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茅塞頓開
卻說德清墜落水中自認無救之際,忽見文吉現身岸邊,當下便懷疑自已死。再叁呼叫之下,文吉終于應答:“不要叫不要叫,你命中有此一劫,叫也沒用。”
“生死乃有定數,德清並不爲意,我只想問菩薩,當年你在五臺山給我一偈,有一句“後叁叁”我已懂得,今日是六月二十七,再過數日正好滿上九年,記得我問的是何日得道,難道成佛非要身死麼?因此今日我要請問菩薩,此番我是人還是鬼?”
文吉道:“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佛在叁界外,不在輪回之道。”
德清道:“學人仍在門外,未入禅道,何來成佛?求菩薩開示。”
文吉道:“念佛者誰?”
德清道:“是我。”
文吉道:“我有真我假我虛我妄我——念佛者是誰?”
德清如醍糊灌頂,猛然開悟,正欲謝菩薩,已不見了文吉蹤影,這時又一巨浪打來,德清身子一沈就失去知覺了……
再說德悟、悟性二人自五臺山黛螺頂與德清一別,後因不適應北方寒冷氣候就離開了山西。二人幾經周轉,最後來到揚州——德悟在城外寶積寺做事,悟性在城裏高旻寺謀得一職。
說的是六月二十七日這天,德悟本將外出,不料半途中天降大雨,便臨時取消了計劃,等到雨停後,就回了寺院。是日無事,次日正午,寺裏剛剛吃過齋飯,就聽到當地人在寺院門外叫喊。
初時無人在意,德悟正要回寮房休息,一沙彌急急跑來報告:“德、德悟師父……大事不好了,今天一早有漁人在采石矶捕魚撈上一個出家人,都說是我們寺裏的師父。”
德悟一聽急了,經清點人數,本寺並不曾少了人,這才放下心來。隨後轉念又想到,死去的既然是個出家人,惺惺相惜,應該去看看才對。德悟火急趕往現場,近得前時認出是德清,當即大放悲聲:“德清師,當年我們在五臺黛螺頂分別,你說過我們還有重逢之日,難道就是這樣的重逢?”
漁人道:“和尚,你不要只顧著哭,我看他身上尚有熱氣,或許還有得救。”
一圍觀者冷笑道:“昨天下了一場大雨,這和尚肯定也是昨天落水的,一天一夜時間還有救,除非閻王爺是他親老子?”
德悟也不管他,俯下身去摸德清,果然身上還有一息熱氣。他一邊囑隨來的和尚回寺院裏叫人,一邊又幫德清捶胸,嘴對嘴呼吸……,
吸出了若幹水,德清不見醒轉,這時寺院裏的和尚聞訊趕到,大家七手八腳把德清擡到寶積寺。寺內一位老和尚看見德清面色蒼白,一搭脈,脈象雖微弱,卻還有救,心裏明白了症結,吩咐小和尚尋了幾抱幹稻草來,放一塊門板在地上,再脫光德清的上衣把他放在門板上,讓德清側起身,再在德清背邊燃起稻草,火光映得德清背面彤紅,老和尚跪著一邊替德清搓背一邊一把一把的往火中放稻草……德清此時因追趕文吉慌不擇路,已錯到鬼門關,再走過艾花橋就是陰曹地府了,正邁上橋,看見地藏王菩薩在眼前,德清慌忙頂禮。這地藏王菩薩本來成佛,卻發下大願——“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自墮地獄,與魔鬼打交通,這會兒看見德清的遊魂,甚是奇怪,奔過來攔住,要德清回走,德清摯意要聽地藏王菩薩開示,地藏王菩薩道:“好!看我如何開示!”話音兒沒落一腳踢來,德清疼痛難忍,大叫:“啊喲,菩薩輕點!”喊罷嘴裏噴出一口血,醒轉來,見有很多人在圍觀,遂問到:“我在哪裏?這裏是何處?”
老和尚道:“這裏是揚州城外寶積寺。”
德清又見德悟也在裏頭,問道:“德悟師,這不是夢吧?”
德悟道:“不是夢,你在水中淹了一天一夜,現在又活過來了。”
老和尚又在德清胸口一拍,德清又吐出一口血,鼻孔裏也流出血來,泣道:“哎喲——痛死我了!”
德悟滿面喜色道:“你知道痛苦,該相信不是夢了吧?德清師,你是如何到的這裏?”
老和尚叱道:“人家剛剛醒過來,問這麼多幹嘛?還不快點煎碗姜湯水!”
德悟于是回火房去了。
衆和尚把德清扶到寮房,一會德悟端來姜湯看著德清喝了,見他恢複力氣就問道:“德清師你是如何到的這裏?”
德清說了原委,又問:“今日是何時?”
“ 六月二十八日。”
德清道:“啊呀,高旻寺打七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得去!”
德悟道:“你這個樣子如何去得?要不我代你如何?”
德清搖頭:“不可,高旻寺老和尚點名要我,別人不可替代。”
德清見時間緊迫,也不顧身子虛弱,當即便辭了寶積寺衆僧上了路。
德清強撐著身子又行了叁日,總算在規定的日期趕到高旻寺。他萬萬沒有想到,接待他的知客師竟然就是悟性。二人相見,自是喜出望外!悟性見他臉上全無血色,人顯憔悴,就問道:“德清師如何成了這番模樣?”
德清道:“我本來就這個模樣,不曾有更改。”
悟性又道:“你如何非要來此處?”
德清道:“我如何就不能來?”
悟性欲言又止道:“你知道打七的是什麼人麼?”
“知道。是位姓朱的施主。”
“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
“我跟你說實話——你不該來……”
“爲什麼?”
悟性要更進一步細說,正好有一位官人走了過來,並打招呼道:“悟性師,這位莫非就是我們要請的德清師?”
“是。朱大人,你們聊,我有事去了。”
這位朱大人約莫四十歲年紀,身著五品官服。他認真打量一番德清,然後問到:“認得我嗎?”
德清搖頭:“不認得。”
“知道我爲什麼要大老遠把你請來嗎?”
德清道:“不知。”
官人道:“我叫朱紹政,是揚州知府。我四處打聽要請你來,是因爲其中有一段因緣。你初來乍到,先見過方丈大和尚再說。”
德清隨朱紹政來到方丈室見了月朗和尚。
月朗和尚先問了些山中事,德清一一詳告,月朗聽得歡喜,隨後又道:“德清師,今朱老太爺打七,他點名要你代職主持。”
德清跪拜道:“謝老法師,德清業障深重,恐難勝重任,只求在堂中打七消災。”
月朗臉色大變,看了一眼旁邊的朱紹政:“德清師,你何故不受職?且說個理由來——是有病麼?”
德清道:“沒病。”
月朗求助地看了一眼朱紹政,見他無動于衷,只好道:“你既無病又不授職,按規矩知道該受何種處罰嗎?”
“知道。”
月朗臉上的肌肉搐動,原來這高旻寺以家風嚴峻爲人稱道。如請執事拒不就者,即視爲慢衆,按規矩要表堂打香板。月朗一向欣賞德清,本欲網開一面放他一馬,無奈朱紹政就在跟前,狠狠心叫道:“來人啊!”少頃有執事到,老和尚道,“拖下去打香板!”
德清束手就擒,由執事按在堂地,一時香板雨點般打在德清身上。德清一路之上疲于奔波,加之身體在河水裏泡了一天一夜,此時已虛弱至極,幾板打將下來,一時鼻孔來血,小便處滴精……打完香板,德清已是命懸一線,如今能夠救的就只有一途——按照文吉的開示去做,否則性命休矣。
德清回房換衣服,進禅堂由“念佛者是誰?”入門,重中之重就是這個“誰”字。看“誰”字話頭,關鍵在起疑情。起疑情不是去念這個“誰”字,而是要在這個“誰”字還沒有舉起之時,牢牢地盯住它要到達的忘我境界——即“無我”。“我”有很多,初習之時很難把握,但一旦把握了,即成斬斷一切妄想之猛利器!習之者如在一念未生之前用功,妄念又從何而生呢?
德清動用真念,努力澄清一切雜念,精勤用功漸入禅境,不知身爲何物,不知身外有何物……二十余日,他走出禅房,已百病消除矣……是日德清在寺院中古樹下小坐,忽聽得有人在叫他。定眼看時,原來是悟性領了德悟給他送衣物來了。
相見之下,德悟上下打量德清道:“還好,還好。”
悟性不解,問德悟道:“什麼叫做還好?”
“他難道沒和你說起?”
悟性如墜五裏雲霧:“什麼和我說起?”
德悟道:“德清師在來此之前墜落河中,在水裏浸泡了一天一夜,差點性命休矣。我以爲他沒有個一年半載是複不了原的,才二十天不見,他就一臉紅光,精神煥發,奇迹奇迹!”
悟性吃驚道:“德清,你有此一遇何不說出來?這樣可免去一通香板?”
德悟道:“他還挨了香扳?”
“可不是,差點就打死了。”悟性遂將德清挨打之事說了一遍。
德悟道:“德清,如此你都沒死,想必你已經修成了金剛不壞之軀矣!只是就算你有了不壞之身,也要愛惜自已,說出你的原因來。”
德清道:“說又如何?不說又如何?出家人不打诳語,老和尚問的是我有病否,不曾問到是否落水。”
德悟感歎道:“德清,就你能忍,換了別人,哪能如此?”
德清道:“學佛,“忍”學最爲重要,學不好這道功夫,休想入禅。要說能忍,日本國有一個名叫白隱的高僧那才叫是功夫。”
德悟、悟性齊問道:“他如何有功夫?”
德清道:“這裏有一段公案,說的是白隱在松蔭寺住持的時候,附近有一裁縫的女兒未出嫁就與山下的男子私通有了身孕。裁縫夫妻知道後逼問女兒孩子是誰的,女兒深知一旦講出來,按鄉規必死無疑,就說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白隱的。白隱是有名望的大德高僧,深得一方信衆尊敬。裁縫夫妻很生氣,就向白隱問罪。白隱禅師聽後也不爭辯,只說:“是這樣嗎?”由于白隱的威望,事情沒有鬧大,孩子出生後,裁縫把小孩抱到松蔭寺對白隱說“這就是你的孽種,還給你!”此事很快傳開,輿論嘩然,紛紛指責白隱禅師道貌岸然。白隱禅師不置一言,每天默默地撫育小孩。只是從此他名聲掃地,所到之處都要被人咒罵。多年過後,多年後裁縫之女忍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加之也想念孩子,就對父母道出真相。裁縫夫妻聽了後悔莫及,率全家老小向白隱禅師陪罪忏悔。白隱禅師聽後,只說:“是這樣的嗎”,就將孩子還給母親。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
德悟、悟性聽後齊道:“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大德,這樣的修行,什麼樣的魔牆不倒塌?什麼樣的利刃不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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