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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脈——教派:法相唯識宗之中國命運▪P4

  ..續本文上一頁,于是沛然而生“道在是矣”的時代使命感。這些晚清新學者們,學問淵深而是非古今,或著書立說,或講習于大學教堂,或以己意進退佛學構築個人思想體系,或以佛學作爲溝通中西文化思想之津梁,從而使法相唯識學一度成爲本世紀民國初年的顯學之一,其學術思想風靡了當時的中國學術界。

  饒有興味的是,以法相唯識學爲中心的近代佛教複興,又與儒學思想史的近代轉型過程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吻合。這就是由德性之尊的極度膨脹所逼出來的義理之學的講求,論學一定要“取證于經書”,直接影響到清朝乾嘉時代的考據之學的興盛,爾後則有今、古經文之爭。佛教界也走了一條與此大致相同的路徑。近代唯識宗再次發展,一是肇始于對明末以還尊佛性畸形狀態的反動,必然走人閱藏研經、學理追求之路;一是得益于楊文會自日本學僧南條文雄處尋得《大藏經》未收錄的大量佛典。

  據日人南條文雄的《贈書目錄》以及《清國楊文會請示南條文雄送至書目》二書,這些珍稀佛典,包括有唯識宗以及其他宗派的經典共300余卷,其中有中國久已失傳的窺基《成唯識論述記》《瑜伽論略纂十六》《成唯識論樞要二十四》《二十唯識論述記二》等經典,大多爲明藏所無者,由此爲楊文會刊人續藏,從而刺激了近代中國學者研習佛典的興趣,也促使以道問學爲特征的法相唯識宗的研究有了文本的依據。

  七 唯識哲學的近代闡釋

  梁啓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曾指出:“晚清所謂新學家者,殆無一不與佛學有關系。”梁所言及的佛學,大抵上指的是佛家唯識宗。

  佛家唯識宗具有嚴謹細密的邏輯分析方法。它把世界上森羅萬象,包括物質理象和心理現象,歸納爲“五位百法”(如心法八、心所有法五十一、色法十一、心不相應行法二十四、無爲法六等等);其思想、內容則包含了宇宙觀、人生觀、認知論、真理論、心理學和倫理學等等。如此精致的名相分析方法,對于近代中國知識人受容西方哲學、運用佛教思想來理解西方哲學,建構自己的哲學體系,均有極大的啓發和幫助,並提供了頗豐富的思想資料。

  曾經努力以佛教思想來重建國民信心道德的梁啓超,在向國人介紹康德哲學時,便明確認爲·“康氏哲學大近佛學”,撰有《近世第一大哲康德之學說》。在梁眼中,康德的“檢點哲學” (即批判哲學),直接探討智慧的性質、本源及其作用,實際上與佛家唯識宗非常相似。唯識宗學說主張“窮一切理,必先以本知爲根柢”,其講究見分、相分、自證心,以探究認知過程的主客體以及認知能力的特征及其作用。這與康德哲學對認知能力本身、構成知識的條件及範圍所進行的考察,梁以爲大有異曲同工之處。康德把認識現象區分爲現象與本體,唯識宗則主張“五蘊”遍行是認識之現象界,另有作爲最高認識境界的真如本識(又叫阿賴耶識);康德哲學中有“真我”,“非可徒以軀殼之現象論,而當以本性之道德論”,佛家唯識學則有轉識成智的“真如”,同具自由本性,超然于“無明”之上。

  雖然梁啓超在介紹康德哲學時,簡單地將唯識學比之于康德哲學,並沒展開深刻的論說,但他以佛教思想作爲受容西方學術思想的重要基石,無疑是將佛教思想納入了近代哲學發展的曆程,並向近代學術界昭示,“以宗教而兼有哲學之長”的中國佛學,既是“建設于極隱實、極缜密的認識論之上”的。同時也應該是近代中國學術建設,容西學于中學傳統的真實底蘊。與此同時,梁還指出,佛家唯識學說,相當于西歐哲學中的認識論思想,而其對于心理現象,認識現象的研究,在使用巧妙之方法剖析宇宙、人生,因以求得最大之自由解放而達人生最高之目的方面⑤,卻是西方學術中所缺乏的思想內容。

  與梁啓超相比較,章太炎在溝通康德哲學與佛家唯識宗方面,其思想更有深度,其影響亦更爲深遠。促成章太炎在學術思想上“轉俗成真”的,主要的是佛家唯識宗思想。依照唯識宗的思想,章太炎運用唯識叁性說來诠釋他提出的“依自不依他”的思想。所謂唯識叁性,即圓成實自性、遍計所執性及依他起自性。後二者分別指出由意識周遍刻畫計度,將由心識源生而出的諸現象偏執爲客觀現實,這就難以識別那依托各種外物而構成的世界萬象,均爲幻化不實,並無自身真實性,因此而不可能做到自作精神主宰,歸敬于自心。而圓成實自性,即拆除、遮诠對一切現象的虛妄分別,獲取對世間萬象最完備最真實的認識,“故今所歸敬者,在圓成實自性,非依他起自性”。在章看來,由圓成實自性而臻至的真如本心,正可謂他孜孜以求的“真”和“自”,也是他哲學思想中的真正本體。

  章太炎以此爲其思想出發點,評價了康德哲學以及其他西方思想家。章以唯識學爲墓礎,從康德哲學中吸取了不少思想養分。他認爲,康德的“原型說”、“先天綜合判斷說”,與唯識學的種子說是互通、類似的。他借用了康德的“原型說”,使唯識學的第八識(阿賴耶識)“更在其學術思想中具有本體意義,“自此本事原型言之,五塵法塵無一非空,而五塵法塵之原型,不得不說爲有”。在認識方面,章也主張“必有原型觀念,在其事前;必有綜合作用,在其事後”。然而,章對康德哲學並不非常滿意。章指出,真如本心並非康德的“自在之物”。雖“自在之物”幾如佛說真如,但它是超經驗的非認識對象,但章“依自而真”的思想境界,欲“隨順依他起自性,令證圓成實自性”,內心自證, “惟在自心”。在此,章認爲康德“未能自完其說”。

  此外,章依據唯識學,對西哲費希特、叔本華等人的哲學思想亦給予了富有個性的評說。他以爲費希特、叔本華均將“自我”視爲自性永存的絕對實體,一旦離開了人的主觀精神萬象皆爲虛無,這是“邪見所指”,不明白所謂“自我”實乃“分別我執”,將意識活動執爲實有,亦是幻有,其境界實在真如本識之下。至于西方宗教神學中的“神我”,同樣“難爲本體”。也就是在這接受和評說西方思想的同時,章太炎開始思考,解決著近代中國富有時代特征的哲學問題(如思維和存在的關系,認識論的完成,文化價值的重建等等),即立足于東方傳統又受容于西方學術。不論對其學說持以何論,佛家唯識宗在章氏思想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容忽視。

  被美國學者艾恺稱爲中國“最後一個儒家”的梁漱溟,早年亦潛心佛典,信奉唯識。他的佛教學養以及他對唯識宗學說的獨特理解,則成爲他直覺主義新儒學的重要思想基礎。

  寫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之前的梁漱溟,因對人生問題的潛思冥想而折人佛家,發表著名論文《究元決疑論》,以爲當時之國人應以釋迦之教作德行之源,同時對“舊執即失,勝文未獲,憂惶煩惱,不得自拔”的中國人及中國學術界指出,真正的人生解脫及文化建設當以佛學爲本。在《究元決疑論》這篇論文中,梁漱溟就依于佛教中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之教理,將世界理解爲因果相續、遷流不住,既非物質亦非心識的“生活”,認爲西哲如達爾文、斯賓塞的進化論,叔本華的求生欲望及柏格森的生命哲學等,均與佛教主旨相映成趣。其中,”梁漱溟對于柏格森的哲學尤其推重,視之爲“善說世間者”, “舉一切歸納之于不息轉變,以爲唯此爲真”。從此,唯識學與柏格森哲學成爲他自築思想體系的兩大基石。

  唯識宗的思想在梁漱溟這裏,是融釋中西哲學而自我一家的理論方法。他論及當時的中國學術或西方哲學“別無所本,完全是出于佛家思想”。梁以爲,唯識學便能代表佛教全體的教理。梁漱溟參照西方哲學,以爲西方哲人之認識論,亦是東方哲學的難題所在,而佛家唯識學便從中可解決東方哲學的難題。

  與章太炎相異,梁漱溟乃是以唯識學關于“恒轉”之思想,”爲構建他的文化類型學術類型學說的。據此,宇宙、社會及人生,其最真實的本相即遷流不息,相續而轉,不生不滅而又生生滅滅。“生活就是“相續””,整個宇宙,社會即爲““生活”。這是梁的文化本體論,心與物、現實與理想意志,均可在其中獲得統一。正是在此處,梁吸收了柏格森哲學中諸如“流動”、“真我”、“直覺”等概念,並將二者予以糅合、溝通。所以,梁漱溟既不滿意五四時期以“與自然相洽” (中)、 “征服自然” (西)以及“靜”(中)與“動”(西)作爲標識,來比較、區分中西文化類型。他把“流轉”、“意欲”作爲了民族文化樣式的根本。生活就是無盡的意欲,不斷地滿足與不滿足,于是才呈現了中、西、印叁種文化類型。 、

  梁漱溟爲了糾正當時學人一味向外追求的思想方式,因此以唯識學與柏格森爲基礎,特設一種以直覺主義爲特征的文化哲學,意欲給中國人指出一條新的精神進路。當他講“生活”就是無盡的意欲時,這是吸收柏格森的思想;當他講唯識家的一見分、一相分即是一事一事,如是湧出即是相續之時,以及唯識家主張的“非量”即“直覺”時,這是在用唯識論诠釋柏格森的哲學。雖然,梁氏覺得柏格森哲學尋覓不到世界流轉之後的精神原動力,所以有遜于佛家唯識宗思想,因此,在梁這裏,以佛家思想爲津梁而融釋中西近代思想的努力,寫下了近代中國學術思想史上真實的+頁。值得注意的是,梁雖是近代新儒家的創始人之一,但佛家思想在其儒教哲學中亦同樣有著深刻的痕迹。 ”

  與梁漱溟這一思想曆程相似的,還有著名的近代新儒學代表熊十力。恰巧,熊十力是接受了梁漱溟之勸言後開始研習佛學的,並經梁的介紹而人南京支那內學院,從歐陽竟無居士學習唯識宗。熊十力曾經傾向于印度佛教思想,可說是皈依于無著、世親的唯識哲學。然在1930年左右,其《新唯識論》體系已成,便以中國《易經》哲學來改造唯識思想,漸人新儒家一路。

  熊十力對于佛家唯識哲學最不滿意之處,即變緣起論爲構造論的種子說,以“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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