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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的思惟發展 四、魏晉佛教的思惟展開

  四、魏晉佛教的思惟展開

  A、概述

  現在,讓我們具體的從思想史的角度來察看此一中國式的佛教思惟的展開。

  中國佛教正式有本身獨立的思想,那是東晉以後的事,但是在我們要了解中國佛教之形成爲中國佛教,卻必須要從東漢翻譯經典的用字遣詞說起,或者至少也需要從魏晉初期的格義佛教說起。因爲前者正是運用中國文字作初步傳達印度佛教思想的工具,此種傳達一開始就起了「模型」造具的變化的作用;後者則是以純中國語言的思惟形式來理解佛教,因此,佛教在中國曆史上的改容,最早一段時期,便是「格義」形態的出現。在此之前,本國人士對佛教尚無理解之可言,有之,只有牟子理惑論一書,可稱爲代表漢末期間一位高級知識份子對佛教之認識。但此書,到目前爲止,是否真正證實爲漢末期間的牟子所撰,學者們仍然聚訟紛纭(注17)。我們姑不論它的真實性如何,就假定它實在是漢末期間的牟子所寫,但是詳細剖解其內容,亦仍然談不上有何獨特的思惟可言。有之,只是反映了當時的本位文化對外來佛教的迎拒情景。當然,部份地方也反映出了當時的知識份子們對外來佛教的理解意識。牟子的心情,是純中國式的乃自不用言,從他的文字表現看,他也正式代表了一個中國的基本精神,這基本精神便是以後一般士大夫們對叁家(儒、釋、道)思想之彙通。理惑論的開場,他就是以孔老之「正」而釋佛家之正,他試圖打破當時一般崇尚神仙方術者對佛教所抱的懷疑。同時圖以彙通儒、老、佛氏叁家,銷解對立,此思想乃是以後大多數的知識學人(如孫綽、謝靈運、顔之推)及部份高僧(如契嵩、憨山等)所共同表現的圓融會通的民族特性。牟子在其理惑論中的敘其撰寫之因由說:「老子絕聖棄智,修身保真,萬物不幹其智,天下不易其樂,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可貴也。於是銳志於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含玄妙爲酒漿,五經爲琴簧。世俗之徒,多非之者,以爲背五經而向異道。欲爭則非道,欲默則不能。遂以筆墨之間,略引聖賢之言證解之。」這便說明了「銳志於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五經爲琴簧」志在治叁家於一身,正是後來倡叁教可並立,佛子不反儒、老者之先聲。在理解佛教思想的意識上,也即初步表現了融儒老之意態,以求契合佛教之內容。如設問曰:「何謂之爲道,道何類也。牟子曰,道之言導也。導人致於無爲,牽之無前,引之無後,舉之無上,抑之無下,視之無形,聽之無聲,四表爲大,蜿蜒其外,毫厘爲細,間關其內。故謂之爲道」。此「道」之解釋,就純是以儒老兩家之意作定義。實際上,這「道」是指的佛家之道,而不是指儒、老兩家之道。若指佛家之道,則應以佛家自身對「道」之解釋爲標准,以「佛家」之解釋爲准,則牟子所說「道之言導也」,首即非佛教之通說。此「道」若還原於梵文,應是Dharma(注18)之義。佛教的Dharma雖意亦在導人於解脫、於清淨,但不是中國文字中「道之言導也」的「道」之意義,Dharma含義甚廣,但在當時安侯、支谶等傳來之佛經,並未具「舉之在前,引之在後,舉之無上,抑之無下,視之無形,聽之無聲」那種形而上的意義。尤其在指修持之「道」的時候,雖然不論是中文的道,抑梵文的Dharma,在本質上都是無形無聲的(因非具體事物,自屬無形無聲),但在初期佛教的用法上,並無神秘之道或形而上學之道的意味的。而牟子之解釋,則已超出了此一範限(注19)。以「天道法四時,人道法五常,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爲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道之爲物,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充乎天地,廢而不用消而不離,子不解之,何異之有乎。」用何異之有乎,來打消佛老兩家之差異,此不但在理解上已先製造了一主觀的模型,將佛教之關於此一問題,溶入其模型就好,並且也正好開啓了中國的思惟方式融攝佛教義理的先河。若據部份學者考證相信牟子理惑論是漢靈帝時代的一本著作,則格義佛教之創發,也正可說是沿著此一思路及其融會精神而來。

  在牟子解釋「道之言導也」一義中,謂「導人致於無爲」,無爲二字,正好又是後來格義佛教援引之依據,亦同時即是佛教初傳我國,第一步以自家的觀念來了解佛教的宗極問題。此宗極便是佛教的涅槃(Nirvana)觀念,由安清與支谶翻譯「涅槃」語時,所用的譯名。按梵文中的「涅槃」,在語原上是吹息,消散之義,後由奧義書梵涅槃(注20)Brahma-nirvana一語衍生爲解脫境界的異詞,但在佛教的用語中,此一名詞的含義,更廣更深,諸如實相、本際、一真法界、真如、佛性、甘露、不滅等均可通入「涅槃」的深義(注21)。此與我國道家通用的「無爲」(注22),真可說不知相差幾萬裏。只有在解脫的心境上,有一點兒近似莊子逍遙遊的那種獨自逍遙的「無爲」的意義。但與老子的棄智絕聖的那種「無爲」又更有了距離,既然兩者的內涵並不相幹,那麽用此道家一向表現「清虛」一面意義的「無爲」觀念來譯佛教的涅槃,豈不是柄受器,完全不顧外來思想的真實了麽?佛教既遭遇了此種主觀立場,裝著中國的觀念框框來迎接它,自然,它的印度面目就要被改頭換容了,而以之來適應中國的土壤。因此,當它初入中國時,漢代的上下階層就只視爲當時流行的黃老、方伎信仰的一種(注23)。此種現象,一直到魏晉玄學興起,以玄學家的眼光看佛教,而始知佛教是一講義理(以現代的語言,則該說是哲學)的宗教。由於玄學之興,佛教的教理,亦即隨著發展出來。這種發展又正是一時代的背景使然。且佛教的思惟性,亦正順著時代的學風、思潮,漸次地展開,亦漸次地深入,此一時期的思想代表者,可分作兩期:一是純以中國學術的現成觀念解佛。一是抛棄現成的術語觀念,而以當時時代的思想傾向,融解佛教的獨特思惟。前者即是以竺法雅爲倡導者的格義佛教。後者則是以道安、支遁,以及羅什門下的僧肇、道生等之般若思想爲代表。前者亦可稱不自覺的中國式的主觀思惟,後者則是已接受了佛教的影響後已覺察到彼此之差異(注24),而掀起的半主觀半客觀式的綜合思惟。此種思惟法,可說是以後各時代佛教的共同性,只是表達的方式有其深淺,漸次轉進的層次不同罷了。

  B、格義佛教

  從牟子理惑論到格義佛教的興起,乃是相距不久的事,但此期間,思想界卻起了很大的變化,因爲自牟子作理惑論後,約七年,阮嗣宗生,約二十年,嵇叔夜生。何平叔、王輔嗣均死於魏正始十年,在阮生後叁十九年,上距牟子作理惑論已有五十六年,在此五十六年,中國思想界已起了一空前的變化,這變化便是以周易、老、莊的思想擡頭。不久,便風起雲湧地掀起了一盛大的新的學潮。這學潮究竟與牟子的理惑論有無瓜葛,或者說是否受了外來佛教的刺激,雖無充足的文獻可徵,但在時間上說,我們卻不能不稍爲留意(關於這個問題,作者將另有一專文論述,題爲「魏晉玄學與般若」)在這裏,且暫將考證的問題抛開,僅就玄學本身的思想問題提出來一談。玄學的內容,有形而上學的根本命題,也有人生的切實問題。在形而上學方面,又提出了談體談用,談無談有,或談本談末。

  於人生,則談逍遙自得,或談無爲自適,這些問題,正好與佛教有共同關心的焦點,於是,便自然地産生了以玄學的觀點理解佛教,以玄學的思惟,思惟佛教。初期的理解,不用說,乃是從翻譯的術語上,作擬配比對式的認識。此種認識,乃是就自身已有的熟悉觀念,將新的材料從本身的概念裏比擬一下,看是否合乎原有的尺碼,在比擬上一旦發現「原來如此」,遂愈加重了自身原有的認知。但在不斷的增加自已的新材料中,當然也就不知不覺地豐富了原有的觀念。這種認知或理解,嚴格說來,當然不是思惟的,因爲它未曾經過思考的運作,而求理解,只是在語意的比對擬配上作觀念的重複而已。然就移置佛教到中土來生根而言,這卻是培養成長的最重要的打基作用。亦能促使新的思惟産生,因爲在兩者比擬的表現之下,只要不是癡、懶,必定在語意的推比中,而産生新的語意,這就是思惟的自然方式,也同時是吸收外來文化,豐富本國思想的必經趨勢(即:第一步必定是比對的接受,第二步才是思考的接受),兩者都有其互相需要的「過渡」融洽,然後才可能沖激彼此各自的新的轉進。湯用彤在解釋格義佛教的産生意義時說:

  「大凡世界各民族之思想,各自辟途徑,各自多獨有含義,往往爲他族人民所不易了解。而此族文化輸入彼邦,最初均抵悟不相入。及交通稍久,了解漸深,於是悅然於二族思想,固有相同處。因乃以本國之義理,擬配外來思想。此晉初所以有格義方法之興起也,迨文化灌輸既甚久,了悟更深,於是審知外族,自有其源流曲折,遂了然其畢竟有異,此自道安、羅什以後格義之所由廢棄也。況佛法爲外來宗教,當其初來,難以起信,故常引本國固有義理,以申明其並不誕妄。及釋教既,昌,格義自爲不必要之工具矣。」(注25)此有亦正是說明融洽外來思想的一種必然現象。也就是在不同語言的民族中産生不同的思想形態,欲使其發生關連和理解,必要先經一番「語意」的媒介,而後始能到達意識底層,然後再從意識底層翻出新的思惟。這是從了解到創造的過程,亦從媒介到融攝的過程。

  格義,是一種「理解」的方法,即是將佛教的名相(術語)擬成流行的玄學術語,而以之認識,謂之格義。格,在此處當作「量」解,高僧傳記載竺法雅之格義時說:

  「法雅,河間人,凝正有器度,少善外學,長通佛義。衣冠士子鹹附谘禀。時依門徒並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與康法朗等,以經中事數擬配外書。爲生解之例,謂之格義。」(注26)竺法雅與道安同爲佛圖澄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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