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辨击,且天主教书未甚多出,如文王入地狱等语,亦未有知之者。今日天主教书名目多端,艾氏说有七千余部入中国,现在漳州者百余种。[ 黄贞《请颜状其先生辟天主教书》,《圣朝破邪集》卷三,《频伽续藏经》第195册,第717页]
事实上,莲池对天主、杀生与灵魂不灭的破辟,已触及天主教教义的核心;对戒杀与因果轮回的辩护,亦涉及了佛教的根本义理。这些问题的交涉,反映出两种不同宗教在宇宙、人生根本问题上的理论分歧。可见,两种不同宗教在宇宙观、思维方式上的差异,直接导致了这一场历史辩论。此后,明末佛教丛林中密云圆悟、费隐通容、罗川如纯,莲池弟子黄贞、张广湉等,承莲池大师之辩天思路,对天主教的创世说、人性论、灵魂说、天堂地狱说等进行详细深入的论辩,掀起破辟天学的新阶段。
值得一提的是,明末天主教“开教三大柱石”之一的杨廷筠[ 杨廷筠(1562—1627),字仲坚,号淇园,杭州仁和县人,官至顺天府丞。万历三十七年(1609),退职家居期间由儒入佛,成为莲池大师门下居士,有“公门有礼僧之室”之说,与当时大居士袁宏道、虞淳熙、董其昌、冯梦祯等有过交往。后由传教士郭居静受洗,教名弥格尔,号弥格子。自此在杭州致力于建教堂、开义馆、兴仁会等。1616年南京教案发生后,曾让金尼阁、罗儒望等传教士在其家中隐匿,并著《鴞鸾不并鸣说》等文与教案发起者、昔日的同修沈进行论辩。],曾为莲池大师门下居士,一度致力于戒杀放生、兴修寺庙等佛事活动。万历三十九年(1611),改奉天主教,成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并劝说全家人由笃奉佛教而改信天主教。其传教、护教的著作,如《代疑篇》、《代疑续篇》、《天释明辩》等,极力宣扬天主教义,融会天主教思想与儒家思想,并从天主教教义出发,对佛教六道轮回等理论进行批判。杨廷筠的由佛入耶及对佛教颇多异议,引起了佛教内人士的反对,莲池的态度不见文献记载,行元和尚在《非杨篇》中,对杨氏之行为表示了极度的不满:“肆今琳官永饬,贝叶流辉,彼纵毁磨,何伤何害?徒自作阐提之逆种,镬炭之罪魁耳!萧瑀有言:“佛,圣人也,非圣人者无法!”弥格有焉。”[ 转引自林仁川、徐晓望著《明末清初中西文化冲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10,第130页]行元、罗川如纯等,还对其书中观点进行了广泛的反击。
李之藻编刻的介绍西学的丛书《天学初函》中,收有署名利玛窦著的《辩学遗牍》[ 陈垣先生认为,从时间、内容、文风来看,此复莲大师书非利氏所作,“此必教中一名士所作,而逸其
名,时人辗转传钞,因首篇系利玛窦复虞书,遂并此篇亦题为利著。”据今人考证,认为作者可能是
徐光启(见孙尚杨《基督教与明末儒学》,第40页)],《辩学遗牍》包括两篇文章:《利先生复虞铨部书》、《利先生复莲池大和尚竹窗天说四端》。在《辩学遗牍》福建刊本中,杨廷筠曾作有一跋,发出这样的言论:
予视沈僧《天说》,予甚怜之,不意未及数月竟作长逝耶。闻其临终自悔云:“我错路矣,更误人多矣。”有是哉!此诚意所发,生平之肝胆毕露,毫不容伪也。今之君子所以信奉高僧者,以其来生必生西方净乐土也。西方错路乎?彼既认为非,高明者宜舍非以从是,否则不为后日之莲池乎?噫,予读此书,津津有味乎其辨之明,亦惟恐众生堕此危池耳,又岂得已而述耶?[ 张广湉《证妄说》,《破邪集》卷七,《频伽续藏》第195册,第795页]
文中对莲池大师圆寂之语极尽莫须有之词,引起了莲池弟子的很大不满,居士张广湉作《证妄说》,以亲见亲闻大师西逝情状之身份,对杨廷筠之跋进行严厉的批斥:
弥格子跋又云:闻其临终自悔,云:“我错路矣,更误人多矣。”嗟嗟,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先师临终一段光明,预期告灭。示寂之日,缙绅云集,僧俗环绕,远近奔赴者肩摩踵接,室内外满逾千众。予时亦在室中,其聆嘱累之言,静听末后之训,念佛面西而逝。弥格子于亲见亲闻者之前,造此无根妄语,不知其欺心几许。况此跋刻于闽中,而浙版无之,盖谓可以欺千里外之闽人,而浙中之耳目难掩耳。先师西逝,至今二十余年,而此辨牍始出,其不敢出于当年而出于近日者,彼将谓亲炙者物故必稀,吠声者随波易惑耳。[ 张广湉《证妄说》,《破邪集》卷七,《频伽续藏》第195册,第796页 ]
他指出,莲池《竹窗三笔》刊行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莲池三笔自叙语,杨廷筠跋之首句也承认三笔为大师临殁之书),而此时利玛窦去世已五年,从时间上来看,利玛窦复莲池之书必是伪作无疑。《辩学遗牍》福建版有杨廷筠所书后记,而浙江版并无此后记,显然是欲以此脱空之谎欺瞒不明真相之人。
杨廷筠由佛入耶并对佛教颇多异议,当属莲池所说的天学日炽,“名公皆为所惑”之列。然而,若从另一角度来看,杨廷筠入天主教后救济贫民、兴建教堂、斋戒克己,仍不失为一个具有宗教追求与宗教感情的人。如果分析其宗教信仰转变的原因,似乎主要有对佛教理解的偏颇、自身追求与天主教信仰相契这两方面的因素。杨廷筠同当时众多由儒入佛的士大夫一样,对生死大事始终是关切的,而儒学注重的是通过现实的伦理教化建立一种社会秩序,与佛教相比,缺乏一种对人生的终极关怀精神。因此,对生死问题的关注、对人生际遇的困惑,促使他在官场失意期间走进佛门寻走真理。但是,杨廷筠对佛教的六道轮回说、解脱观等基本理论的理解显然是错误的。在他的认识当中,佛教所说的天堂、地狱都是就肉身形体而言,境界俱极粗浅,因此就有福尽业尽、天堂不长久之说。基于这样的理解,佛教对于自认为“真为生死”的他,是不能满足其宗教需求的。相反,天主教宣扬灵魂得救说,即奉天行善便能得到来世的天堂永乐,这正与他渴望得到精神永远解脱的追求相契相合。此外,杨廷筠与东林党派,在希冀以经世实用之学拯救国危民艰方面有着共识。在他的眼里,佛教是虚无不实的,“直指心性之宗门”实为“逃虚涉伪”的“性宗之贼”。相反,天主教重视基本伦理及道德实践,是真正而实际的“实学”。这样,他关切伦理、重振传统伦理道德的愿望,在天主教那里便找到了安慰与依托。因此,相较于由对西方科学知识有浓厚兴趣而入教的徐光启、李之藻而言(杨廷筠对自然科学并无所知),他的入教可以说纯粹是出于对天主教的真诚信仰,据说他目睹耶酥圣像时,“恍若大主临而命之也”。对天主教的虔信以及对天主教事业表现出的强烈宗教热情,使其被称为一个“天生的天主教徒”。
第二节 对罗教的态度
罗教是明代民间宗教中最大的教派之一,又称无为教、罗道教、罗祖教,简称罗教。据罗教教典《五部六册》记载,教祖罗清,山东墨县人,原为漕运军人,因“惧怕无常生死之苦”,于成化六年(1470)参师访友。初始遇一孙姓师傅教授其净土法门,坚持念佛八年,却无甚心得。后又坐禅、提公案等等,皆觉心不得开明,以为这些都是杂法,到生死关头皆用不上,于是力参“当初无天无地,是個甚么光景”。成化十八年(1482),罗清自谓在梦中见到白光从西南方向摄照全身,自此觉得“自在纵横,里外透彻,打成一片,……行住坐卧,明明朗朗,一段光明。”遂认为见到此光,即可超越三界生死,回到极乐安养,“这点光,就便是西方净土。这点光,就便是极乐安养。”自此,就开始了他的创教、传教历程。
《五部六册》是由罗清口授,弟子记录整理而成,共分五部:《苦功悟道卷》一卷一册,详细叙述了罗清十三年参悟过程;《叹世无为卷》一卷一册,讲述人世无常,劝告世人加入无为教以脱离苦海;《破邪显正钥匙卷》上下两卷两册,破斥“一切有为之法”;《正信除疑无修正自在宝卷》一卷一册,阐述无为教教义,并批判白莲教、弥勒教等其他民间宗教;《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一卷一册,论述宇宙本源、世界生成。后又经其弟子阐发,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无为教思想体系。
从教义来看,罗教杂糅了佛教禅净思想和道教清净无为思想:在宇宙观上,宣扬“空”是宇宙的根本,世界万物都是由空派生出来的,真空境界是“真无极”。并认为人们只要参修无为大道,“晓得真空法”,便能回归本来的“真空家乡”(又称为西方净土、极乐安养)。在修行方法上,宣扬无修无证,只向自心中求解脱,即所谓的“佛在灵山莫远求,三宝只在人心头。”且对佛教念佛、坐禅、诵经、打七,道教内丹修炼及白莲教等其他民间宗教大加批判,认为一切修行方法皆是有为之法,是心外求法:
执着禅定、解脱,修入神通,有为之法,终不成就;执着出阳神,有为之法,有阴有阳,终不成就;执着成佛成仙,有为之法,终不成就。执着在家相、出家相、铜佛像、铁佛相,有为之法,终不成就。[ 《五部六册·破邪显证钥匙卷》(雍正七年合校本),《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1册,林万传主编,新文丰出版公司印行,1999年,第275页]
罗教以浅白通俗的语言,宣扬无修无证回归“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的救世理念,对于物质贫困、精神无所寄托的下层民众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将其视之为救苦良方。正德、嘉靖年间,罗教迅速发展起来,至万历朝盛行一时,成为与白莲教齐名的大教派。万历十三年(1585),憨山大师在罗教创始地山东传教,而此时无为教极为流行,以至当地民众竟不知有佛法僧三宝:
东人从来不知僧,予居山中,则黄氏族最大,诸子渐渐亲近。方今所云外道罗清者,乃山下之城阳人,外道生长地,故其教遍行东方,绝不知有三宝。予居此,渐渐摄化,久之凡为彼师…
《莲池大师思想研究(刘红梅)》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