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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延壽的問與答——以《萬善同歸集》爲中心(聶士全)

  永明延壽的問與答——以《萬善同歸集》爲中心

  作者:聶士全

  

  內容提要:《萬善同歸集》中,延壽所設之問,反映了習禅者對他倡導萬行俱備、衆善齊修及唯心淨土法門的疑慮,此種疑慮源自禅家所謂無念、無相與興念、取相的對立。延壽以理事、修性、權實、真俗等十義作答,對執理廢事、執真廢俗的末禅之偏提出批評,提出頓悟漸修之見解,認爲無念乃萬行之一,尚需萬善以助顯真性,于中強調了事修的重要性。興萬善而不離本心,故心爲萬善之本,唯心淨土之說則爲題中應有之意。避惡就善,不僅助成佛道,且具社會意義,所以延壽也結合儒、道二教,作了比較說明。此與契嵩的叁教皆以勸善爲旨歸的說法形成了鮮明對比。而從延壽到契嵩,有關叁教關系的思考,則爲一大發展。延壽述作,體現了禅教一致的思路,本文則側重于分析《萬善同歸集》受天臺教學影響的一面。

  關鍵詞:延壽 萬善同歸集 唯心淨土 契嵩 叁教關系

  釋子解經作文,常循佛陀說法之例,而設立問答。問以示疑,答以令正。此種體例的優越性在于就事論事,絕不無的放矢,更無空疏之弊。讀者亦能直奔主題,易免流連辭章、誤入玄談之虞。永明延壽生當五代宋初,恰爲佛教的轉型期,諸宗理爭和事修之偏的現實,是他融諸宗以圓旨、勸事修以衆善的出發點。延壽挫銳解紛之良器,既有日課百八事的躬身力行,又有曉之以理的苦口婆心。延壽爲文,自然忠實于問答體例,其問,源自人們誤會佛理和行事之偏;其答,則引經據教,融諸宗教學于一爐。雖述而不作,卻已彰自意于懸河無盡的問答當中。洋洋百卷《宗鏡錄》,南懷瑾比之與《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摩诃止觀》和《菩提道次第廣論》,無論學術思想還是佛法修持,都堪爲真正的佛學概論書,是“一部偉大的哲學巨構”。[1]《錄》之卷一後半部到卷九十叁,題爲“問答章”,旨在“申問答,用去疑情”。[2]其中問答往複,數凡千番,淋漓酣暢,直示淵底,“既總結了宋以前的全部中國佛學的得失,又指出了宋以後中國佛學的道路。”[3]本文擬以《萬善同歸集》爲例,就其問而揭示當時佛教發展的偏鋒,由其答則觀佛教思想之轉型和新的發展理念之確立,一代佛子的憂慮與思考,或能冀得一斑之窺。

  一、關于佛教發展偏鋒的審思

  《萬善同歸集》叁卷,設立問答計114番。依各卷首的短《序》,上卷由理事、真俗之辨,申明萬善歸宗實相的主題,且因“一心具足萬行”,故主張以萬善熏修自心;中卷由性相、權實、修性之辨,明化他有十度四攝,利己真修則有七覺支八正道,凡聖交感,舉一善必能獲益;下卷明心爲萬善之本,善惡果報,曆曆不爽,故勸修萬善,以爲進道之階。

  佛法是解脫道,若撇開或抽象掉佛教的修證實踐,也就意味著喪失根本。延壽所論,旨在辨析究竟怎樣做才稱得上真修、實證,一解修學之偏,一爲佛教發展指明正確的路徑。有二類人的修證實踐發生偏差:習禅者執理廢事,唯講本源清淨,無善無惡,行爲上任心隨緣,但求自適;學教者循文執義,任事失理。

  其實,這兩個問題也是中國佛教史上的老生常談。早在陳、隋時期,智顗便從止觀實踐的角度,對此二人予以解剖。謂:“夫聽學人,誦得名相,齊文作解,心眼不開,全無理觀。據文者生,無證者死。夫習禅人,唯尚理觀,觸處心融,暗于名相,一句不識。誦文者守株,情通者妙悟。兩家互阙,論評皆失。”這是智顗敘述十境之“第七觀諸見境”時所說的一段文字,旨在辨析諸“見”。見有二義:一謂“邪解”;二謂“解知”,由于推理不當而執偏見作決定解。“此見或因禅發,或因聞發”。[4]智顗認爲,北方學人多有此見病。這恰是義觀雙美之天臺教學體系得以形成的原因之一。延壽的《宗鏡錄》卷四十六引用了上述文字,意在破析謬解唯識正理的諸種邪見。

  宗門禅興起,行人在欣喜于頓悟直指的同時,亦逐漸滑入偏鋒。修行人不落因果的的“野狐禅”,便是一例,表現爲執空廢有的“狂禅”弊風。[5]而依禅斥教,又興诤端。由禅教相爭至會通禅教,圭峰宗密時代已大概完成。《萬善同歸集》則以禅教一致爲思想基礎,倡修萬善、淨土,凡所設問,大多由習禅者的疑慮而發。如上卷第1問,“善惡都莫思量”爲禅宗祖師常說的一句話,若勸修萬善,是否違背祖教呢?再如上卷第4問,《金剛經》謂:“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6],若契理本,自然萬行俱圓,何需事迹而廣興造作?二問之一取自經教,一取自祖師語錄。凡教祖所說,對佛子而言,理當如說奉行,那麼,勸行萬善,究竟是否與之相悖呢?

  延壽一面示疑,一面則揭示佛門之弊。他引文謂:“清涼國師雲:凡聖交徹,即凡心而見佛心;理事雙修,依本智而求佛智。古德釋雲:禅宗失意之徒,執理迷事,雲性本具足,何假修求,但要亡情,即真佛自現。學法之輩,執事迷理,何須孜孜修習理法?”[7]清涼澄觀所說,出自《華嚴經疏》卷一,其中“凡聖交徹”原爲“真妄交徹”[8],但意義相同。古德應指圭峰宗密,他在《圓覺經略疏》中有“生死是空,更何所斷?涅槃本寂,何假修求?”一語,接著又指出:“今時見有一類人雲,妄從他妄,真任他真,各稱其心,何必改作?作亦任作,好閑任閑,逢饑即餐,遇衣即著;好事惡事,一切不知,任運而行,信緣而活;睡來即臥,興來即行,東西南北,何定去住?”宗密認爲,此人病在執“圓覺清淨,本無修習”之文,誤會文意,遂說“閑即契道”,不免“放縱身心”之失。[9]

  宗密所示,正是延壽所憂者。其《唯心訣》嘗廣斥邪見120種,其中六句謂:“或守愚癡,無分別而爲大道;或尚空見,排善惡而作真修”、“或宗教乘,而毀自性之定;或弘禅觀,而斥了義之铨”、“或滯理,溺無爲之坑,或執事,投虛幻之網”。[10]無視善惡因果,或守文執事,皆屬以偏斥正,不免戲論紛爭。延壽宗依頓門,但深憂末禅執理廢事的趨向。他說:“頓教一門,亦是上根所受,忘緣淨意,真爲如實修行。今所論者,爲著法之人而生偏見,一向毀事,不了圓宗,但析妄情,豈除教道?”[11]在對弟子的訓誡中,說得更爲明白:“深嗟末世诳說一禅,只學虛頭,全無實解。步步行有,口口談空,自不責業力所牽,更教人撥無因果。便說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婬無妨般若。生遭王法,死墮阿鼻。受得地獄業消,又入畜生餓鬼,百千萬劫無有出期。除非一念回光,立即翻邪爲正。若不自忏、自悔、自修,諸佛出來,也無救爾處。”[12]發言之厲,足見延壽憂慮之深。

  執理廢事,而謂“放曠縱橫,虛懷履道”[13],唯務閑適風雅。此風之長,不僅自家難有成就,更導致宗教責任的遺忘,自然也談不上攝受衆生、利益人群了,如此,則宗教的社會職能根本得不到履行。問題在于,這還勢必引起局外人對佛教的誤解與非議。早在六朝時期,儒者何承天即認爲,佛教與道、墨之學無異,怪誕詭異而不能舉爲立教之本。[14]宗門禅流行之時,儒者的批評又指向禅。二程排佛,不攻其道而攻其迹,認爲“釋氏之學,他只是一個自私奸黠,閉眉合眼,林間石上自適而已。”[15]朱熹則認爲禅學來自老莊,他說:“禅家最說得高妙去,蓋自莊、老來,說得道自是一般物事,阒阒在天地間。後來佛氏又放開說,大決藩籬,更無下落,愈高愈妙,吾儒多有折而入之。”[16]認爲禅學出自佛教與老莊自然主義的合流,也多爲後世學者所認同。同情佛教如蘇轼者,則出于憂慮而指陳習禅之弊:“近歲學者各宗其師,務從簡便,得一句一偈,自謂了證,至使婦人孺子,抵掌嬉笑,爭談禅悅,高者爲名,下者爲利,余波末流,無所不至,而佛法微矣。”[17]由此可見,諸佛慧命實有陷入世人口沫而毀于一旦之憂。

  出于對佛理的偏見自可不論,因修學者自身誤區而導致的佛教衰落,具有敏銳洞察力的高僧自然不會視若無睹。延壽之問,總結起來,皆由善惡都莫思量與棄惡修善、無相與取相、無念與興念之沖突而來。他本著禅教一致之旨,搜羅經教,示疑解偏,明言慈悲萬善乃佛業祖教,行道禮拜爲沙門本事,遂有爲救當世流弊而倡行萬善及禅淨雙修之佛教發展新思路的形成。

  二、萬善齊修的教證

  延壽斥偏,意在顯正,爲萬善張本。抽象地說,《萬善同歸集》的思想核心可開顯爲十義,即理事無閡、權實雙行、二谛並陳、性相融即、體用自在、空有相成、正助兼修、同異一際、修性不二、因果無差。[18]十義涉及境行果的方方面面,在佛家文獻中,亦屬舊調新彈,本文勿需一一辨析。就事論事,結合延壽關于見性與事修的思考,略述如下。

  首先,延壽點明行者執權爲實、錯會祖佛用意的偏鋒:“如今多重非心非佛,非理非事,泯絕之言,以爲玄妙,不知但是遮诠治病之文。執此方便,認爲標的,卻不信表诠直指之教,頓遺實地,昧卻真心。”此處存在一個理解經教的問題。若脫離祖佛言說的特定情境,將“破貪著執取之文”執爲實說,而非毀“因緣事相之法”[19],自然會滑入割裂理、事的誤區。當然,由此語亦可見出延壽思想之所宗,即華嚴所說一乘別教、南禅直指真心之圓宗。其所論者,爲針對不了圓宗的行人。由延壽立足圓宗而弘唯心淨土的思路來看,禅與淨並無根本沖突。

  什麼才是入道正途呢?延壽據《金剛叁昧經》理入、行入之分,[20]認爲理爲行之導,行是達到與理相統一的必由之途。當然,真正見性還得由行入無行。行持的內容即一切善法,無行則由善達無善,入于無念之境。因此,修行萬善是入道的一級階梯,絕不能導果爲因行,以後一階段的見地來否定艱難的事修旅程。如《大乘起信論》謂:“若人雖念寶性,不以方便種種磨治,終無得淨。如是衆生,真如之法,體性空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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