本性,主張排除知性幹擾,擺脫功利欲望,專注于對象的形式,就對象進行孤立的觀照,要求主觀心境的空明瑩澈,以達到“凝神”的境界。陸機的“玄覽”與“澄心”都是要主體排除雜念,以達到空明淨潔的覺心。陸機、劉勰從虛靜狀態討論靈感的産生,王昌齡描述了靈感的興發情形、自發狀態,他們都結合了老子的虛靜思想來談論靈感的基本特質。
皎然繼他們之後談到靈感,並不認爲靈感的降臨是無迹可尋的,是憑空而來的,是無從努力的,《詩式》說:
又雲:詩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時意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25]
一般以爲靈感的暢旺完全賴神力的作用,皎然卻認爲豐沛的靈感-神王(旺)-的出現,也需要創作者長期的努力,“先積精思”就是“神王”的條件,所以說掌握靈感並非虛靜的等待而已,創作者平常對于思想、情感、感受的滔練和累積是必要的條件。
綜上而言,皎然所說的“立意”是包括…
《皎然意境論的內涵與意義─從唯識學的觀點分析(彭雅玲)》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