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壇經之成立及其演變
第一節 壇經的主體部份
『壇經』爲慧能大師所說,弟子法海所集記,這是『壇經』自身所表明的。過去,以明藏本『壇經』爲唯一的『壇經』。到了近代,炖煌寫本(斯坦因五四七五號,編入『大正藏』卷四八)發見了,日本的興聖寺本,大乘寺本等出版了,『壇經』的研究,進入了一新的階段。一般以炖煌本爲現存各本中最古的本子。『壇經』(以炖煌本來說)是否慧能所說呢?胡適(民國十九年,一九叁0)出版『神會和尚遺集』,以炖煌本爲最古本,主要爲神會(少部分爲門下)所作。宇井伯壽(一九叁五)『第二禅宗史研究』,立場比較傳統,除去『壇經』中的一部分,其余爲慧能所說。關口真大(一九六四)『禅宗思想史』,對宇井伯壽那種辦法,不表同意,另從傳說中的『金剛經口訣』,去研究慧能的思想,而以『壇經』爲代表神會的思想。柳田聖山(一九六七)『初期禅宗史書之研究』,以爲「無相戒」,「般若叁昧」、「七佛二十九祖說」,是牛頭六祖慧忠所說,鶴林法海所記的。神會晚年,把他引入自宗,由門下完成,約成立于『曹溪別 [P238] 傳』及『寶林傳』之間(七八一──八0一)。『壇經』到底是否慧能所說,法海所集所記?還是神會(及門下)所造,或部分是牛頭六祖所說呢?我不想逐一批評,而願直率的表示自已研究的結論。
東山門下的開法傳禅
禅宗到了唐初,忽然隆盛起來;禅法的普遍傳授,確是使達摩禅進入新階段的重要因素。禅法傳授的重大演變,如杜朏『傳法寶紀」說:
「慧可,僧璨,(脫一字)理得真。行無轍迹,動無彰記。法匠默運,學徒潛修。至夫道信,雖擇地開居,營宇立(原誤作「玄」)象。存沒有迹,旌榜有聞。而猶平生授受者,堪聞大法,抑而不傳。……及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啓,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密來自呈,當理與法」。
據『傳法寶紀』所說,弘忍以下,禅法開始爲公開的,普遍的傳授(這含有開宗立派的意思)。這種公開的傳授,當時稱之爲「開法」,「開禅」,或稱爲「開緣」。在早期的禅學文獻中,留下了明確的記錄。屬于北宗的,如『唐中嶽沙門釋法如禅師行狀』(金石續編卷六)說:
「忍傳如。……垂拱二年,四海標領僧衆,集少林精舍,請開禅法。……謙退叁讓,久乃許焉」。
垂拱二年(六八六),離弘忍的去世(六七四,或說六七五)約十年。法如爲弘忍弟子,是 [P239] 臨終時侍奉在身邊的一位。法如在嵩山少林寺開法,『傳法寶紀』也說:「垂拱中,都城名德惠端禅師等人,鹹就少林,累請開法,辭不獲免。……學侶日廣,千裏向會」。但法如開法不久,永昌元年(六八九)就去世了。
法如去世後,在荊州玉泉度門蘭若的神秀,就起來開法接衆,如『傳法寶紀』說:
(神秀)「然十余年間,尚未傳法。自(法)如禅師滅後,學徒不遠萬裏,歸我法壇。遂開善誘,隨機弘濟。天下志學,莫不望會」。
神秀開法傳禅的盛況,也如『大通禅師碑』(全唐文卷二叁一)說:
「雲從龍,風從虎;大道出,賢人睹。岐陽之地,就者成都;華陰之山,學來如市:未雲多也!……升堂七十,味道叁千,不是過也!爾其開法大略,則專念以息想,極力以攝心。……持奉楞伽,遞爲心要」。
神秀在玉泉開法的盛況,極爲明確。『宋僧傳』(卷九)「義福傳」說:「神秀禅門之傑,雖有禅行,得帝王重之無以加者,而未嘗聚徒開法也」(大正五0‧七六0中)。『宋僧傳』說神秀沒有聚徒開法,是與事實不符的,這大概是曹溪門下的傳說!
與神秀同時,而多少遲一些的,有安州玄赜。玄赜也是弘忍門下,是弘忍臨終時侍奉在側,爲弘忍建塔的弟子。玄赜的開法,如『楞伽師資記序』(大正八五‧一二八叁上)說: [P240] 「(安州壽山大和尚諱赜)大唐中宗孝和皇帝景龍二年,敕召入西京。便于東都廣開禅法,淨覺當即歸依,一心承事。兩京來往參觐,向(經十)有余年」。
玄赜在景龍二年(七0八),受則天的禮請,淨覺就在那時歸依。從參觐十有余年來說,大概七二0年前後,玄赜還在兩京開法。淨覺是『楞伽師資記』的作者,爲玄赜的入室弟子。淨覺繼承了玄赜,也在兩京開法,如淨覺在開元十五年(七二七),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李知非所作『經序』中說:
「淨覺禅師,比在兩京,廣開禅法。王公道俗,歸依者無數」。
神秀門下,『楞伽師資記』列舉了普寂、敬賢、義福、惠福──四位禅師。其中,普寂(開元二七年卒──七叁九)爲神秀門下最傑出的禅師,『南宗定是非論』說:「普寂禅師開法來數十余年」(神會集二九0)。『宋僧傳』(卷九) 「義福傳」也說:「普寂始于都城傳教二十余載,人皆仰之」(大正五0‧七六0中)。從法如到普寂(六八六──七叁九),北宗禅在兩京開法的盛況,可說到了極點!
弘忍門下,還有智诜,也曾受到則天帝的禮敬,住資州德純寺,長安二年(七0二)去世。智诜的再傳弟子無相,人稱「金和上」(寶應元年──七六二去世),住成都淨衆寺。如『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四下──一八五上)說: [P241] 「無相禅師,俗姓金。……後章仇大夫,請開禅法,居淨泉(衆)寺,化道(導)衆生」。 「金和上每年十二月、正月,與四衆百千萬人受緣,嚴設道場,處高座說法」。
這是東山下淨衆寺一流。『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也說到;「無住……遊蜀中,遇金和上開禅,亦預其會」。並說這種開禅的法會,名爲「開緣」(續一四‧二七八)。
被稱爲「南宗」的慧能門下,在京洛大開禅法的,是神會,如『南宗定是非論』(神會集二八叁)說:
「能禅師是的的相傳付囑人。已下門徒道俗近有數(應脫落「十」或「百」字)余人,無有一人敢濫開禅門。縱有一人得付囑者,至今未說」。
「一人得付囑者,至今未說」,就是神會自己。在開元二十年(七叁二)左右,神會還沒有開法。神會是天寶四年(七四五),因兵部侍郎宋鼎的禮請而到東京(洛陽)的。天寶八年(七四九),神會在洛州荷澤寺定宗旨,但法難就來了,如『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續一四‧二七七)說:
「因洛陽诘北宗傳衣之由,及滑臺演兩宗真僞,與崇遠等持(原誤作「詩」)論一會。…… …便有難起,開法不得」。 [P242]
神會在被貶逐(七五叁)以前,還不曾開法。直到安祿山作亂,郭子儀收複兩京(七五七),神會才以六祖付囑人的資格,大開禅門,如『曆代法寶記』(大正五一‧一八五中)所說:
「東京荷澤寺神會和上,每月作檀場,爲人說法,破清淨禅,立如來禅」。
壇經的原始部分
弘忍以來,有公開的開法傳禅。傳授的方便,彼此都有所不同,但有一共同的形式,那就是戒禅合一。第二章指出,道信法門的特色之一,是菩薩戒與禅法的結合。第四章中,曾列舉南宗、北宗、淨衆宗、宣什宗──東山門下的開法情形;南宗與北宗,明顯的達到了戒(佛性本源清淨)與禅的合一。這是曆史的事實,一代的禅風。了解一般開法的特性,就知道『壇經』也有這一部分──大梵寺說法。這一部分,現有的『壇經』不同本子,在次第上,文句上,雖有些出入,然分析其組成部分,是大體相同的。炖煌本的次第是:
「善知識!淨心,念摩诃般若波羅蜜法」。 「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爲本」。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 「善知識!總須自體與受無相戒。一時逐慧能口道,令善知識見自叁身佛」。 「今既歸依自叁身佛已,與善知識發四弘大願」。 「既發四弘誓願訖,與善知識無相忏悔叁世罪障」。 [P243] 「今既忏悔已,與善知識受無相叁歸依戒」。 「今既自歸依叁寶,總各各至心,與善知識說摩诃般若波羅蜜法」。
大梵寺說法部分,不是一般的說法,是公開的開法傳禅,是與歸戒、忏悔、發願等相結合的。明藏本說:「于城中大梵寺講堂,爲衆開緣說法」(大正四八‧叁四七下)。「開緣」,正是開法傳禅的別名。
宣什與淨衆宗的開法,沒有詳細的記錄流傳下來(『曆代法寶記』有金和上開示叁句的大意)。神秀有『大乘無生方便門』;神會有『壇語』;慧能有『壇經』的大梵寺說法部分。開法,是不止一次的。無論是神秀,慧能,神會,或其他禅師,每次開法,特別是開示法門部分,不可能每次都是一樣的。如每次同樣,那就成爲宣讀儀軌,失去了開法的意義。『大乘無生方便門』(現有炖煌出土的,四種大同而又多少增減的本子,就是不同一次的開法,不同記錄的例子),『壇語』,都不是神秀與神會的著作,而是一次一次的開法,由弟子憶持其共通部分而記錄下來的。慧能的開緣說法,想來也不止一次。現存的是以大梵寺開法爲主(這應該是當時最盛大的一次),由門人憶持記錄而成。
『壇經』現存各本的內容,含有其他部分,而不限于大梵寺說法的。然『壇經』的主體部分,即『壇經』之所以被稱爲『壇經』的,正是大梵寺說法部分,如炖煌本『壇經』(大正四八‧叁叁 [P244] 七上)說:
「慧能大師于大梵寺講堂中,升高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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