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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中的“多聞”概念(冉雲華)

  佛教中的“多聞”概念

  ——佛學與學佛問題的展開——

  馬克馬斯特大學名譽教授 冉雲華

  提要

  爲道與爲學是宗教研究中的大問題之一,意見頗不一致:有的認爲學術可以幫助宗教修習;有的則視爲學只是白費功夫,有礙修行的實際進展。佛教傳統對此一問題的看法如何,似未爲宗教人士所深究。本文選擇佛教的學術概念“多聞”爲題,通過考察《阿含》、《律典》、《阿毗昙》、大乘經論、中國佛教著作中,對此一問題的記錄,用以確定佛教傳統中的學術觀。考察的方法,則以概念史爲主,選其代表性的經論文字,以說明問題的所在及所持的態度。

  研究的結果顯示,佛教從開始就重視知識,更重視知行之間的關系。對寡知的修道者則有嚴厲的譴責。律典與《阿毗昙》典籍仍然保持早期的看法,更出現了“毗尼多聞”等專門知識。大乘經論則認爲多聞可生智慧,但也可能産生學者的傲慢,所以主張智慧與多聞並重的宗教生活。中國佛教對多聞持有兩種態度:一種遵循大乘佛典的指示,力求智慧與多聞之間平衡;一種爲禅宗反智人士的激烈態度,敵視多聞。從這一演變中,我們可以看出佛教的曆史主流,主張以學術及智慧並重,達到解脫目的。只有部分禅者對學術持有拒絕的態度。但是禅宗某些祖師批評的目標,只是“狂學”,而非全部學術。因爲禅宗對多聞是只彈不贊,這就造成了一種反智的傾向。這一傾向又因宋明以降,僧人教育水准的普遍下降,禅宗的態度也可能成爲某些拒絕宗教學識者的借口及依據。

  “多聞”一詞,散見于佛經,一般人看過以後就多不加深究。另一方面,我們也常常聽到許多寺院的主持人士說:不必研究佛學,以免耽誤修道。其實早期佛典中的“多聞”一詞,正是代表著學術方面的知識。至于在印度佛教典籍中,佛教信仰者對“多聞”持有什麼態度,贊成還是反對?他們的態度是否前後一致,有無變化?這些問題不但反映出佛教思想上的問題;也涉及到學術與爲道之間的關系問題。

  漢字“多聞”一詞,是梵文Bahusruta一語翻譯的,巴利文寫作Bahusruta。這一詞語由Bahu(義爲“多、廣、博”等),加上Sruta(義爲“聞說、聽取”之意)二字組合。這一詞的意義一般認爲是“多聞”(heardmuch)、“廣知”(Wellinformed)、博學(ofwidelearning)(注1)。按“多聞”一詞出現于佛陀以前的古印度傳統。其時雖有語言,尚無文字。一切經籍全靠口誦耳聽、心記口傳。因此原故,博學之人就是那些博聞廣記之士,Sruta一字專指對記誦《吠陀》經文最豐之士。但是“多聞”者所具有的知識,專指宗教解脫方面的智慧與方法,這與一般人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知識是根本不同的。後者在梵語中也另有一字Silpa,即佛典中所說的“工巧明”(Silpasthana-vidya),指的是技術、工藝方面的知識,包括音律、美術、占相、咒術等技能。這種宗教知識與技術知識的區別,也被佛教傳統繼承下來,並且予以改造。其所改造之點,就是將所聽聞的權威經典,由原來的《吠陀》經文,改換爲佛陀所說的經典。從宗教學的分類上去作考察,《吠陀》是神的“啓示”;佛經是聖者所說。兩者是屬于不同範疇的宗教:前者是以神爲權威,後者是以佛法的真理爲指導原則。

  佛教在運用“多聞”一詞時,對婆羅門僧侶的習慣涵義作了修改,但是“多聞”在佛教的修道論中,究竟占有什麼樣的地位?佛法傳入中國以後,中華佛徒對多聞的態度又是如何?據筆者所見,好像還沒有人對這一個題目,作過有深度的討論。例如英文《佛教百科全書》中的“多聞”一條(注2),這也是討論這一問題的最新成果─僅包括巴利文獻材料,只代表上座部佛教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中文與日文資料,只能從辭書中找到對“多聞”一詞的經典根據,

  其他如此一名詞涵義的變化,及其所反映出的宗教文化問題等,則限于辭書編纂的體例,財然無法作深入的討論。本文的目的正是嘗試在這一方面,作一篇補訂工作─將中文佛典中有關“多聞”的代表性用語,加以研究、分析、評估,從而探察佛教對學術的態度。更具體的說,本文所用的文獻範圍,將由《阿含》起,次及《律典》、《阿毗昙》、《般若》、及中國人的著作。因爲本文的重點,是在考察佛教傳統對“多聞”(學術)所持的態度,而不是想把所有提及“多聞”的經典文字,竭澤而漁,全部網羅,所以文中只摘錄某些有代表性、而又能說明問題的文字。其他次要的資料,文中將不予引用,以免雜冗不清,反而妨害問題的討論。

  本文在前面曾經討論過“多聞”一詞的涵義,那種涵義主要是根據古代印度的一般用法。佛教經典對這一名詞,又有什麼诠釋呢?巴利文《長部》曾言及庵巴(Ambattha)是一多聞,他之學識堪與佛陀對話。《散瑜怛尼迦夜部》視多聞爲五種品質之一,女人得此,下生可以上升。佛陀的侍者阿難,被公認是“多聞”第一,因爲他從世尊處學得八萬二千法,又從佛弟子舍利弗處,學得二千法,共計八萬四千法。阿難認爲凡是沒有實踐過vipassa-dhura或gantha-dhura的人,有違多聞,缺乏文化教育。巴利文的注疏家,注“多聞”爲“深通經籍”(pariyatti)並得智慧(pativedha)。(注3)

  漢譯《阿含》經典,則對“多聞”一詞的涵義,有所澄清,茲舉二例,以見一般。一爲《增一阿含經》言及阿難時,說阿難“知時明物、所至無疑、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堪任奉上”(注4)由這幾句贊語來看,早期佛教中以“多聞第一”而受人稱道的尊者,其學術(“所至無疑、所憶不忘、多聞廣遠”)是與“知時明物……堪任奉上”相結合。

  換句話說,從大處著眼,阿難的知識在于認清時間及處境、侍奉其領袖以弘佛法。從知識層面放眼,阿難是“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從治學的態度觀察,他樂誦經典,實與“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的樂學精神相媲美。可惜佛教中的這種樂學精神,後來很少被人注意。

  《雜阿含經》有一段佛陀對“多聞”涵義,有更清楚的說明:佛告比丘,善哉善哉,汝今問我,多聞義耶?比丘白佛,唯然世尊。佛告比丘,谛聽善思,當爲汝說:比丘當知,若聞色是生厭離欲滅盡寂靜法,是名多聞。如是聞受、想、行、識、是生厭離欲滅盡寂靜法、是名多聞比丘、是名如來所說多聞。

  這一段話非常重要,因爲它所說的“多聞”是與佛教的根本教理“五蘊”理論,合起來討論。這裏所宣揚的知識,不是純粹的空洞名相,而是含有聞色是生厭、聞受欲離等宗教解脫理論。這些解脫理論是與比丘的修道生活連接在一起。只有這種理論與修道者的行爲與解脫,全部融合在一爐的學術,才是“如來所說多聞”,才是佛教特有的學術觀。

  就是在這種基礎上,《阿含經》將“多聞”列爲“五志”、“七正法”、“九梵行”、“十成法”之一,認爲是修道者必經之途。例如《長阿含經》言:佛言“當務立信、立戒、布施、多聞、廣學智慧,建此五志,以離垢悭。”(注6)又如《善生子經》中也說:

  沙門梵志,又當以五事,答布施家。何謂五?教誨以成其正信、教誨以成其戒行……多聞、……布施、……智慧。(注7)

  如果將這兩組“五志”加以對比,大家就會發現五事的次序,小有差別:多聞在前一組中,列爲第四;在後一組中列爲第叁。其所占的地位,正好與布施一條互相轉依。這種差別是否由于經文中的對象不同,而作出調整,或是另有原因,我們無法確知。值得指出的前一組的目的是要離垢;後一組則是爲沙門報答布施家所設置。在《水喻經》裏還有一組善法,次序則與前引的《長阿含》經文相同。原文如下:“謂人既出、得信善法、持戒、布施、多聞、智慧”。(注8)不過《水喻經》的重點,不但要求修道者要“修習善法”;更要警覺“失信不固”、“已出還沒”的危險。

  認爲多聞是佛教“七法”的說法,是于《長阿含經》中出現的。例如經雲:“複有七法,是謂正法:有信、有慚、有愧、多聞、精進、總持、多智。”(注9)多聞在這一組“正法”中,名列第四。《長阿含經》系統的其他文獻,還有別的經文,也提到“七法”。其中多聞的地位,都是第四而沒有差異,例如《大般涅槃經上》。(注10)至于將多聞列入七法之內的理由,《長阿含遊行經》有較爲詳細的解釋,原文如下:“四者多聞,其所受持,上中下善,意味深奧,清淨無穢,梵行具足。”(注11)

  按照這幾句的內容  觀察,一位有宗教情操的人士,在日常生活中,行動中表現著許多不同程度的善事;可是善行的內容和意味,卻是非常深奧。只有通過學術性的觀察(多聞),才能夠理解善行的性質是“清淨無穢”,只有這種行善、知善之意味深奧,才能算是“梵行具足”。

  這種多聞與其他法的關系,不但表現在多聞對正信、正戒方面,同時也說明說法及智慧對多聞的重要性。《長阿含上十經》中,列有“九梵行”法,就這一點有清楚的說明:

  雲何九難解法?謂九梵行。……若比丘有信有戒,而不多聞,則梵行不具。若比丘有信、有戒、有多聞,則梵行具足。若比丘有信、有戒、有多聞、不能說法,則梵行不具。(注12)

  從這一段話中,我們不難看出“九梵行”之所以被稱爲“難解法”,應當是九者之間的密切關系,其中彼此相關,連成一個統一的修道體系,缺一不可。雖然梵行的次序是以“有信”開始,到“逆順遊行、盡有漏成無漏心解脫、智慧解脫、于現法中、自身作證”爲止,(注13)

  開始的“梵行”,似乎不如後來的行位那麼重要;其實不然。因爲最後層次的“梵行”一定得循“有信、有戒、有多聞”開始,才能達到“智慧解脫”。只有通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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