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大珠慧海《頓悟入道要門論》禅法思想
編輯:釋若寬
來源:閩南佛學
內容提要:八、九世紀間,是南宗禅法迅速傳播興起的階段,繼承慧能的禅法中,尤其以江西洪州的馬祖與南嶽的石頭希遷形成了兩大禅法中心,爲後世禅宗主流禅門五宗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對洪州禅理作系統發揮的應推大珠慧海。從現存資料看,在馬祖的弟子中,慧海的語錄僅次于懷海,他所撰的《頓悟入道要門論》,對南宗的頓悟禅法作了獨特的發揮,提出了系統的理論。他繼承慧能、神會以來的心性學說,將般若空觀與心性解脫結合一起,進一步闡述無住、無念、無心,提出“一切處無心”,在修行上主張“不隨外境”,行住坐臥皆是“性用”,構成了江西系的主要禅風。
關鍵詞:頓悟 一切處無心 無念 無情無性
作者簡介:釋若寬,閩南佛學院研究生
一、 慧海生平
慧海,號大珠,俗姓朱,生卒年不詳,福建建州(治所在今福建建瓯)人。關于他的生平,《宋高僧傳》無傳,《祖堂集》卷十四、《景德傳燈錄》卷六記載了他的生平事迹。他先依浙江大雲寺道智受業,後到江西參谒馬祖。馬祖問他:“來此擬須何事?”珠曰:“來求佛法。”祖曰:“自家寶藏不顧,抛家散走作什麼?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當慧海問什麼是自己的寶藏,馬祖便說:“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須向外求覓。”慧海聽後當即“自識本心,不由知覺”,1頓悟禅宗“佛是本性作,莫向身處求”2之宗旨。慧海在師事道十六年後,因受業師道智年老,遂回大雲寺奉養業師,晦迹藏用,著《頓悟入道要門論》一卷。此論後爲其師侄玄晏竊呈道一,道一看後大加贊賞說:“越州有大珠,圓明光透,自在無遮障處也。”3大珠之號由此傳開。之後,聞名而來的參學者絡繹不絕,慧海即事即理,發明禅宗頓悟無念宗旨,論證了“心爲根本”的命題,他與各方經教師和參禅者的問答,後人彙集爲《諸方門人參問》一卷,與《頓悟入道要門論》同時流通。有關大珠慧海的語錄,在《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與《祖堂集》卷十四都有保存,另有單行本《大珠慧海語錄》,收錄他的《頓悟入道要門論》和對門人參問的答語(《諸方門人參問語錄》)4。下面就依此對他的禅法思想加以簡述。
二、 主張“心爲根本”、“心佛一體”
頓悟,是南宗的根本法門,其主要表現是要求人們體悟自性,明白“即心即佛”、“心佛一體”,從而回歸自性,直趨解脫之道。頓悟在《壇經》中是指“識自本心,是見本性”,5《壇經》中反複強調:“若識本心,即是解脫”,6也就是“識心見性,自成佛道”。7大珠慧海基于此提出“心爲根本”的命題,並有明確的論述:“心者是總持之妙門,萬法之洪源,亦名大智慧藏,無住涅,百千萬名,盡心之異號耳。”8也就是說,心是萬法之本,是總持一切,含遍一切,所以又名大智慧藏、無住涅,名雖不同,最終歸于一處。在《頓悟入道要門論》中一開始闡述何知心爲根本時,就引經證明,如《楞伽經》說:“心生即種種法生,心滅即種種法滅”;《佛名經》雲:“罪從心生,還從心滅。”故知世上一切善惡之法,都是由自心所生,以此心爲根本,在修行上就不會舍本逐末,進而從心下手,返本還源。此心是解脫之根本,“若求解脫者,先須識根本。”如果不識此理,縱經百千萬劫,也是徒勞用功,虛廢光陰。所以當有僧問,什麼是佛、法、僧,什麼是“一體叁寶”時,他說:“心是佛,不用將佛求佛;心是法,不用將法求法。佛法無二,和合爲僧,即是一體叁寶。”9是說學人自身本具佛法僧叁寶,要達到解脫,不必向外追求,只要覺悟自性就可以了。這也是南宗禅法的一個鮮明的特色,即尊重自我,認爲人人都擁有佛菩薩一樣的品質,只要舍去凡夫心,即能成就菩提心,當下成佛。慧海說:“如蛇化爲龍,不改其麟;衆生回心向佛,不改其面。”10
然而,究竟如何來理解此心體,仍是一個十分困難的問題。有人一聞心體,就把它看作一個真實不虛的心,這是一種妄見。所以慧海又說:“心無形相,非離言語,非不離言語,心常湛然,應用自在。祖師雲:“若了心非心,始解心心法”。”這裏強調若執心求心,是永遠無法頓悟的。南宗提倡“作用爲性”,強調由體起用,離用無體。慧海在回答學人時說:“作佛用是佛性,作賊用是賊性,作衆生用是衆生性,性無形相,隨用立名。”11將佛性與賊性等同,只是心體的不同功用而已。這裏心是體,性是用,對衆生來說,佛性或有或無,而心性卻是永恒的,這是充分體現南宗“作用爲性”說的一種表述。也就是說,有了作用,才能有性體,若無作用,體也不見。所以,當人們對“即心即佛”産生執著時,慧海說:“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是佛者爲魔。”這又體現出南宗體系中對于般若中觀思想的理解與把握。
據此,在解脫論上慧海又提出一些驚人的觀點,在《頓悟入道要門論》中說:“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智人調心不調身,愚人調身不調心。”將“求佛”與“求心”對立起來,藉“求心”排斥“求佛”。這無疑是對傳統的信仰予以否定,不主張寄希望于外力解脫,提倡依靠自己的解脫,將外在的神聖地位淡化,主張心佛一體,將禅宗的佛教改革推向了極端。在理論上直接繼承《大乘起信論》以“一心”作爲宇宙本體的世界觀、萬法的本源,所以說“法身”即爲此“心”,“即依此心顯示摩诃衍義”。同時又受法相宗“唯識無境”的影響,以爲唯一心“實”,余悉爲“幻”。于此將以往的佛性論徹底轉向了心性論,強調心的重要性,樹立個體的信心,以此自求解脫。
叁、 強調“一切處無心”
“無心”即“無念”
慧海在教導學人如何才能達到解脫,頗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他在《頓悟入道要門論》中說:“如論究竟解脫理者,只是事來不受,一切處無心。”“事來不受”即“事來無所受”,指的是雖遇違順等事,而決不會在主觀上有任何感受,面對各種境法緣事不任意滋生諸般苦樂憂喜愛憎之心;于日常行住坐臥中,一切處無心,于事無心,于心無事,心無染著,萬緣俱絕。“一切處無心”,可追溯到南北朝般若學“六家七宗”中的心無宗,爲支愍度所立,主張空“心”不空“色境”。又劉孝標之注將“無心”解釋爲佛之虛靜而無所不知之一切種智,著重“心虛”,而不強調外境之否定。慧海則進一步解釋說:“無所念者,即一切處無心”。“無念”即“無心”,又說“萬緣俱絕者,即一切法性空也;法性空者,即一切處無心是”,故“性空”即是“無心”。如果說“無念”是強調主觀上“莫思量一切物”,“無願所求”,則“性空”就是給“一切物”以“空”的本質,從“性空”的方面觀察一切物。這樣,“無念”與“性空”,就構成了“無心”的兩個基本環節。
而“無受”則進一步排除了愛憎、是非等思想和情感,譬如說:“見一切色時,不起染著”,“不染著者,不起愛憎心,即名無所見也。”這裏不要求行者閉目塞聽,“一切色”還是要“見”的,關鍵在于“不染著”,即相當于“事來無受”;由“不染者”而不生憎愛,則相當于“一切處無心”。“無心”也不是“無見”,而是給“所見”以性空的概念,這樣,雖見而實“無所見”了,這就叫做“正見”,或曰“佛眼”。如同聖人見到空性後,雖隨緣廣作佛事,而心不被所染,這也是“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中道不二空觀思想的體現。
慧海用“無念”來統攝“無愛憎、無住、無著、正見、正念”等,是區別于世俗認識的分界嶺,也是解脫成佛的主要標志。他繼承慧能、神會的無念禅法,重申不念有無、善惡、苦樂、憎愛等,強調他的法門是“無念爲宗,妄心不起爲旨,以清淨爲體,以智爲用”。而無念就是保持正念,不念有無、善惡,乃至苦樂取舍怨親憎愛等。又說正念就是“唯念菩提”,又不可執著一個實在的“菩提”,強調“菩提無所念,無所念者,……但知一切處無心,即是無念也;得無念時,自然解脫。”可見,慧海深深貫徹般若中觀中道不二的思想,在世俗谛上,要求人們既要遠離世俗的愛憎之見,對一切善惡都能分別,于所分別處不起愛憎,做到定慧不二。又要“知心不動,對境寂然”,于善惡皆能分別,于中無染得自在,這樣分別事相而不執著,就是“無受”;在勝義谛上,要求于菩提不可念,不可于法上生增益執,“無所得者,即是證佛法身,若有得有證者,即邪見增上慢人。”在此基礎上,做到“一切處無心”,就是解脫。
慧海的解脫論,是建立在認識和感情的轉變上,其方法是轉八識成四智,不離塵得解脫,關鍵在于超越世俗的認識,不起亂想,不生憎愛,達二性空,即得解脫。《頓悟入道要門論》從唯識論出發,將叁身當作心識存在狀態的象征,所謂“大圓鏡智,獨成法身;平等性智,獨成報身;妙觀察智,與成所作智,共成化身。”因此,只成就“四智”,自然具備叁身,不經叁大阿僧癨劫修行,這叫“即凡即聖”、“不離此身,即超叁界”。而實現“不離生身,而得解脫”的方式,在于頓悟。頓悟就是無念、無妄、無心、無受。慧能所謂的頓悟,不單純屬于認識的範疇,因爲悟僅僅限于主觀意識自身的事情,並不涉及和對象的關系。大珠慧海就說明“識心見性”與是否存在對象無關:
問:對一切色像時,即名爲見;不對色像時,亦名見否?答:見。問:對物時,從有見,不對物時,雲何有見?答:今言見者,不論對物與不對物,何以故?爲見性常故。有物之時即見,無物之時亦見也。故知物自有去來,見性無來去也。
可見頓悟、見性並不是主觀意識對某種對象物的反映或再現,而毋甯說是主觀意識的自我表現,這樣才可能在沒有對象物的情況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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