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禅與現代科學
李豫川
目前在科學界(包括社會科學界)中,有些人認爲:評價佛教,評價禅宗,應置身教外,置身禅外,應“旁觀者清”,不應“當局者迷”,認爲這樣才能客觀公允。他們的理由是:
(1)有怎樣想就怎樣說的自由,沒有必要去禅堂參禅打坐。(筆者按:此大謬也!不求參究但要弄清開悟所得是怎麼回事,不以切實的生命體驗爲背景,所謂的佛學研究、禅學研究,其結果往往與佛教的本義相違悖。研究者雖然終日冥思苦想,推測臆度,但因未身曆禅境,故終究是隔著一層,難以與佛教的本義相應相契。唯有實實在在的修行體驗,親曆禅境,才能透視佛學的深奧意義,把握住佛教的真谛。)
(2)禅,作爲文化史上的一種現象,記述事實,分析因果,評定是非,只能站在禅外。
(3)禅境迷離恍惚,難以理解(指文字描繪形容),常人(指非修行者)難以接受。
(4)研究禅宗史料,應置身禅外,以科學常識爲依據,解釋和衡量看似怪異的種種記載,去僞存真。(筆者按:科學不是萬能的,現代科學並未發展到盡善盡美的完備階段。科學家們不要說認識宇宙人生,就連他們自己的心靈、大腦、思想等等,他們也不敢承認已經完全徹底地認識了、掌握了。)
以上理由,有修證體驗的佛教徒,一望而知是站不住腳的。
近現代,隨著西方科學文化的大規模輸入,古老的中國文化結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寺院和僧侶屢受沖擊和限製,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順應時代的要求,以知識分子爲主體的居士佛教蓬勃興起,從而穩定了佛教的文化陣地,形成了近代中國佛教的一大特色。一些研究科學的居士如歐陽竟無、王季同、尤智表、趙樸初、楊棣棠、王小徐、沈家桢、賈題韬等人,用科學解釋佛法。其宗旨一是以佛法與科學作比較,說明其異同;一是根據近現代科學的發現,從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說明佛法與科學的接近處。並未從“科學”或“文化”範疇 來否定佛教的本義和真實性。
那麼,上述那些站在“教外”、“禅外”的學者,又是怎樣把佛教看作文化中的一種現象,把佛教安排在科學常識的系統裏,想變“迷離恍惚的禅境”爲可解的科學知識呢
他們的說法是:
(1)擴大到整個佛教,縮小到禅宗,其史實未必可靠,古今中外的一切記載都有問題。並引證孟子的著名論斷——“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以此爲前提,他們指出:
(A)佛教起源于古印度,而古印度是最喜歡且最善于杜撰神話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是佛教的史料中就充滿著荒誕。
(B)釋迦牟尼從降生到入涅槃,處處充滿著神異,諸如“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等等。這種神異還從教祖處往四方擴散,叁世諸佛,以及無數的菩薩、羅漢,都具有令人難以想象的種種神通。我們是學過科學知識的人,要全盤接受這些神異事迹是很困難的。
(C)禅宗史籍常不免誇大失實。許多著名禅師的生平事迹,往往是幼有異禀,老則預知示寂的准確時間,與我們常人的生活大相徑庭。這類八股文式的人物傳記,顯然也應歸入神話一類。
(D)大批僧傳、燈錄,其內容多來源于傳說,往往包含著玄虛的成份。即使是親炙弟子所述,意在炫耀師長,也就會或多或少地與事實不符。總之,要統統肯定是十分困難的。
(2)淨土宗的信徒每天念誦“南無阿彌陀佛”,堅信這樣就一定能往生淨土。但“淨土世界”是否真有
如果有,又在哪裏
(3)真如、實相、佛性、涅槃、菩提、自性、彼岸等,究竟是什麼形,什麼質
能不能指給我們看一看
綜上所述,可見這些學者純是在用“考據式”的方法研究佛教,這是深爲許多高僧大德所诟病的。他們所謂的“教外說教”、“禅外說禅”,與真正的佛教、真正的禅相距何止十萬八千裏。
禅,梵語禅那,漢譯靜慮,或譯思維修,即靜心思慮,心注一境,息滅妄念,保持正念相續,從而洞察事理,啓發智慧的一種修行方法。如何才能達到禅的境界呢
菩提達摩傳心印給二祖慧可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即說明修禅要徹底的無心。所謂無心,非無真實心,而是沒有一切雜念妄想。
《楞嚴經》雲:“都攝六根,淨念相繼,入叁摩地,斯爲第一。”說明修禅必須守根護意,外不染六塵,內不起我執,才能淨念相續,入叁摩地。所以說,禅是學佛的實踐,是一種修行方法,其結果是開悟,是引發智慧,用禅宗的術語說,是達到“解粘去縛。”我們爲什麼所縛、不得自在呢
《解深密經》有偈雲:“衆生爲相縛,及爲粗重縛,要勤修止觀,爾乃得解脫。”偈中的“相”,指我相和法相,“粗重”指潛在內心的無明煩惱,必須修習止觀法門,才能遣相去執,掃蕩妄心雜念,使心如太虛,纖塵不染,證得解脫。此種自證境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飲水焉能知水之冷暖,不修習止觀法門又焉能知解脫滋味),這是不能用言語可以述說的。縱使你在文字上通達經教,若不精勤修行實踐,也不能體會此中法味,更不是科學上的一些名詞術語所能解釋的。
科學上某些方面的發現,可以證明佛說是真實的。如銀河系星球的無量無邊,宇宙的成住壞空,恒河沙數的微生物的存在,生物體的發光,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的因果律的存在等等。但科學並不能完全、徹底地解釋佛學和禅學、更不能代替佛學和禅學。
禅與科學的基本不同點是:首先,禅的修持是向內的,目的是明心見性;而科學研究是向外的,目的是研究物質現象。其次,禅的修持是無限的,是超越空間、時間的;而科學研究是有限的,局限于四維空間。第叁,禅的修持是整體的,一爲無量,無量爲一,即法界觀;而科學研究則是非整體地看問題,是有分別的。第四,禅的修持是有形與無形的統一,而科學研究則只局限于眼前可見的,局限于有形世界。第五,禅的修持是直覺的,而不是可形諸語言文字的概念,因爲概念是有分別的,有限量的,狹隘的;而科學研究則離不開概念,否則思維分析無法進行。開悟與分別思維之概念活動更是大相徑庭。概念的本質、作用與佛教的“叁法印”完全相反。“諸行無常”,而概念則具常一之要求,否則科學研究無法進行。“諸法無我”,而概念則把事物固定起來,方可成爲概念之本質,作爲建立各種科學法則與科學關系之依據。“涅槃寂靜”更是超越語言和概念的。概念活動要求對任何事物都應以語言來表達清楚,但概念只是思維之手段,僅爲思想之外殼,而非事物之實質,爲科學研究所必需;而于絕對、超越,一般經驗所不及之處,概念思維活動就不得不止步了。涅槃乃絕對,概念必陷相對,以相對之概念,不可能表述絕對之涅槃。禅宗的“以心印心”,亦非語言概念所能表述,唯親證其境者湛然自知。
禅是從全面、整體的角度觀察宇宙事物,達到物我一如的境界,證無我空性,即諸法實相,此乃大智。禅無自他、心境差別,諸法平等,大悲大願,與衆生和諧相處,此乃大悲。科學發明促進物質文明的進步,利用厚生,提高人類的物質生活水平,誠爲社會發展之基礎。但物質文明倘無精神文明統率,則物質文明反爲禍源。科學研究若不以理性道德控製,則人類縱我製物,欲壑難填,物質利益的爭奪必無止境。崇尚武力、窮兵黩武者肆無忌憚地在空中、海上、地下試製核武器、中子彈等殺人利器,破壞大自然,威脅人類的生存,最終必然毀滅人類。某些不法之徒爲了一己之私利,利用現代科學成果,人爲地製造汙染,毀滅生靈。他們爲了攫取不義之財,竟喪心病狂地以危害人類的健康爲代價,真是罪大惡極!因此,禅學功夫應作爲科學工作者的清涼劑。禅學工夫絕不能貶低,更不能妄使科學駕馭其上。前述之學者把禅宗說得毫無價值,這是沒有深入研究教理、沒有對禅宗作全面深入的探討而産生的誤解。禅宗是佛教的心髓,它在中國哲學史、思想史、文化史上所産生的重大影響,並不是任何人可以隨意否認的。
在世界曆史上,不論是亞洲的中國、印度,還是歐洲的希臘、羅馬,都有神話傳說,但不能以神話否定正史的存在。中國古有《山海經》、《淮南子》、《封神演義》、《西遊記》、《聊齋志異》等神話傳說,但不能以此就否定二十四史的真實性。
神話是偉大人格的象征。如《西遊記》的種種描述,實際上就是玄奘法師西行求法,孤征十七載,獨行五萬裏,以大無畏的精神,爲法忘身,冒九死一生的艱險,爲追求真理而百折不撓的偉大人格的象征。《西遊記》一書,並未影響《大唐西域記》、《大唐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續高僧傳·玄奘傳》、《舊唐書·玄奘傳》中玄奘法師生平事迹的真實性。
史志包括人物傳記,即使在正史中,也有許多曆史名人涉及靈異的記載,以及因果事實,這是客觀存在的。我國西漢傑出的曆史學家司馬遷,他撰寫《史記》的宗旨就是“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秉筆直書,彰往察來”。此後的許多著名曆史學家都繼承了這一優良傳統,難道他們撰寫的史籍都不可靠嗎
愛因斯坦在《關于科學的真理》一文中指出:“科學研究能破除迷信,因爲它鼓勵人們根據因果關系來思考和觀察事物。在一切比較高級的科學工作的背後,必定有一種關于世界的合理性或者可理解性的信念。”佛教的基本教義就是闡明因果關系的因緣生法。佛教認爲宇宙不過是一個因果聯鎖網,法與法彼此相望,互爲因果,空間上無邊無際,時間上無始無終。就造因感果來說,有順現受、順生受、順後受叁種不同。順現受是可以目前眼見的,順生受和順後受雖然不能現見,但由因知果,是可以比知的。這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嚴格而合理的因果規律。這個因果關系的大網,是可見或可知的,並無神秘可言。
任繼愈先生在其所著《中國哲學史》中說:“宇宙是無限廣大的,人要認識客觀世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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