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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禅宗哲學思想的幾個源頭(高華平)▪P2

  ..續本文上一頁家思想的關系,以往學者已多有論及,這裏主要側重于從道家思想與一般大乘佛學的差異立論,以便使人更清楚地見出道家思想對禅宗哲學的獨特影響。

  (1)無心。禅宗稱爲“心宗”,源于《唯識》、《華嚴》之“叁界唯心”[11]的觀念,特別是《楞伽》“佛語心第一”(或“佛語心爲宗”)之偈。但是,在佛典與道家老莊之學中,“心”的意義和作用是並不一樣的。在大乘唯識學中,心主要是就人的認識功能而言的,它可分爲心(梵文citta)、意(梵文manas)、識(梵文vij

  āna)叁面,可以說是世界諸現象發生的原因的集合,故天臺宗有“心具叁千”、華嚴宗有“叁界唯心”之說,這表明佛教中的“心”總是處于“心”、“色”的因果鏈中,不能脫節。因此,佛教各部派經典只是叫人“淨心”,即只要安心、守心、正念、正覺,不生妄心、妄想,並不一定要息心、空心,或取消“心”的認識功能。中國兩晉時期佛教的“六家七宗”都有“空色不空心”之說,正反映佛學的這一思想觀念。

  與之不同,在中國道家那裏,“心”主要不是就人的認識能力而言的,更多的乃是有喜、怒、哀、樂的具體的“心”,是一個知“道”特別是體道的主體。而“道”又不能以普通名言或名相分析獲得,只能以一種審美的態度去獲得,因此中國的道家一開始就要求人去掉這種對名相的認識能力,以造就一個審美的虛無、純淨之心——“無心”,使認識主體成爲一個沒有普通認識能力的“愚人”或“嬰兒”。老子《道德經》說:“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叁章)又說:“我愚人之心也哉!”(二十章)《莊子·人間世》說:“一若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惟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大宗師》又說:“心齋”乃是“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的“坐忘”,即要使身如槁木,心如死灰,虛室生白,使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之類都“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靈府”。(《德充符》)魏晉時期王弼更明確地將《老子》叁十八章中的“上德無爲而無以爲”解釋爲“天地雖廣,以無爲心;聖王雖大,以虛爲主。”又說所謂“愚人之心”,就是“心無所別析,意無所好欲。”“無心”就是“使其無心于爲也”,“使其無心于欲也。”用後來另一位玄學家嵇康的話來講,則可稱之爲“神氣以純白獨著”,“心不存乎矜尚”、“情不系乎所欲。”唐、宋時期的道教理論家繼承並發展了老莊的“無心”和“坐忘”理論,提出:“爲道之要,在于忘心”[12];“習道之士,滅心則契道,……心生則亂,心滅則理”。[13]道家的如此理論,表明它的目的是要消除人的一切知識、乃至認識能力本身。這與佛教原典中的淨心、正念的觀點是並不一致的。

  禅宗最初以“諸佛心第一”的《楞伽經》傳宗,但《楞伽》的“心”乃指人的認識能力,而並不符合中國文化的傳統,所以從相傳爲僧璨所作之《信心銘》起,禅師們就不斷地向老莊道家吸取養分,把“心之體”和“心之用”區別開來,把“心”改造成爲一個道德實踐的主體,並將“淨心”與“無心”結合起來,以爲“純白之心”即是“清淨本心”。所以僧璨的《信心銘》說:“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任性合道,逍遙絕惱。”“將心用心,豈非大錯……虛明自照,不勞心力。”亡名之《息心銘》曰:“慮多志散,知多心亂,心亂生惱,志散妨道。”“心想若滅,生死長絕。”《壇經》說:

  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

  這裏的“無念”,我認爲即可以理解爲“無心”,[14]或至少應理解爲佛教原典中的“淨心”、“正念”與中國道家的“無心”、“心齋”的結合。《維摩經·觀衆生品》雲:“問曰:“欲除煩惱,當何所行

  ”答曰:“當行正念。””這裏的“正念”,實際就是“正心”、“淨心”,表明佛教本來不叫人“百物不思”,而只叫人排除妄念、雜念。但在道家看來如果還要追求什麼正心、正念、淨心,本身就是一種存名相分別的表現,說明你還有執著之心,這個心也是會防害你悟道、證佛的,故應徹底地“疏瀹五髒,澡雪精神”——用馮友蘭先生論玄學家的話說,即“忘了忘”,連“忘”也要“忘掉”,才能“虛室生白”或“純白獨著”,悟道證佛。所以慧能答薛簡也有“一切善惡,都無思量,心體湛寂,應用自在”諸語。《壇經》曰:“此法門中,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淨……若言看心,心元是妄……看心看淨,卻是障道因緣。”法融《心銘》說:“將心守靜,猶未離病”;“叁世無物,無心無佛”。丹霞天然禅師《玩珠吟》曰:“罔象無心卻得珠,能見能聞是虛僞。”最清楚地說明了禅宗這一思想與道家哲學的關系。根據宗密的《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下記載,弘忍門下分派出的蜀中無相、無住禅師有“無憶、無念、莫妄(忘)”叁句。神會的《顯宗記》曰:“心本無作,道常無念。無念、無思、無求、無得,不彼不此,不去不來。”百丈懷悔說:“先歇諸緣,休息萬事,善與不善,世出世間,一切諸法並皆放卻,莫記、莫憶、莫緣、莫念,放舍身心,全令自在。心如木石,口無所辯,心無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現。”(《海語錄》)黃檗希運說“無心是道”:“不起一切心,諸緣盡不生,即此身心是自由人。”(《傳法心要》)“無心者,無一切心也。如如之體,內如木石,不動不搖;外如虛空,不塞不礙。”(《宛陵錄》)這些實是道家思想的翻版。

  (2)不言。禅宗哲學作爲一種哲學形態,既有其本體論和認識論思想內涵,同樣有其方法論特點,因爲禅宗哲學認爲“第一義不可說”,故其思想方法就是帶有直覺思維或審美觀照的特點。而從哲學淵源上來說,這種方法主要從道家老莊哲學中來。

  按照常識,禅宗既爲一種靜默打坐的方法,禅師們自然不會多說話,只能以默示“道”。俗傳達磨在少林寺面壁九年,殆與此有關。但是,這種理解恐怕是一廂情願的。因爲就佛教經典所反映的情況來看,自釋迦牟尼開始,已有各種譬喻講說及救世的方便之門,沒有哪位菩薩、禅師停止過創作經、律、論叁藏或講說佛法,佛經對名相、意識的分析不厭其細,爲其他學派所沒有。故《維摩經》說:“言說文字,皆解脫相。”(《觀衆生品》)而中國的信徒則驚歎:“佛經如江海,其文如錦繡”。(牟子《理惑論》)

  與此相反,道家從一開始便認定“道”、“言”之間存在著悖論。普通的名言不可能達到“道”。《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莊子》說:“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北遊》)“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致者,不期精粗焉。”(《秋水》)但名言既然無法達到道,我們是否就可以不再言道了呢

  當然不是。道家認爲有兩種途徑可以言道:一是“得意忘言”(此點世人多論之,此從略);另一種是采用“不言之言”。《老子》說:“不言之教,無爲之益,天下希及之。”“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讷。”《莊子》說:“大道不稱,大辯無言。”(《齊物論》)又說:“至言去言,至爲無爲。”(《知北遊》)即說有一種“至言”或“不言之言”,可以達到“道”。道家認爲這種“不言之言”,具有表裏、內外兩方面的特征。從外在或表面的方面來看,這種“不言”就是用很少的或不用“言”去說,有時則是以形體動作去表示;從內在本質方面來說,它乃是一種能顯示道或能“體道”的“言”,即如海德格爾等西方現代哲學家所說的“道言”或“詩的語言”。《莊子·寓言》說“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在《莊子》一書中這種“不言之言”就是“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就是“卮言”、“重言”和“寓言”——“詩的語言”。魏晉時期的玄學家深谙道家之旨,以他們的方式爲禅宗作了示範。《世說新語·文學》:

  客問樂令(廣)旨不至者,樂亦不複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

  ”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哪得去

  ”于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類此。

  道家用“至言”或“不言之言”以言道的方式,與佛教大乘空宗的某些思想正好契合。如《維摩經》一方面說:“解脫者無所言說”(《觀衆生品》);另一方面又說維摩诘“辯才無礙,遊戲神通。”(《方便品》)中國的禅師們特賞維摩,故禅宗大德們常仿效老莊,從道家哲學中吸取其所需的思想資源,與佛教教義加以融合,創造出了一系列“不言之言”或“至言。”《景德傳燈錄》卷五載:“(契忠國師)與紫 供奉論議。既升座,供奉曰:“請師立義,某甲破。”師曰:“立義竟。”供奉曰:“是什麼

  ”曰“果然不見,非公境界。”便下座。”這乃是靜默之“言”。此外,禅宗的“至言”尚有遮诠之言、禅機語言、禅詩語言、等等。

  所謂遮诠之言即否定之言,或稱爲“負的方法”,它不正面說道或佛法是什麼(表诠),而只是從反面說道或佛法不是什麼。老莊只說“道”無形、無名、無相,就是這一思想方法的體現。禅宗牛頭法融的《心銘》說“心”乃“無合無散,不遲不疾。明寂自然,不可言及。”“非清非濁,非淺非深,本來非古,見在非今。”契嵩本《壇經·南北頓漸品》第七曰:“一日,師告衆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都可以說是遮诠的“至言”。

  所謂禅機語言,是指禅師以類似《莊子》中的妻死鼓盆、吊友彈琴或魏晉名士學驢叫的舉動,而在參禅證佛時使用的機鋒、棒喝之類的動作、形體語言,這種語言具有戲劇的效果,活潑、幽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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