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百法明門論》的探索
教觀雙運、解行相資,這是佛教學習的優良學風。偏重名相學習,嚴重的脫離實際,誇誇其談,言行不一,這是我國佛教衰微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們今天再也不能走這一條老路了。同學們基本上皆是初發心出家,開始接觸佛學,暫時還談不上隨文入觀,依理起行(實際上我自己也還做不到)。但學習佛學,首先必須明確叁個問題。
佛學是什麼?
學習佛學的具體對象是什麼?
學習佛學的方法及檢驗佛學是非的客觀標准是什麼?
我對這叁個問題的初步解答是:
佛學,是以人生爲中心的佛教世界觀。佛教經論中的理論部分,基本上皆是表述這種世界觀的,就是佛學。
佛學既然是以人生爲中心的佛教世界觀,那就必須緊緊抓住人生——抓住人們的日常生活以爲學習佛學的具體對象。脫離了人生的具體對象侈談佛學,無論是宣傳、是批判,皆勢必流于紙上談兵,無的放矢,那是沒有多大意思的。
把佛學聯系日常生活實際,實事求是,認真觀察、思索、體驗,不但要在紙面上懂得佛學,還要求能在日常生活中也懂得一些佛學。這是學習佛學的唯一正確的方法。
日常生活,基本上是人們皆能共見共知的。佛學能不能反映人生的實際?能不能適應時代的思潮?能不能給人們以智慧、安樂和力量?如果通過認真學習後,采取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把佛學的是非揭示出來。日常生活既然能爲人人共見共知,佛學的是非,當然亦必能爲人們的智慧所抉擇了。
聯系實際,這是我們佛學院學習的一個方向。沒有這樣紮實的基礎,同學們要想隨文入觀、依理起行,恐怕亦不可能的。
本論舊有的注疏,皆在不同程度上聯系了實際的。只是言簡意赅,初學不易捉摸。特別是皆在其曆史的局限性,如果不轉幾個彎彎,將不易爲時代所接受。本想撷取舊疏精華,雜揉個人聯系實際所得,用現代語言,寫一本比較深入淺出的注解,供教學之用的。怎奈試數次,皆不夠理想。眼見就要開學了,考慮佛堂內問題不大。問題是課堂內學習,只能起一點引發的作用,課後如何咀嚼消化,使之變成自己的血肉,這就完全要靠同學們自己努力了。同學們當然要以極大的耐心和決心,咬破一兩種舊疏。光憑舊疏,肯定是不夠的,必須提供一點新的資料,作爲研習舊疏的補充讀物。我這就是作爲補充讀物寫的,力求避免與舊疏重複。觀點不一定正確,發現問題,請同學們隨時坦率地提出來。我于佛學,亦還滯留在探索階段,不能不以“探索”名其書。
“一切法無我”是世尊四十九年說法的精髓,是佛法的根本原則,佛弟子必須依教奉行的。我們不僅要弄懂書上的人無我、法無我;最吃緊的,是要聯系實際,看我們自己到底有我還是無我?有我就應該擺出事實,指明我的實質是什麼?作用是什麼?特征是什麼?“我”,是構成人們主觀世界的核心,在日常生活中是很有力量的。既然學習佛學,就應該下狠心研究,不能輕輕放松這一著。無我——也要說出一個“無”的所以然來。既然普天下的人,幾乎皆認爲有我,我們敢于高唱無我,就應該拿出真憑實據來,使普天下的人,在鐵的證據面前,心服口服。四念處爲學習佛學的基本功,不但要觀身不淨觀身是苦、是無常,還要觀身無我。大概自有人類以來,即皆以身爲我,這是一種傳統的習慣勢力,很少有人懷疑。這種頑強的傳統習慣勢力,在今天東方人、西方人的現實生活中,幾乎已成了顛撲不破的普遍真理。佛學宣傳身不是我,恰好是與以身爲我的傳統習慣勢力針鋒相對的。這是在向普天下的人挑戰,也是在向我們自己挑戰。因爲我們自己還沒有擺脫這種傳統習慣勢力嘛,還在霸蠻地以身爲我嘛。如果像這樣的問題都不想在思想認識上弄它一個水落石出,那佛學還有用嗎?我們還有資格學習佛學嗎?我對這個問題是這樣看的:佛學宣傳的身不是我,是真理;是經得起實踐反複檢驗的真理。我想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來徹底揭示這一光輝的真理。同學們如有不同的意見,歡迎坦率地擺出來。
雄辯的事實如此:我每天都把許多人的身,視爲對方,而呼之爲“你”,從未見有人向我表示反對說:“明真,你搞錯了,我的身是我,決不是你。”對方既然在思想上默認身即是“你”而與我相對談——同學們,你們能說對方的身對方的我,不是“你”嗎?反過來,每天也有許多人把“我”視爲對方,而呼之爲“你”的。回想起來,我在思想上亦皆默認這個“你”就是指的“我”,皆是毫不猶豫而與對方相談的,亦從未向對方表示抗議,指責對方喊錯了。同學們你們能說我只有身與我,而沒有你嗎?請問:你們能把我的身喊爲“我”嗎?不會的,永遠不會的,你們只能把我的身喊作“你”。如果我的身不是“你”,你們能把它喊作你嗎?如果我的身,決不是你,普天下的人身,亦皆決不是你,那麼普天下就將沒有這個“你”了,這符合我們日常生活的事實嗎?二人對話,設使二身皆唯是我,決不是你,請問:這還能構成雙方嗎?還有辦法進行對話嗎?當然是不可能的。故以身爲我爲你,是生活需要,是生活的創作,不是以任何人的主觀意志爲轉移的。只堅持以身爲我,而不承認身亦是你,這顯然是主觀的、片面的,不符合客觀實際的。
在日常生活中,每個人不僅以身爲我爲你,實際上還以身爲他,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曰:夫以者,拿也。是我們爲了生活,不能不拿身當作我、當作你、當作他。設使只拿身爲我,則天下之身皆唯是我,沒有你,也沒有他。則必然無法進行雙方對話,更無法進行叁方聚談。人與人之間,勢必無法通情達意。請問:這樣還能生活嗎?還能暢快地生活嗎?生活的本身就是力量,就是智慧。在身居于主位時,則以之爲我;身居對方時,則以之爲你;身居第叁者時,則以之爲他。因而天下之身,就沒有不是我你他了。這不是教育之功,也不是政治強製之力,這完完全全是人類生活實踐所形成的默契,莫知其然而然的。這是生活的智慧體現。違反客觀存在的事實,違反生活的智慧,頑固地執身以爲我,不承認身還是你還是他,甚至忘記了身還是人,這是十分荒謬的,很可能還會受到生活懲罰的。身本非我,是被執爲我的。我與身是有聯系而又有區別的。盲目地執身以爲我,于是使身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主人,而我反淪爲身所役使的奴仆了。鼠目寸光,遇事我字當頭,這是個人主義的思想根源。在日常生活中,一切皆從一身一家考慮問題,觸處將同社會形成矛盾。無官無權,問題不大。設不幸居高位,握重權,禍害人民,是不堪設想的。人類曆史、現代生活,皆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設不能使我從盲目中清醒,從身的奴役中解放出來,掌握自己的主動權,人類的美好生活,可能是無法實現的。
當身睡臥床上時,我你他皆歸于無,何有之哉?豈料一覺醒來,身又栩栩然是我了。呼之爲你爲他時,又能承認爲你爲他了。不醒,身上一點噜蘇都沒有;一醒,我你他又在身上複活了。誰醒?——是知醒?我醒?身醒?是我與知醒,決非身醒,因我與身是有聯系而又有區別的。人類的“我”,是能與自己的國家民族相聯系,與世界人民、天下後世相聯系的,而身不能。這是人類生活的實踐完全徹底證實了的。聚天下之科學家哲學家亦皆將俯首無詞的。怎麼能說身即是我呢?怎麼能說身與我沒有區別呢?怎能說“我”不是屬于精神範疇呢?能以身爲我爲你爲他的,難道真是身而不是精神嗎?任何一個我,在日常生活中,皆是能與天地萬物相接觸、相交往的。不如是就不能生活。這是擺在我們每一個人面前的千真萬確的事實。我們怎麼能說身即是我呢?怎麼能說身與我沒有區別呢?怎麼能說“我”不是屬于精神範疇的呢?錯誤地執身以爲我,使精神淪爲身的奴隸,這是人類最大的悲劇。真想摧毀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舊社會製度,實現人類的壯麗事業,人類應該進一步的覺醒了。身無我,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置諸百世而不惑的真理。是佛學的基本功、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我們雖然還在摸索階段,談不上隨文入觀、依理起行,但世尊“觀身無我”的教導,是真理?是謬誤?我們必須先要在思想認識上求得一個比較徹底的解決。
我們不但醒時有我,夢時亦有我。醒時則以身爲我,夢時則以影爲我。影與身的關系,又若十分谲詭、不易究诘。夢中影哭泣,乍然醒來,則發現枕巾濕漉漉的;床上身惡聲厲語,急忙喚醒,則是夢中影正在與人爭論。如說影與身爲一——事實上影動而身靜,房中情景,絕不是夢中情景,如說影與身爲異——爲什麼夢中影哭泣,床上身的眼淚卻流濕了枕巾?床上身惡聲厲語,卻又是夢中影正在同人家爭吵呢?這能說影與身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東西嗎?夢,在我們每個人來說,並不稀罕,但要說明影與身的關系,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夢中影,是依附于床上身的。離身無別有影。夢中的影,實際上在醒時亦是依附于身的,只是與身宛然若一,我們自己的識想粗劣,覺察不到罷了。如果今天的科學家有興趣以此作爲專題研究,很可能證實將有依附于身之影的。日常生活中的事實,明白地告訴我們:醒時有我,夢裏亦有我。我們真要解決這個“我”的問題,就不能撇開夢中的情景不談。
在日常生活中,與我癡我見相應的意識,不但執身執影以爲我,還執“名”以爲我。這一點,我個人就有很深的感觸。未出家前,“明真”兩個字,同我沒有一丁點關系。不料出家時,師父給我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于是乎“明真”這兩個字居然就變成我了。深深鑽入骨髓,怎麼也挖不出來了。只要這兩個字一觸及耳根,就不免心爲之動。譽明真則喜、毀明真則愠。試想:兩個毫不相幹的字,在一種偶然的機緣下,居然一下子就能變成了我。到底是什麼緣故呀?幾十年了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其中的奧秘。不知你們自己于此作何感想?在日常生活中,無論僧與非僧,名、我、身若膠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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