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藏傳佛教覺囊派之他空見
劉鹿鳴
一、略釋“見”
所謂“見”,又稱“知見”、“正見”、“見解”、“見地”,指對宇宙萬法實相的根本看法。佛教的教法是以見、修、行、果來組織的,見即見解,修即修法,行即行儀(包括戒律),果即各有所征之果。四者之中,“見”最爲緊要。佛教和外道(按佛教稱己派爲“內道”,稱佛教外其他宗派爲“外道”。故“外道”一詞,可看作是一不帶歧視義的中性詞)的差別,主要就是在見上,不然佛教中許多修法和行儀,在外道也有,尤其是密宗許多方便還采用外道的東西,要是沒有見的攝持,就分不清佛教與外道。佛法號稱八萬四千法門,由于衆生根性不同,各地文化背景不同及宗派創立者本人修學經驗不同,故不同的宗派的見地、修行方法上往往不盡相同。這也是人類認識的一個規律,總是推陳出新,不斷發展變化的。
佛教的“見”與哲學上一般講的“認識”並不完全相同。在佛教看來,世法的認識是從六識的執著和思解而來,而佛法的知見是從“戒定慧”叁學熏修得來,二者獲得認識的方法途徑是不相同的。佛法被認爲由戒定慧的修學而破除了人法二執,故才得出了對諸法實相的正確認識,所以在佛法中談“見地”,這個“見”也有親證的意思。故從教義的角度,可稱“知見”、“見解”、“正見”,而從教證的角度,則稱爲“見地”。但一般也就不嚴格區別了。
本來,從根本上說,佛教的“見地”是從果地而談的,因爲是從戒定慧修證中得來的,但果地的見地對還未證果的人來說,也只能說是因地的認識、知見,所以對“正見”的討論也就有從因地、果地兩種說法了。又有“順教行”和“順理行”的區別(見《法尊法師佛學論文集》,P120)。順教指依某一部經論的說法,只討論此經論本來要明的意思,完全隨順;或是爲了某種教證的方便,堅持一種見地,因爲此時見地不僅是對萬法實相的闡釋,也成了宗派修證之原則。順理則指一種真理性認識的態度,是完全從諸法實相的究竟理地而言。即使是佛說的,經論中講的,教證中的原則,也要看看是否是究竟之義。如禅宗之明心見性,唯論見性,不論次第功勤,也不論心之明分,更不提修報化二身之事,怕著相起執,這就是順教行之見。若順理行,則講“無念無住無相”在因地就可以討論,講“叁身原來是一身”在果地也可以討論。又如“衆生皆有佛性”與“五種性說”, 同一個問題,從順教行與順理行,就有不同的說法。(此可參見賴永海先生《中國佛性論》P 94“行佛性”與“果佛性”)
二、空性見
佛法不共于世間法的認識是“緣起性空”,區別于佛法與其它各種學說的根本在于“緣起性空”理論,故“緣起性空”在佛教被稱爲一實相印,不論是小乘大乘,都要討論這個問題。緣起論是佛教一切宗派所共許的,可稱是共同的基礎。但如何建立緣起及由緣起而顯空性的理論,各派的說法就不盡相同了。空性理論甚爲深廣,其發展流行亦十分豐富。在印度有小乘大乘的不同。大乘又主要分爲中觀、唯識兩大派,每一派內部又有不同的看法。中國佛學雖然對印度大乘中觀、唯識兩派皆有傳承,但中國佛學如天臺、華嚴、禅宗的見地是以真常唯心論爲主,這是中國佛學占主流的知見,與印度大乘佛學又不太相同。藏傳佛教舊稱八大派,今存五家,爲甯瑪、噶舉、薩迦、覺囊(又譯“覺朗派”)、格魯,余叁家如噶當、覺宇、希解早已並入他宗(《各派教義》前言P1)。五家中,甯瑪、噶舉、薩迦、覺囊派之見與漢地真常唯心論頗爲類似,均屬于“勝義有”類;而格魯派則持中觀應成派“畢竟空”見。其中覺囊派的見與格魯派的見則完全對立。
叁、覺囊派之建立
覺囊派的建立與他空見是聯系在一起的。他空見的最早創始人爲裕莫·木居多吉,公元12世紀初葉時人。他原爲一在家瑜伽行者,後出家,更名爲迪巴傑布,師事多人學時輪金剛和集密等法,後在後藏烏郁地方修時輪法獲證,悟解“他空”之義。他于定中見到空色天身從內顯發,又閱《如來藏經》等經,說:“一切衆生皆本具相好莊嚴之佛身,名如來藏。”于是生起勝義本有之他空見。其五傳弟子衮邦·吐吉尊追(1243~1313)于覺囊地創建覺囊寺(在日喀則西拉孜縣),弘傳他空見,此一派即因寺得名。吐吉尊追傳克准·雲丹嘉措,雲丹嘉措傳笃補巴,到笃補巴時,覺囊派才興盛起來。因著《山法·了義海論》、《第四結集論》闡發他空要義,一時名聲大噪,從之者衆,覺囊派之名,由此大顯。
因笃補巴31歲前曾繼承過薩迦派的傳統,而吐吉尊追、雲丹嘉措又都曾爲薩迦派僧,故也有人說覺囊派是十四世紀初從薩迦派分出來的。覺囊派的教法大多來源于薩迦派,所以覺囊派在觀點上與薩迦派較爲接近。[1]
此派至十六世紀又出了一位著名人物,即多羅那他(1575~1635),是本派中最有學識的人,著作豐富,廣泛宣講他空見。于覺囊寺附近建達丹當卻林寺。又據進藏印度僧人口述著《印度佛教史》,這是以講印度佛教晚期曆史著名的一部書。
由于五世達賴視覺囊派爲敵對派別,故令其改宗格魯派,對它施加巨大壓力,故從十七世紀後半期起,覺囊派作爲一個教派就消失了。
四、關于他空見
覺囊派提出“自空”和“他空”這兩個術語。什麼是自空?說世俗諸法各以因緣而生,緣生不會有自體,僅是世俗假有。“自己本身空者名爲自空”,相反“自己本身不空者,則爲勝義有,加在勝義上的東西如其他世俗二執離戲等皆空,則名爲他空”。[2]也就是說,覺囊派認爲事物有它的真實體性,這種真實體性本身不能說它是性空,由于人的“虛妄分別”增加上去的東西,才能說是性空,因此所謂性空,只能指由“虛妄分別”增加上去的東西是空的,而事物本身,自身不能說是空的。事物本真是事物之“自”,加在事物上的“虛妄分別”是“他”,因此說性空,只能是“他空”,不能是“自空”。[3]自空、他空是對待來說的,說世俗是自空,勝義當然是他空。“他空”換言之就是勝義不空,“勝義有”,反對“畢竟空”。這個名詞在印度的佛典中是沒有的,覺囊派爲了顯出他們的不共宗見,故特立此新名。[4]
應當指出的是,他空見是從實際修證所體驗出來,並不僅僅是個依據印度的經論,純屬理論的問題。
那麼覺囊派如何建立他空理論呢?他們根據叁空說(出自《經莊嚴論》),進一步以“叁性”與“二谛”抉擇。
叁空性爲:無物空性、有物空性、勝義空性。一、無物空性,指虛構的幻想抽象的概念,如方分、時間、大小、美惡等空無實質可得,這是一種空法。二、有物空性,指一切因緣生法有實際事物作條件,但是緣起無自體可得,這又是一種空法。叁、勝義空性,勝義是離戲而言,離戲是離開加在勝義上的斷、常、有、無諸邊執和二取有相之法,勝義本身不空。勝義空性具足一切勝義善品是諸法之本性,它既不是抽象的空,也不是緣起的無自性空,而是恒常不變之實相。此實相有種種異名,如真如、自覺智、勝義谛、智慧、法性、法界等,此爲慈氏(有宗)和龍樹(空宗)所共許。
再抉擇二谛。二谛即世俗谛與勝義谛。無物空和有物空屬世俗谛,均無自體是自空,屬空。勝義空屬勝義谛自體不空,而是他空,屬有。按覺囊派說凡緣起性空是有爲法皆是自空,非緣生之無爲法是他空。所謂空性,空的是因緣所生的有爲法和無有自體之自空。本然智慧,法性元成,非因緣生法,是無爲法,自體不空,名爲勝義空性,勝義空性就是勝義不空。笃補巴說,“離去因緣生法(有爲)之法性決定是有,故勝義是有。
再從“叁性”來看。“叁性”指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叁性”一般認爲是唯識之說,但在覺囊派,由于對“叁轉*輪”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此派不承認五法叁自性全爲唯識之說。他們認爲此說廣見于未轉*輪的經典中,如慈氏後四論(《經莊嚴論》、《辯法性論》、《辯中邊論》、《寶性論》),屬究竟中觀之見(他們提出了“大中觀見”或“他空中觀見”的新觀點)。笃補巴說,若說五法叁自性是唯識見,那麼《般若經》亦多談叁性,《般若經》應成爲唯識的經典了。
多羅那他解釋說,“遍計執指虛空等一切無爲和出現于分別的色境之有,以及名住義,亂義爲名的名義關系,內外邊中大小善惡等各方面由心所增益所執的一切。依他起性是指能執所執法中的識,即成爲無明習氣的依他起,故爲有。圓成實,即指遠離一切戲論之自證自明,即法性、法界、性空、勝義谛等名的差別。”[5] 叁性各從世俗勝義二谛兩方面來看,遍計執性爲假名有,雖事物中亦無,屬無物空;依他起性,依他因緣條件結合而生爲實物有,世俗中有,屬有物空,此二皆妄皆空。圓成實性,空去執著戲論而自體不空,因其具足一切善品,爲勝又有。多羅那他說:“遍計執和依他起性是無谛實,爲幻有,是世俗虛妄。圓成實善逝藏者,任何時候自性都不空,其他世俗從初住空。圓成實勝義谛是他空非自空,這樣諸世俗在他空性上自性亦空。因爲勝義是從他性空,所以這種說法就是他空中觀。”
爲什麼要用叁性叁無性來抉擇他空見?主要抉擇什麼是可空,什麼是不可空。偏計空後之根爲依他,依他空後之根爲圓成,圓成則不可空。不可空的就是諸法之根,則爲有。世俗之法以阿賴耶爲根,賴耶自空後,其根則爲勝義,勝義即真如性。此稱爲根中根,此根則不可空。笃補巴說,遍計、依他生滅無體,此二空之根即圓成實。離開世俗之根則爲真如。真如亦名法身。其它如真實邊際、自性涅槃、法界、法性等皆爲其異名。此根從本即有又稱本根。
現在可以小結一下什麼叫“他空見”:“他空勝義谛常恒不變,周遍一切情器世界,與如來藏同一意…
《略述藏傳佛教覺囊派之他空見(劉鹿鳴)》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