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日记
不二法门 1992.6.1~1992.6.15
六月 一日 星期一
上午十时,二坛请戒。
中午和印海、浩霖、悟一、智海、净海、妙因诸位法师用餐时,谈到“死亡的经验”。
悟一法师说,他家乡的春凳平常是挂在屋檐下,当有人逝世时,就把春凳放下,遗体搁在春凳上。悟老幼年曾经历死亡,被置于春凳上。若非有此死而复活的经验,对生命的体验就不会如此深刻,当然谈不到出家了。
智海法师说,三十年前,他在香港时有一次感冒,因听人劝吃旱烟袋的黑油会好,结果吃得太多,中毒过深,可说必死无疑。不知何故,半夜三更,毒物吐出,尚存悠悠一气。有人问他感受如何
他知道只要一开口,这一口气就会没了。于是他不回答,保存了一口气而逐渐活过来。
浩霖法师也有从“死门关”回来的经验。在他的家乡,梯候干旱,河水干涸见底。有一次他一不小心,掉入一个窟窿,怎么爬都爬不出来。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烟,才有人用钓鱼竿,把他“钓”上来。
净海法师,十年前在美身染重病。全身发黄,水肿,自知去日无多,为了死后能落叶归根,毫不犹豫的返台,等待死期。后遇一机缘,得以痊愈,幸运地逃过一劫。我们也有不少人取笑他是从阎王老爷那里回来。
我自己也有过数次从“死门关”回来的经验。
小时后顽皮,路过一水沟时,想一脚跨过。没想到却掉进沟里,一脚踏在破瓶上,血流不止。也没去看医生,自己包扎后不久就好了。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觉得死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家乡每逢冬天便会下起雪来,甚至连河水都结了冰。我经常和哥哥在雪地里玩耍,记得,七、八岁时,有一天正逢春节前,哥哥在家里帮忙打扫,我独自在已结冰的河上玩,看到前面一块冰将破裂的白印,以为是鸭蛋,想去捡起来,一不留神就掉入冰窟中,一直爬不上来,心想没救了。记不得何时,又是如何从冰窟上来的,直回到家门口,敲了门,哥哥应声开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才发觉自己身上竟然结满了冰块。
二十岁时,全身长满脓疮。历经数月,每次脱衣,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下来,痛苦不堪。虽无钱医疗,但命不该绝,又过了一关。
二十二岁时,任白塔国校校长,国共战争,遭无妄之灾,身系牢狱。狱中天天有人受审,有时听到枪生,知道不会回来;有时,走着出去,却都是皮开肉烂,抬着回来。有一天,轮到叫我,手脚被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是绑赴法场。那时,心中并不畏惧,只感觉天地日月无光,脚下凹凸不平。自己虽不恐布,但又觉人生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对佛教的许多理想和抱负还没有实现,就这么破灭了。另外觉得遗憾的是师父和母亲在我临命终时,竟不知道我的冤屈。
来台后,一九四九年,有一次在山区小路骑着脚踏车,为让路给二名小学生,也由于技术不好,连车带人摔滚到大约有十层楼高、堆满石块的山沟里,脚踏车半摔得粉碎不止三十块以上,而我当时是头朝下,脚朝上,真是天旋地转,金星闪烁,以为自己这一下真死了。过不知多久,自爬坐在地上,看看身旁的境物,原来死亡后的世界也和人间一样。你看!那树木,那野草,那石头,阴间和阳间不都一样吗
我是死了呢
还是活着呢
摸摸身上,又摸摸头,感觉自己不伤不痛,没有异样。转头多看了几分钟,脚踏车还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才确定自己没有死。惊魂甫定,赶紧捡回脚踏车的碎块,用平日载货的绳子绑好,自己用肩膀扛回去。当天晚上的日记,我写着:平时是人骑脚踏车,今天是脚踏车骑我。记得那次,我并非怕死,只挂念车子坏了,损失惨重,很可惜。一九四九年,感觉生命没有脚踏车宝贵。现在常有人对我说:“师父!你要保重,你的生命很宝贵啊!”
现在生命宝贵,但不知又值几部脚踏车呢
六月 二日 星期二
上午十时,戒子们长跪于成佛大道上,恭迎十师。下午一时三十分起,二坛正授,南北传登坛。斯里兰卡籍的阿那努达(Anuruddha)教授为十师之一。
正授后,一比丘尼问我:刚才坛上十师问答时,有问:
一.比丘尼依粪扫衣......尽形寿能持否
二.比丘尼依乞食......尽形寿能持否
三.比丘尼树下坐......尽形寿能持否
四.比丘尼依腐烂药......尽形寿能持否
我们比丘尼都回答“能持”(能做到),真的一定要我们那么做吗
要不然,为什么如此问法
很惭愧,我一生中什么问题都能回答,唯独此一问题无法回答。
徒众问我有何嗜好
记得六、七年前,《中央日报》记者访问我,我说了几句话,以后《中央日报》将常刊登“星云大师说:一张椅子、一杯热茶和一份《中央日报》,就这样过了四十年。”确实如此。从一九四五年于南京看《中央日报》,就未曾间断过。
看报纸有瘾。一天不看报,就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每天起床拜佛后,第一件事就想看报纸。后来,曾有一段时期,很欢喜住在台北,因为清晨五、六点钟就有报纸可看。看了报,就可开始一天的作息。有时住在郊区,报纸来得晚,不看报,就会觉得这一天还没有开始。
除了看报以外,读书也会有瘾。与其说是有瘾,不如说是习惯。十五、六岁时,在栖霞山律学院当图书管理员,养成读书的习惯。从古典书籍看到现代文学,从中国文学看到西洋文学。尤其古今中外小说,无有不看。养成读书的习惯后,一日不读书,心里就有罣碍。
出门在外,搭火车、汽车,或乘飞机时,总要带几本书。觉得书比面包重要。宁可饿一顿,也不愿一天不读书。因此,每搬一次家,就想在床头放书。现在,读书不全为消遣,而是书有催眠作用。
有人希望知道我的床头放些什么书。大部分是古典的、艰深的,甚至应、日文的书籍。我看不懂,所以可以很快的睡着。过去读书为求知识,现在为求睡眠。因此,唱诵可以令人入梦乡,静作可以安定心神,看书可让人容易睡着。看书很重要,睡眠也一样重要。床,可以增加智能,也可增加休息。
不禁回头一看,有《现代佛学丛刊》、《大堂西域记校注》、《洛阳伽蓝记》、《天下丛书》、《倪匡科幻小说》、《佛教小百科》、《中英对照佛学丛书》。
佛光山图书馆的书大多是我以前的床头书。西来大学也收藏不少我的床头书。
我一生很好买书,记得二、三十年前,常到日本访问,宁可一餐不吃饭,省下钱就买书。
有人批评我,经常看“床头书”并非好习惯。但,我从小不聪明,只得以勤补拙。虽然佛学院老师不准睡在床上看书,但是我时常点燃着香在被窝里看书。看一句,念一句。这一生中,从被窝里的书、衣袋里的书、手提箱中的书,一直到手边的书、床头的书,我这一生已和书结下不解之缘。
看“床头书”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各人看法不同,我觉得忙碌的人生需要“床头书”。想要每天有宗教灵修的时刻,也需要“床头书”。“床头书”可以给人安定、启发的作用,也可放松心情,有休息或消除疲劳的作用。
看经书之前,应净手焚香。我之所以不能深入经藏,是因为已养成看“床头书”的习惯。不敢躺在床上看大经大论,所以我无法深入经藏。希望弟子们不要学我这点。
六月 三日 星期三
上午,立法院刘院长夫人、郑夫美立法委员和张金弘美女士(北美协调会洛杉矶办事处处长夫人)等人来访。
郑立委即将返回侨居地──哥斯达黎加,并有意在当地成立佛光会。我希望明年召开国际佛光会第二届会员代泶蠡崾保苡懈缢勾锢杓拥拇聿渭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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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官员告诉我,最近有位基督教名怖道家邀他出席布道大会。他们愿为他在台上安排最好的座位,但他说:“我才参加国际佛光会的成立大会,又去参加基督教的布道大会,简直是『政客』么!”
政府官员有原则,有操守,很不容易。
盛元诊所的杜嘉彬、施美珍夫妇经常为西来寺住众服务,特为他们题字,以“慈悲心”相赠。
吕伯金和郑咏雪居士送我老花眼镜。他们说我经常吕行在世界各地,一送就送了我两打,以后一地放一付眼镜,也不怕老花眼的麻烦不便,我取了一付戴上后看得好清楚。也分别为他们题“天心一眼”、“照遍十方”。
依门、依华、永光等纷纷要求题字作为座右铭,我都一一满他们的愿。
“心有所依
普开法门”
“依华结果
果然如意”
“永放慈光”
晚,和康先生、许先生等人,谈到“海峡两岸”的问题,认为统一的步骤不宜太快,应先加强文化、宗教、科技、经济交流等。
无论那一种政府,社会或团体,必须注意公私两利、劳资兼顾、缩短贫富之间的差距,社会才能太平。
当今台湾、香港和大陆的关系,处于矛盾的情况。依我看,般意的政治是离心的,三地的经济是迎合的。
另外,我觉得今日整个世界的问题并非只在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的问题。未来世界问题的核心,将是
一.种族的问题。
二.贫穷的问题。
三.宗教的问题。
四.核武的问题。
最大的关键,在于人的贪、瞋、痴。唯有根本改造人心,才能解决世界的问题。
早年在台湾时,最怕被戴上两顶帽子:一是红色的帽子(思想问题),一是黄色的帽子(社会问题)。目前,在台湾仍有帽子的问题存在。给你一顶政治帽子,说你是“政治和尚”。现在连政治报子都不得戴,改戴经济帽子,说你是“企业和尚”。
台湾《财经》杂志,和《联合报》记者胡宗凤小姐替佛光山估计财产。土地一坪新台币十万元。一甲三千坪就值三亿。佛光山占地五十甲,价值一百五十亿。
佛光山这么值钱,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将找心平和尚商量,只要十分之…
《不二法门 1992· 6· 1~1992· 6· 15》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