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性各別與理佛性、行佛性——瑜伽行派的佛性思想
清華大學博士後 聖凱
內容提要:瑜伽行派依經驗立場,從部派佛教“修行佛性”—的困境中,建立了“種性”觀念。瑜伽行派依“本有無漏種子”是對“一切衆生有如來藏”給予善巧解說,如來藏的本有是“超越本有”,而“本性住種性”則是“先驗本有”。對于種性差別原因的探討,《大乘莊嚴經論》和《菩薩地》中,已經具有“種子差別”、“行差別”的兩種類型;同時,還出現了法界無差別而種性差別的矛盾結構,這是“理佛性”、“行佛性”的濫觞。玄奘正是繼承《瑜伽論》《大乘莊嚴經論》《佛地經論》的種性思想,提倡“五性各別”;而窺基則提出叁種“一闡提”,同時依“理佛性”和“行佛性”融通“一性皆成”與“五性各別”,最終引起唐初有關佛性的論爭。我們堅持瑜伽行派是一種“多元論”,並不是“批判佛教”所說的“發生論的一元論”。 、
關鍵詞:五性各別 理佛性 行佛性 一性皆成 本有無漏種子
在著名的《箭喻經》中,佛陀拒絕回答十四個形而上學問題,這就是“佛陀的沈默”。佛陀止住了人們的好奇心,以四谛法解構形而上學的思考。盡管如此,佛教的曆史仍然是形而上學的“不可避免性”和“必然性”的證據。佛教的存在論是以“緣起法”爲中心,“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一切事物都是過程,都存在于與其他事物的關系中,因此我們稱之爲“過程存在論”,其中並沒有實體或神我的存在。般若中觀以“空”消解知識、理性,因此“空”成爲描述主體作雙遣辯證思維的過程,但是通過解構語言與經驗,才能達到存在自身的絕對領域。而在如實觀照下,一切事物都是一種“過程”的存在,于是有“法性”、“勝義谛”、“真實性”等觀念的出現。當我們消除對象化的主客對立的世界,真實的存在世界當即呈現。 。
但是,任何客觀的存在都不能離開主體的世界,于是又出現了主體的存在與對象的存在。而且,涉及主體,便有人格的改造,人如何體證真實的問題。于是,主體的構造便不能純從經驗立場上立論,因爲經驗立場不能提供永恒的自我,亦不能解答自我何以能體證絕對境界的原因。所以,佛教必須設立如來藏、佛性,指向自我本具佛智能,這樣便産生經驗主體(心識、阿黎耶識)與超越主體(佛性)的關系問題。瑜伽行派以經驗主體爲主,超越主體爲客,從而建構了“虛妄唯識”的體系;如來藏系以超越主體爲主,經驗主體爲客,于是便有了“真常唯心”系統。當然,作爲宗教哲學,都必須面對實踐的問題,所以“實踐論”是存在論的最後歸宿,這就是我們所謂“解脫诠釋學”的意義。中觀哲學未能從主體的構造诠釋當前境界的升進之道,但是龍樹以“般若波羅蜜”爲核心,透過緣起相依的聞思修,從而産生自我與世界的“轉換”,這是將“實踐論”蘊涵在“存在論”的言教中,以客觀真實淹沒主體。所以,佛教在窮盡存在論的意蘊之後,必然會再開心“佛性論”,以確立實踐、價值之源。所以,存在論、佛性論、實踐論相互配合,成就一個“絕對善”的世界,這就是如來藏、唯識思想在中觀之後興起的根本原因。
佛教正是由于這種“絕對觀念”,尤其是如來藏系思想的提出,符合中國人的“圓融”精神,從而能使佛教在中國大地生根、發芽。但是,無論如何,正是依此“絕對觀念”,佛教才産生了其文化、社會、心理等功能,因爲它是爲個人或群體提供一個關于世界、自身及它們之間的關系的普遍而獨特的概念的源泉。這是佛教提供了如來藏、佛性等一般性的觀念框架,並且依此給予廣泛的經驗——智力的、情感的、道德的——以有意義的形式。所以,“存在論”必須走向“實踐論”,才能開顯建構“存在論”的意義;因此從佛教來說,“哲學解釋學”必須走向“解脫诠釋學”,才能表現出佛教的宗教性與教化性。
從“解脫诠釋學”來說,必須先接受經驗世界,先解釋經驗存在的結構,以教化一切衆生,最後建構“解脫道”。瑜伽行派與如來藏系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這也是二者會通與融合的基礎。但是,瑜伽行派以阿黎耶識爲經驗存在的根源,依種子與異熟轉化理論,從而建立了存在與主體活動的關聯。應該說,瑜伽行派對于超越的實踐論,是依無漏種子而成立,而“無漏種子”的熏習與第一念出世心的生起,則是瑜伽行派的內在困境。
一 無漏種之本有與新熏
無論是有漏種或無漏種,瑜伽行派都有“本有”與“始起”的分別。《瑜伽論》說:
雲何種姓
謂略有二種:一、本,~43-種姓,二、習所成種姓。本性住種姓者,謂諸菩薩六處殊勝,有如是相,從無始世展轉傳來,法爾所得,是名本性住-種姓;習所成種姓者,謂先串習善根所得,是名習所成種姓。此中義意,二種皆取。。
《大乘莊嚴經論》是將“本性住種姓”稱爲“性種”,即是無始世來法爾而有的本有種子;“習所成種姓”稱爲“習種”,經過不斷熏習而成就的新熏種子。種子與種性是通用的,其差別在于:種子是有因體無果體——“有非有”,僅僅是一種能生起果法之潛能、,可能性;而種性是專就能生無漏功能而言。
1.本性住種性與如來藏
瑜伽行派以無漏種子來解說“種性”,印順認爲“本有無漏種子”是對“一切衆生有如來藏”給予善巧解說。但是,瑜伽行派以種子說明“種性”,而且認爲無漏種子是本有,可是並不是一切衆生都有“本有無漏種子”,這是與如來藏最爲根本的不同甲。
如《瑜伽論》說:“今此種性以何爲體
答:附在所依有如是相,六處所攝,從無始世展轉傳來,法爾所得。”無漏種子是附在所依中,種子是能依,而有情自缽——六處是所依。“六處殊勝”原指五蘊、六界、六人,即有情自體,但是後來瑜伽行派則解說爲第六意處——阿黎耶識。這樣,種性或無漏種子依附于本識,與種性依附在有情身中——六處,是同一意思的。這種诠釋模式與如來藏相同,如《無上依經》說:“雲何如來爲界不可思議
阿難!一切衆生有陰界人,勝相種類,內外所現,無始時節相續流來,法爾所得至明妙善。”如來藏、如來界、如來性,在有情的蘊界處中,爲無漏功德法的根源。瑜伽行派以經驗的立場對“如來藏”進行解釋,所以以生滅相續的種子,闡明本有的無漏功德,以阿黎耶識與根身藏隱同安危,巧妙地解說了“如來藏我”,但是脫卻了“如來藏我”的神學色彩,這是瑜伽行派“種性”說的特色。
“如來藏”是一種超越理體,因此其“本有”是一種恒常不變的“無爲法”。而“種性”則成爲一種描述具體的物質——精神存在的特殊狀態,這樣,解脫的根據是建立在現象層面——即有爲法上,而不是在“無爲法”的絕對層面上。而且,唯識的“界”思想,否定了常住不變的原因,由多元的因緣成立多元的法,從而保證了衆生的多元化。所以,我們將如來“藏的本有稱爲“超越本有”,而“本性住種性”則是“先驗本有”,這是二者對解脫根據的不同诠釋進路。而且,因爲如來藏是“超越本有”,所以我們稱其解脫爲“呈現原則”;而種性是“先驗本有”,但是其解脫卻是,“性起原則”,這是不同的因果原則。
吳汝鈞曾依康德哲學,將無漏種子的本有分成叁種層次:一、經驗本有,這是實然的存有;二、先驗本有,則是實然存有外的存有;叁、超越本有,是先驗的有而可作爲經驗的有的可能條件,是先驗的有再加一規定。而判斷的標准,是有無必然性與普遍性兩個條件。唯識學者判斷無漏種子之“本有”,如護月論師說:“諸有情類無始時來,若般涅槃法者,一切種子皆悉具足;不般涅槃法者,便缺叁種菩提種子。”因無漏種子的有無差別,所以衆生可以分成可人涅槃與不可人涅槃兩類,因此無漏種子只能是“本有”,而不是新熏的。這是對衆生的不同狀況觀察而得出的,但是涉及最主要的概念是“無始”。吳汝鈞重視前者的觀察義,認爲與必然性、普遍性全不相幹,所以“無漏種子”本有是一種經驗的肯定,本有也只能是經驗義。牟宗叁亦是這樣理解,他說:
這個法爾本有的無漏種之本有並非是超越的。這與遺傳學上說先天同,“先”者先于父母的遺傳,祖先的遺傳,或甚至種族的遺傳而已。這還是在時間表中描述的先而已。如此說“本有”,此其所以爲隨意的。說到家,仍是在經驗的(後天的)熏習中,不過難指其開始而已。
牟宗叁與吳汝鈞是同一種思路,其中心在于將“無始”理解成遺傳學的先天。他們的這種說法,其實與新熏論者——難陀完全一樣。
但是,我們強調本有無漏種子是一種“先驗本有”,因爲“無始”本身則是千種先驗觀念,是屬于佛陀十四無記的形而上學問題之一。所以,瑜伽行派是從經驗立場人手,但是對“種性”則是一種先驗地肯定。護法說:
一者本有,謂無始來異熟識中,法爾而有,生蘊、處、界功能差別。世尊依此說諸有情無始時來,有種種界,如惡叉聚,法爾而有。
護法對本有種子亦是堅持“法爾而有”、“無始”兩個觀念,所謂“法爾而有”,說明時間是不能離開存在的,而且依存在的變動才有時間相。所以,“無始”已經成爲存在論意義上的時間觀念,所以應該是先驗觀念。所以,無漏種子的本有應該是“先驗本有”。
2.種性差別與法界無差別——“批判佛教”與反“批判佛教”的诠釋
《瑜伽論》依無漏種子的本有建立種性差別,但是追溯種性差別的原因,則出現了“差別而又無差別”的矛盾結構,值得我們關注。《大乘莊嚴經論》提出種性差別的四種原因:;、界差別,這是指種子的緣故;二、信差別,衆生因緣的不同,對于叁乘法生起不同的信仰,隨順信仰一種;叁、行差別,這是衆生的修行差別,因爲出現進或退的情況;四、果差別,這是指解脫果的不同。同樣, “無性”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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