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5],而華嚴宗的理事圓融觀與《起信論》是密不可分的:心真如門即是理法界,心生滅門即是事法界。所以,理一分殊的模式與一心二門十分相似。
(四)一心二門與朱熹的理本體論
朱熹哲學的核心是理,理是其哲學的出發點和歸宿,但它必須借助于氣而“造作”、依氣而“安頓”。物是理的體現和表象,是理借氣而派生的。他說:“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無物,都無該載了。有理,便有氣流行,發育萬物。”[56]在朱熹的哲學中,理不僅是宇宙萬物的本原,而且是人類社會的最高原則,不僅具有先天性,而且又是一個不變不動的清淨之體。“若理,則只是淨潔空闊底世界,無形迹,他卻不會造作。”[57]同時,理也是“極好至善的道理”[58],在未發之前處于無形、無言、無位的絕對空靜狀態中,但是又包孕著動靜兩端,在動靜、陰陽中涵蘊著萬事萬物。[59]在這種理的本體地位下,理爲本,氣爲末。“有是理便有是氣,但理是本。而今且從理上說氣。”[60]理與氣,互相依存,互相融合,“天下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61]理雖然是絕對的一,但是氣卻分陰陽之氣,生五行之質,陰陽五行化生萬物[62],于是,統一的理在萬事萬物中卻有種種不同的呈現。
朱熹對理、氣關系既作本末分析,也作先後分析,前者是本體論的思考,後者是宇宙生成論的思考。[63]他說:“此本無先後之可言,然必欲推其所從來,則須說先有是理。然理又非別爲一物,即存乎是氣之中,無是氣則是理亦無挂搭處。”[64]從本體論角度看,理和氣不存在誰先誰後的問題,理中有氣,氣中有理,沒有理就沒有氣,沒有氣也沒有理。所以,朱熹的理與氣的關系同《起信論》中心真如門與心生滅門的關系十分相似。尤其對于理的規定,更是與心真如門相當。而且,朱熹同樣引入了“理一分殊”的思維模式。他說:
或問理一分殊,曰:聖人未嘗言理一,多只言分殊。蓋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頭頭項項分得其當然,然後方知理本一貫。不知分殊各有一理,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在何處。聖人千言萬語教人,學者終身從事,只是理會這個要得事事物物、頭頭件件各知其所當然,而得其所當然,只此便是理一矣。[65]
朱熹把天地萬物作爲一個總體,太極爲宇宙的本體,是宇宙的普遍規律、萬物的存在根據,一切萬物都禀受此理以爲性、以爲體。萬物之性雖然是“分”[66]自太極而來,但並不是分有了太極的一部分,因爲每一物的性理與作爲宇宙本體的太極是相同的,所以是萬物之中各有一太極。這種理一分殊與《起信論》的心真如也十分相似:萬物都具備真如理,萬物的真如是平等無差別的,所以能一多相攝、理一分殊。
(五)一心二門與陸九淵的心本體論
比起朱熹來,陸九淵受佛教尤其是禅學的影響更深,這是曆來所公認的。陸九淵明確以心爲宇宙本體,直接繼承和發揮了程颢的“心是理”的主張而建立了以“心即理”爲核心的心學體系。他說:“蓋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當歸一,精義無二,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如是則爲仁,反是則爲不仁。……此吾之本心也。”[67]陸九淵強調心和理的完全合一,在心與理的“精義無二”、不可分割的過程中來消除理的超主體的性質。“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68]他用心來統攝理,認爲“心外無理”。
陸九淵講心即理,一方面,心之爲理,此心即獲得理的那種普遍之意義;另一方面,理之在心,此理即是爲心所認可的,那麼它便是與實存界之必然性無涉而純爲人自己作出的應然性判定,所以理自屬于主體信仰性的道德範疇。[69]同時,陸九淵改造了孟子“萬物皆備于我”,說“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謂萬物皆備于我”[70],從而把心與理說成我固有而不是外物給的,爲心的獨一無二性、至上性作了論證。以此本心爲本體處理心和世界的關系時,世界便是以心爲依止。“萬物森然于方寸之間,滿心而發,充塞宇宙,無非此理。”[71]這樣,心便具有了能作爲、能生萬物的特性,到最後,便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或者“宇宙內事,是己分內事;己分內事,是宇宙內事”。[72] 于是,心成了一個不分時代、地區、人身而囊括宇宙萬物的唯一精神實體,“千古聖賢若同堂合席,必無盡合之理。然此心此理,萬世一揆也”。[73]
在《起信論》中,衆生心“攝一切世間法出世間法”[74],而且,“一切法皆從心起,妄念而生。一切分別即分別自心,心不見心,無相可得。當知世間一切境界皆依衆生無明妄心而得住持,是故一切法如鏡中像,無體可得,唯心虛妄,以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75]事物是依心而存在的,本無外境而現似外境,全出于妄心的幻現。所以,陸九淵的心與《起信論》的心雖然用的語言有差別,但是致思的路數與獲得的結論基本上是相同的[76],他們都主張超越主、客的對立二分,把主、客視爲一體,把主、客同一起來,然後把客體[77]架空,把主、客同一的權力交給心。可見,主、客的同一實際上就是以主體來取代客體,最後只剩下心。
叁 《大乘起信論》對宋代儒家心性論的影響
《起信論》一心二門的思維模式不僅表現在本體論上,而且也表現在心性論上。宋明儒學的心性論經曆了性兩元論、心性一元論、性氣一元論叁個發展階段[78],我們在這裏主要討論性兩元論的模式。
在這方面,《起信論》以阿梨耶識爲現實人生的根本.說:
心生滅者,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阿梨耶識。所言覺者,謂心體離念。離念相者,等虛空界,無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來平等法身。依此法身,說名本覺。何以故?本覺義者,對始覺義說,以始覺者即同本覺。始覺義者,依本覺故而有不覺,依不覺故說有始覺。[79]
在以心生滅爲本、爲依的生滅門中含攝有清淨與雜染、隨染與還淨的兩面。阿梨耶識依如來藏而有,所以作爲生滅心,它不但有不生不滅的真心,而且有一分是生滅的。而阿梨耶識即爲不生不滅與生滅的矛盾統一,在統一中不失不生不滅與生滅的差別性。所以,在衆生的生滅心中具有一分本覺的如來藏真心,也具有一分不覺的雜染心,這就是佛性與人心的統一。所以,依阿梨耶識的一心而展開覺與不覺二門。《起信論》對覺以如實空鏡、因熏習鏡、法出離鏡、緣熏習鏡爲比喻,而對不覺則分析爲叁細、六粗,覺與不覺是相依互存的關系。
儒家的性兩元論發端于周敦頤、張載,完成于程頤、朱熹。但是,作爲真正的性兩元論,張載提出的“氣質之性”與“天地之性”是最明顯的。他說:“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80]這段話是從太虛氣化的過程講心性的根源。天是包括天、地在內的自然界,是陰陽剛柔、太虛一物兩體的分化,氣化的過程是道,人性包含著太虛的本然之性和氣質之性,性有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分別,知有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的分別。所以,性與心都帶有兩重性。張載認爲,天地之性是永恒的,“聚亦吾體,散亦吾體,知死之不亡者,可與言矣”。[81]“道德性命是長在不死之物矣,己身則死,此則常在。”[82]這種永恒存在的天地之性就是誠,不因具體人物而消亡。而且,天地之性是至善的,“性于人無不善”[83],這是聖人所具有的。同時,天地之性是和樂的,“和樂,道之端乎!和則可大,樂則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84]氣質之性是人與生俱來的固有的自然屬性,而且是人與物之所共有和別有的性。他說:“氣質猶人言炷氣,氣有剛柔、緩速、清濁之氣也。質,才也。氣、質是一物,若草木之生亦可言氣質。”[85]氣質有種種差別,所以自然界所形成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有禀氣厚薄之分、智愚之異。對于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關系,他說:“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86]氣質之性既有善的一面,也是惡的來源,而天地之性是純一無缺的,是善,它們之間既有區別,又相統一。“天性在人,正猶水性之在冰,凝釋雖異,爲物一也。”[87]兩者既矛盾又統一,所以也是一心二門的模式:二者統一于太虛之氣的本體;天地之性猶如本覺,是本淨而善;氣質之性猶如不覺,有善、不善。另外,張載哲學的“一心二門”模式還表現在“心統性情”上。他以太虛爲意識性的心,說:“誠則實也。太虛者,天之實也。萬物取足于太虛,人亦出于太虛。太虛者,心之實也。”[88]太虛爲萬物之本,亦即以心爲萬物之本。他說:“心,統性情者也。有形則有體,有性則有情。發于性則見于情,發于情則見于色,以類而應也。”[89]這就是說,心具有主宰和統一性與情的作用,兼有性與情,性是指天地之性,情是性的表現。這裏,心便是一心,而性則是本覺,情則是不覺。
程頤繼承張載有關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的觀點,認爲性有天命之性和生之謂性之別。天命之性是本體的理在性中的體現,是善;生之謂性是從氣上說的,有善有惡。他說:“性與天道,一也。天道降而在人,故謂之“性”。性者,生生之所固有也。”[90]由于天道下降在人稱爲“性”,性與天道是一,所以性是善的,善性是普遍的超越原則,人皆有善性,而具體的人性則有不善,這是人的氣禀才質不同而造成的。對于心,程頤認爲,它與情、性是同一的。他說:“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爲命,在人爲性,論其所主爲心,其實只是一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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