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的基本形態與流傳
李利安
觀音信仰在古代印度的流行,一方面是通過大量的闡釋或者涉及觀音信仰的經典來實現的,另一方面也是通過現實生活中的各種靈驗事迹來體現的。越來越多的觀音經典的出現和流行既表明了觀音日益受歡迎的現實,又進一步擴大了觀音的神力,完善了觀音的品格,從而使觀音更加深入人心。現實生活中的觀音靈驗事迹既是各類觀音經典對觀音菩薩修行法門不斷擴充、豐富的結果,也是曆代觀音信仰者對觀音神力和品格努力闡釋、大加敷衍、盡情渲染的産物,而其間又必然包含著大量觀音信仰者虔誠的宗教實踐活動和深切的心理體驗。這種靈驗信仰的流行會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映。它會推動觀音經典的不斷完善和發展,甚至導致新的觀音信仰內涵的出現,進一步激發信徒的宗教實踐活動,強化信徒的宗教心理感受,促使觀音信仰總體上的不斷發展和更加廣泛深入地流傳。所以,與上面我們所探討的古代印度觀音信仰的幾個重要發展演變階段相比,這裏探討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主要就是探討古代印度觀音信仰在宗教實踐體系中的表現,是古代印度各種類型的觀音信仰在信徒宗教生活中的反響,這是完整把握古代印度觀音信仰發展演變及其基本特征的重要方面。
觀音靈驗就是觀音菩薩修行法門在宗教實踐中的具體實現。所以,觀音菩薩修行法門有多少種類,觀音靈驗就可以劃分爲多少類型。觀音菩薩修行法門通過各種與觀音相關的佛教經典得以體現。通過這些經典的確定和闡釋,我們可以得到一個關于觀音菩薩修行法門的基本輪廓,這就是:觀音具有什麼樣的神力?能夠解決衆生什麼問題?以及衆生如何讓觀音來解決這些問題?前面所論述的觀音現世救難、來世接引、般若解脫、密印神咒等不同類型的觀音信仰也代表了古代印度最主要的幾種觀音菩薩修行法門。關于它們在信徒宗教實踐中的表現,我們在相關部分均已有涉及和論述。這一節我們重點探討古代印度綜合性的觀音靈驗信仰。所謂綜合性,就是更強調把觀音視爲一個完整無缺的整體,換一句話說,就是跨類型的或超越上述各類型的觀音靈驗信仰。
一般來說,考察宗教曆史上的靈驗信仰可以通過以下兩個途徑:一是考察信徒個人親身經曆的靈驗事迹;二是考察信仰對象及其外在化象征特別是某個具體神聖物如神像、經典、道場、聖物等的靈驗記述。當然這兩者是結合在一起的,只是前者是從宗教靈應的獲得者的角度來講的,這是靈應體驗的主體,只局限于體驗者的某個具體體驗,所以帶有個人化、具體化的特征;後者是從所謂宗教靈應的發生者的角度來講的,這是靈應體驗的客體,可以面對所有信徒,所以帶有社會化、籠統化的特征。
在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中的客體當然就是觀音。觀音作爲一種具有超人間力量的神靈,它的外在化象征首先是其名號,其次便是各種形式的觀音造像,另外還有觀音道場、觀音經典以及由這些象征所衍生的各種神聖物。關于稱念觀音名號所獲得的靈驗,我們在探討稱名救難型觀音信仰的産生與流行時已經作了許多例證分析。這恐怕是所有觀音靈驗事迹中最普遍的一種。關于古代印度各種觀音像的靈驗信仰,我們從相關的資料中也可以看出其廣泛的流傳和基本的特征。
一、從信仰客體看觀音靈驗信仰的基本模式
伴隨著觀音信仰在民間的傳播,許多信徒爲了表達對觀音的敬奉而通過各種形式製作出各種不同的觀音像。這些觀音像盡管大小、形製、質地、姿勢、相貌等都可能不相一致,但作爲觀音的象征,它們卻具有完全相同的作用。按照佛教的教義來說,只要這些觀音像都是如法而製的,它們都會具有感應的神力。不過,在曆史上,作爲社會化的靈應體驗客體,只能是部分特別的觀音像,這些觀音像因爲各種特殊的因緣才脫穎而出,成爲大家一致認可的靈像,從而富有盛名,並引發越來越多的靈應體驗,不斷加深信徒的宗教信仰,推動這種信仰的廣泛流行。
在長期的觀音信仰實踐過程中,古代印度也不斷出現觀音造像並相繼湧現出許多被信徒認爲靈驗無比的觀音造像。如唐代赴印度求法的高僧義淨記載,出身于康國的僧伽跋摩到了印度之後,根據當地人的習慣,在佛陀成道的地方,“七日七夜然燈續明,獻大法會,又于菩提院內無憂樹下,雕刻佛形及觀自在菩薩像,盛興慶贊,時人歎希”[1]。這棵菩提樹是釋迦牟尼成道的地方,曆來被佛教徒視爲最能代表佛法的所在,是佛教徒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僧伽跋摩在這裏不但雕刻了佛像,還雕刻了觀音像,而且得到當地人的贊賞,這說明觀音在人們心目中已經擁有非常崇高的地位。同早期大乘佛教般若學相比,那時觀音還不能作爲釋迦牟尼佛般若講席的的一員,而現在,觀音同釋迦牟尼佛可以並列佛陀之聖地。這樣的觀音造像必然具有神聖的象征意義。
玄奘記載在著名的那爛陀寺附近,有印度佛教徒製作的石質觀音立像[2]。北宋時期,陝西耀縣的僧人繼業旅印時也在這裏看見了一尊有名的觀音像[3]。近代在那爛陀寺遺址發現了5世紀製作的觀音石像,或許就是中國取經僧人記載的這尊著名的觀音造像[4]。
在長期的宗教實踐過程中,古代印度逐漸形成了幾種基本的觀音造像類型,從組像來看,主要有叁種:一是同釋迦牟尼佛、彌勒佛爲一組,其中釋迦牟尼佛居中,觀音和彌勒爲兩旁的脅侍;二是觀音同釋迦牟尼佛、多羅菩薩爲一組,釋迦牟尼佛居中,觀音和多羅菩薩位居兩側;叁是以觀音爲主尊,周圍則爲接受觀音拯救者的形象,這是觀音救難信仰的體現。非常奇怪的是,考古所發現的印度古代觀音造像中西方叁聖像不多,而這在中國卻是非常普遍的。玄奘記載,在中印度摩揭陀國的一處佛寺裏,有“佛立像高叁丈,左多羅菩薩像,右觀自在菩薩像。凡斯叁像,鋀石鑄成。威神肅然,冥鑒遠矣”[5]。考古發現的觀音、彌勒、釋迦牟尼叁尊一組式造像和觀音救難組像我們在前面曾經介紹過,並附有圖片,所以,這裏不再贅筆。單獨的觀音造像形式極其多樣,特別是密教的觀音造像,從四肢頭目到坐式手印,從衣服寶冠到手持之物,從背光等背景到座臺、陪襯以及四周環境,都極其複雜,這裏不再詳細介紹。
關于觀音像靈驗信仰在印度的流行情況,我們可以借助中國古人的記載來進行考察。玄奘旅印期間,在摩诃剌陀國的一個古寺裏,看到有一尊觀音石像。據說,這尊石像“靈鑒潛被,願求多果” [6]。觀音像可以默默地發揮其靈驗,使信仰者所求得到滿足,這說是古代印度觀音造像靈驗信仰的模式之一,起效而不顯相,即不顯出可以感知的形象、聲音、氣味、觸動等外在的對象,只是在信仰者不知不覺當中發揮其靈驗作用。在西北印度的迦濕彌羅,有一尊觀音立像,“其有斷食誓死爲期願見菩薩者,即從像中出妙色身”[7]。這是又一種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可算作模式之二,即觀音可以在虔誠的敬拜者誓死祈求下,在敬拜者面前顯化出他的另一種微妙神像。這種靈驗信仰的核心是觀音顯相,最終目標也是觀音顯相。因爲顯相被認爲是一種吉祥無比的現象,敬拜者由此可以得到巨大的心靈安慰,至于敬拜者到底有無其他現實生活中的祈求以及這些祈求是否能立即或顯或隱地得到滿足則不予計較。這種妙相顯化信仰本源于《普門品》“重頌偈”中對“見身”[8]作用的肯定以及《觀無量壽佛經》等經典對于觀音莊嚴法相以及如何觀想的說明,一直是後世觀音靈驗信仰的重要內容,特別是到中國以後,這種法相顯化信仰對中國文學、藝術産生了巨大的影響。在西北印度的烏丈那國,有一佛寺,寺內供奉的觀音像“威靈潛被,神迹昭明”,所以,“法俗相趨,供養無替”[9]。道宣的《釋迦方志》和慧立的《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對此都作了記載,並分別給予“感靈遠照”[10]和“威靈極著”的評價[11]。這可以算作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的模式之叁,即起效與顯相都發生,但不同步,就是說,靈驗不覺間産生,而神迹也會顯示,但神迹的顯示和神力的起效不在同時,或看不出二者之間直接的、明顯的聯系。在中印度奔那伐彈那國一個有遠古四佛遺迹的地方,“有精舍,中作觀自在菩薩像。神鑒無隱,靈應有徵,遠近之人,絕粒祈請”[12]。這是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之四,顯相與起效同時發生,即直接地、立即地、可感知地發生應驗。觀音化身多羅菩薩的造像在印度也非常流行。例如在中印度摩揭陀國,“有多羅菩薩像,其量既高,其靈甚察。每歲元日盛興供養,鄰境國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寶旛蓋,金石遞奏,絲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會”[13]。這應該算是觀音像靈驗信仰的第五種形態,即觀音各種化身像靈驗信仰。密教觀音造像靈驗信仰是同密教的基本理論和實踐體系相一致的,必然相伴著一定的神咒、一定的作法、一定的印契等密教的禮儀和密教特殊的觀想理論,那又是一種同顯教觀音信仰有很大區別的全新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了。《叁寶感應要略錄》中記載的南印度某觀音像顯靈故事稱,觀音顯相,相中有更爲奇妙具體之相,這可算是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的模式之六。由于這則記載中還包含著其他一些觀音信仰特色,我們下面再作具體分析。
《叁寶感應要略錄》中的這個觀音靈驗故事是關于中國姚秦時代僧人智猛在巡禮南印度時所聽到的一個傳說。其文曰:“秦姚興京兆沙門釋智猛,往遊西域,少年至南天竺屍利密多羅菩薩塔。側有精舍,破壞日久。中有金色觀世音菩薩像,雨霜不濕像身。誠心祈請,見空中蓋。傳聞于耆舊曰:昔有菩薩,名曰屍利密多,利生爲懷,慈悲兼濟,最悲叁途受苦衆生。更發造觀世音像,叁年功畢。靈異感動,若專心祈請,爲現妙身,指誨所願。菩薩于其像前,而作是念:“觀世音菩薩,能滅二十五有苦,于中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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