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定。諸高僧修之皆得功用。南嶽、天臺,令依叁谛之理修叁止叁觀,教義雖最圓妙,然其趣入門戶次第,亦只是前之諸禅行相。唯達摩所傳者頓同佛體,迥異諸門,故宗習者難得其旨。得即成聖,疾證菩提;失即成邪,速入塗炭。先祖革昧防失,故且人傳一人,後代已有所憑,故任千燈千照。[16]
在這裏,宗密從低級至高級,漸次分爲外道禅、凡夫禅、小乘禅、大乘禅、最上乘禅——如來清淨禅。前兩種包括印度之瑜伽(多用舌抵上颚以製心處息)在內爲世間禅,即不入佛門所修之禅定。小乘禅以下爲出世間禅。小乘禅之基本內容爲四禅八定。關于大乘禅,《法華經》曰:
若有衆生從佛世尊聞法受信,勤修精進,求一切智、種智、自然智、無師智、如來智見,力無所畏,憫念安樂無量衆生,利益天人,度脫一切,是名大乘。[17]
佛教的各個宗派雖皆修大乘禅觀,亦有所不同,如華嚴宗爲一真法界觀、天臺宗爲叁止叁觀等。南嶽、天臺指天臺宗的慧思和智豈頁,他們的叁止叁觀禅法是依據其叁谛圓融,即認爲客觀事物是因緣和合的,因此是虛假不實的空,是沒有任何質的規定性的存在假設。把空與假統一起來即是中。一念心起,即空即假即中,就是一心叁觀。此即所謂叁觀“唯于萬境觀于一心”[18],沒有人的主觀意識就沒有一切。其所謂叁止,即體真正,與空觀相應;隨緣止,與假觀相應;各無分別止,與中觀相應。
依據以上論述,可把禅歸結爲下列類別:
外道禅(主要指瑜加)。
世間禅———
凡夫禅(凡夫不入佛門所修之禅,似外道禅)。
小乘禅(小乘經論所說之禅,主要指四禅八
定。四禅加四念處即八定)。
禅——出世間禅——
大乘禅(天臺等禅)。
最上乘禅(如來清淨禅、祖師禅)。
世出世間禅——最上大乘禅[19](佛心禅,亦名自性禅)。
按照上引宗密的說法,在達摩未到來之前,中國禅可歸爲一大類,即表中所列小、大乘禅;達摩禅“迥異諸門”。而“達摩門下展轉相傳者”,宗密叫做最上乘禅,並判此禅有叁宗。“禅叁宗者,一息妄修心宗,二泯滅無寄宗,叁直顯心性宗”[20]。息妄修心禅主要指北宗神秀等的禅法。泯滅無寄禅主要指牛頭宗法融等的禅法。直顯心性宗主要指南宗慧能等的禅法。其實,以慧能爲代表的南宗超出達摩禅之外之上,上表列爲世出世間禅,因其企圖泯滅出世與世間的界限,有的認爲其“基本特征就是日常性”[21]。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世間法即佛法,佛法即世間法。胡適說:
禅有印度禅,有中國禅。自《安般經》以至于《達摩多羅禅經》,皆是印度之禅。天臺一派,《續僧傳》列入“習禅”一門,其人皆承襲印度禅,而略加修正;“止觀”即舊禅法的兩個階段,天臺始以爲禅之要旨,故天臺是禅之過渡時期。達摩一宗亦是一種過渡時期的禅。此項半中半印的禅,盛行于陳隋之間,隋時尤盛行。至唐之慧能、道一,才可說是中國禅。中國禅之中,道家自然主義的成份最多,道一是最好的代表。……南宗成爲正宗之後,北宗門下又多捏造世系自附于正統。故保唐寺一派(七家之一)本出于金和尚門下,也自附于南宗。馬祖道一也出于金和尚門下,因爲有懷讓的關系,遂成爲南宗宗子了!神會一派不久便衰歇。道一門下不久成爲正統。中國禅至此始完全成立。[22]
慧能是中國禅的真正創始人,至其再傳馬祖道一便形成爲完整的中國禅學體系。此禅法叫做佛心禅[23]或叫做自性禅[24],也可以叫做頓悟禅。
中國禅由慧能確立起來後,經過神會、道一等作了些充實和發揮,隨即便出現禅學大師宗密,他以禅宗的禅學爲主幹,運用華嚴宗的一些思辯禅理,對當時盛行的各種禅學進行理論整合和加工提高,使中國禅在理論和實踐上更加系統完善。禅華結合使中國禅達到最高水平,無以複加。此後,禅宗之五宗七家雖一度呈現繁榮景象,其公案禅只是在悟解上兜圈子,在本體論上無理論建樹,缺乏內在生命力,因此五宗七家很快大都被儒、道所吞沒。這時,又出現文字禅、看話禅、默照禅等,與慧能所確立的正宗中國禅越走越遠。不過,其中的默照禅有回複正宗禅之特征,又爲近代社會所需要,故爲近現代禅淨結合之禅學所發揚,有爲剛剛開始的新世紀所發揚和繁盛的趨勢。
綜上所述,禅的曆程列表如下:
定(行) ─┬─定(行)───────────┬─禅淨結合
│
│ ┌─文字
└ 頓性(理)──公案─┼─看話
└—默照─
叁 中國禅之境界
以上所講的是中國禅在形式上的衍變過程,而其內在的生命,即其所達到的境界,卻另有一番旨趣。
根據達摩所傳《楞伽經》所講,衆生“自性清淨,客塵所覆,故猶見不淨”[25]。達摩至神秀一系的楞伽宗(神秀及其法嗣稱爲禅宗北宗),以及天臺、華嚴等宗,與以慧能爲代表的禅宗南宗及其諸支派,都主張衆生同一真性,客塵障蔽而不顯。此在慧能《壇經》中有反複地申說,如謂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26]。他們的根本區別是,前者主張“息妄看淨時時拂拭”[27],即漸悟;後者主張“即時豁然,還得本心”[28],即頓悟。這就是說,以慧能爲代表的中國正宗禅學主要特征是頓悟。上表中名其爲佛心禅、自性禅,其實叫頓悟禅更爲恰當。這是研究中國禅學首先要區分的一個大界限。
其次,在以慧能爲代表的中國正宗禅學對禅境的理解,也有自己的特點。他們大都沿著慧能所提出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方向,以“見性”爲禅。而見性的內含是“無念”——善惡都不思量的本來面目,“于念上離境,不于境上生念”[29]。對慧能的這種無念禅,其後繼者只是作些具體化、通俗化。如道一提出“平常心是道”[30]。就是說,在日常生活中“無念”,即是禅。對于慧能的“即心是佛”,道一有這樣一段答問:
問:“如何是佛?”師雲:“即心是佛。”……問:“和尚爲什麼說即心即佛?”師曰:“爲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如何?”師曰:“非心非佛。”[31]
這就是說,任何事物都有兩重性,有肯定就有否定,反之亦然。因爲衆生根器不同,可以用不同的方法進行開導,通過從反面“非心非佛”理解“即心即佛”,就更能達到“即心是佛”的境界。
那麼,中國之見性禅或無念禅到底是個怎樣的境界呢?也就是悟後成佛的光景如何呢?一般來說,只能是自己體驗,即俗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過,悟者也有描繪其體驗光景的。
有的說,見性後,一真皆真。所謂以金作器,器器皆金。那時,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總是真如。大地山河,皆爲佛境。石頭瓦塊,概屬菩提。嬉笑言談,真心妙用。揚眉瞬目,佛法宣流。五蘊皆變爲佛性。“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32]即體起用,即用歸體。即體即用,即用即體。體爲用之體,用爲體之用。體用不二故,所以左右逢源,無不自得。“無上妙覺,遍諸十方,出生如來與一切法,同體平等。”[33] 十方叁世佛,同共一法身。就是說,法是豎窮叁際(過去、現在、未來叁際時間貫通),橫遍十方(東、西、南、北、東北、西南、東南、西北、上、下十方皆被打破),都體現于悟者一身之中,從而達到實性或中道之境。慧能說:
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滅,在聖賢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禅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樂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爲道。[34]
此道即中道,就是成佛。佛即真如,是絕對的。絕對真如之本體不可名,而強名之曰佛。佛字是假名,而佛之本體是真如。破盡相對才有絕對。絕對則一真一切真,佛真、法真,一切皆佛性、真心。
由上可見,在妄心時,凡所有法,皆無明妄心所造,萬法唯心,心外無法;妄心變幻無常,故法亦無常。法爲妄而說之,就是以妄除妄,以幻破幻,則仍是被法系縛。而到悟後見到性,便又回到一切皆真。青原惟信說:
未參禅時,見山是山;既參禅後,見山不是山;可是,禅悟之後得到休息處時,見山又是山。[35]
未參禅時,是以俗世常識和理智之分別心去看山,當然見山是山;既參禅後,按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觀念,不把山看作是豎立在自己面前的自然物,而是其與萬物爲一體,故山不再是山;當真心悟解見性後,便把山融合在自己的生命裏,也把自己融合在山裏面,人與物都是不可分割的生命整體中的部分,人與山相互並立著,自然是見山又是山。筆者在廣東尼衆佛學院講學時,有一位學僧脫塵撰寫《出家的回憶》,全篇富有禅味,其中有曰:
出家雖不同探險,同樣需要勇氣。以寂寞伴隨,方才感到生命的份量,才不會孤獨。寂寞是信心的保證,萌芽的種子。在夜深時光走出漆黑的寮房,停立于靜寥悄然的小徑上。我有獨立的世界,自己的天地。面對竹林的無語,聆聽山谷中的幽靜,讓生命在無聲中充實。于黃昏時分在彎曲的山路上散步,夕陽則不緊不慢地隨著我的步子,默默地聽我心中的自說。這日子使我活出了純潔、真誠和熱情,使我保留了一份天真,讓別人將我當成傻子。這只是連接未來世界的一個起點。
悟後的禅者,自己與山水林鳥融爲一體,全屬自然景象,人天、情景同脈博。以其所見,方有所悟;以其所悟,遂似更有所見,景景于情,沛乎宇宙,情而不盡,玄冥莫測,便出現無限悟景。
四 中國禅之文化價值
中國禅主要是指以慧能爲代表的禅宗之禅學。根據禅宗學徒的敘述,禅最早可以上溯到釋迦牟尼拈花傳心于其大弟子摩诃迦葉。自迦葉以下第28…
《中國禅序說(高令印)》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