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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来工作的自白

  一年来工作的自白

  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楞严经》

  以前种种

  也许是出生在没落的小资产阶级家庭的关系,我从小就多愁善感。当风雨晦冥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跑到离家五六里路的山里去仰天痛哭。月白风清的晚上,则又一个人兀坐在田塍上横吹短笛。有时在梧桐树下,对月独酌,直至大醉酩酊而后已。有时把省下来的一点钱尽数送给小叫花,还替他难过半天。记得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寒假在书房里温书,看见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自己问“来来往往为什么”

  刚巧一个朋友走进来,我就问他,“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究竟为什么”

  他反问我,“你在这里又为什么”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肩头上好像挑起一个很沉重的担子放不下来,从此就想出家。

  19岁那一年的暑假,从家里偷跑到常州清凉寺去找应慈法师,想跟他出家。机缘不顺,未能如愿,又跑到杭州灵隐寺去出家。刚巧太虚法师在那里,见面之后,他要我做一篇出家志愿书。我用骈文写了四个志愿,一千多字,(从家里偷跑出来随身所带,除替换衣服和雨伞外,只有《老子》、《庄子》,和《昭明文选》三部书)当中有一个志愿是“改革佛教”。其实那时我所知道的佛教,只是在灵隐寺看过几本《安士全书》一类的知识而已,以前我从未研究过。所谓“改革佛教”,究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原稿已在“一二·八”之役被毁)可是太虚法师看了很赏识,评语中有“斯亦有志于道之士,得其师导,可臻上达”之语。过了几天,我就跟着太虚法师到厦门闽南佛学院,既未拜师,也没有皈依,糊里糊涂研究了几个月佛学。闽南佛学院大闹风潮,先父又苦苦催归,家未出成,又回上海读了一时期书,秘密参加革命工作。

  其实那时搞革命,除了一点赤热真诚的正义感之外,思想是不明确的,行动也未见得进步。我们虽然掌握了江阴县两个报馆,和一部分纱厂工人与中小学教员,组织还是稀松的,一切秘密都被土豪劣绅所知道,联名向江苏省党部告发我们。通缉令下,牺牲了一个同志,我逃得快,未遭逮捕,可是损失也很大。其时先父去世未久,悲思未已,再加上这样的刺激,以前的人生问题又涌上心来,所以决定再到杭州去出家。本未有朋友要介绍我跟熊十力先生读书,或到山东去跟梁漱溟先生学习,我都辞谢了。偏偏太虚法师又来杭州,承他介绍,依灵隐寺却非和尚正式出家,受具足戒于宝华山,时为1931年,年二十三。

  出家之后,从法相唯识的研究开始,在一年半当中,把一本十支和所有注疏,都细细看过,又做了很多笔记。自问心头,佛法对于自己究竟有没有用,当时只能回答一个否字。继又白问,佛法对于自己既然没有用,出家何来,还不如回去。但又一推详,二千多年来学佛而得到受用的人很多,他们难道尽足愚痴的人

  这事关系重大,未便草草,而内心的痛苦则自此不断增加,有时连做梦也哭醒。有一次我去看马一浮先生,见面便问“如何足人”

  他说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如何足人,还要你自己解答。当时不得要领,不禁哭了起来。自此就不看经论,把自己心里面的问题细细参究。哪里知道问题一个接一个,非常之多。周少猷老先生介绍我到内学院去,见了欧阳竟无先生,解决了一些普通的问题,心头终未宁贴。在内学院住了几个月,应约到四川汉藏教理院去教书,功课不多,又没有事务方面的牵缠,每天还是苦心参究。经过差不多一年的光景,渐渐觉得对于问题的解答,很多与经论不谋而合,问题也越来越尖锐深刻,即又回到内学院打开经本,从三论、般若、天台、贤首、禅、净,以及大小乘经论,都看了一遍。心里蕴藏着的问题渐渐少起来了,就到大街小巷去找问题。前后总计看了七千多卷经论,解决了五百多个问题。(每看一本书都做笔记,每一问题的思考与解答都有纪录,积稿盈箱。)中间还参访了肇安、玉嵀、印光三老,才得安心做一个佛教徒,对于佛教的现状也更深怀不满,这是1937年以前的事情。

  “七·七”事变之后,专门在世间学问上用功,除研治先秦诸子、宋明理学之外,抛荒了的英、日文也开始温习,又新学德文,希望能看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的原着。可是日寇的凶焰,一天天嚣张,我逃难的路程,也从福建而香港、而广东,(在南华亲近虚云和尚,任书记数月。)而湖南,舟车跋涉,贫病交侵,的确没有办法能做好学问功夫。1939年在南岳办佛学研究社,南昌告警,再也不能耐心读书了,就率领学生二十余人,组织佛教青年服务团参加抗战,这是我重新和现实社会接触的开始。在工作当中碰了很多钉子,有一次几乎有生命的危险,但倒增长了对于佛法的信心。1940年秋,不能再在湖南住下去了,就到广西桂林办《狮子吼月刊》,鼓吹抗战与佛教革新运动,(“生产化、学术化”两口号,就是那时提出宋的。)和社会的接触面更加宽广。当时有许多人以为我喜欢活动,其实我是在深入考察社会上每一个阶层的底蕴。形形色色知道得愈多,也更足以证明佛理的正确,希图彻底改革佛教教务的心愿,也愈加坚定。

  1946年回到杭州,住灵隐寺,任职浙江省佛教会及杭州市佛教会,对于佛教界的一切内幕,看得更为清楚,才知道在国民党反动政府下面要谈改革佛教教务是办不到的。那时的浙江省主席是沈鸿烈,曾经鼓励我草拟改革浙江全省佛教教务的计划,我认为空言无补,没有理他。后来浙江省主席换了陈仪,杜伟居士当民政厅长,曾经两次对我说,愿意帮助我改革杭州市的佛教教务。我当时用书面向他提出几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也就置而不谈。事实上社会经济基础未变,旧有的一切,结合在一起,牢固不化,以民政厅长的全副力量,想要加以改造,只是主观的愿望,唯心的想法,决不会成功的。写到这里,不禁使我们想起太虚法师。他几十年奔走呼号,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者,受了时代的限制之故也。一代大师赍志以没,又不禁使我们低回惋惜,联想到杜工部《吊诸葛武侯》的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1948年春在香港讲经,会到了李济深、沈钧儒、章伯钧、郭沫若诸先生。谈到佛教问题,大家认为是一个大问题。人民解放军不久解放全中国,佛教的现状,必将打破,以后如何做法呢

  还没有看见新的计划,实在是一个重大的缺憾。当时我也很着急,讲完经,就到台湾去考察,想看看日本化的佛教,究竟如何。在台湾一月,走遍全台,参访了很多寺庙,认为日本化是有问题的,(详情见《台湾行脚记》,载《觉有情》月刊)改革中国佛教教务,应配合时代,重订合理的办法,日本化只能供参考而已。自台湾回到杭州,开始考虑草拟改革全国佛教教务的计划,赵朴初居士也为此到杭州去和我商量过一次,想秘密召集分散在沪、杭、甬一带的进步的佛教徒开一个会,切实商决具体办法。因为我病了一场和其它顾虑,拖延再推延,一直到徐淮战役结束,江南传警,大家万分紧张,无暇及此,我就离杭再到香港。

  那时李济深先生等都已北上,夏衍、潘汉年先生则是中共华南局的负责人。夏衍先生是熟人,潘汉年先生没有见过。有一次陈劭先与吕集义先生和他谈到我,据说他对于佛教问题很有兴趣,要我写一个计划给他看了再谈。我当时写了一个新中国佛教改革草案,托吕集义先转交给潘汉年先生。过了好久,没有消息,去看夏衍先生,知道潘汉年先生把我那一个草案同大家研究过,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刚巧有人去石家庄,已经带到北方去了。其实我那个草案是急就章,又不明了解放区的实际情形,很多地方有问题,但当时又的确无人可共商量,只好算了。好在由我一人具名,并不代表佛教界共同的意见。以上是我二十年来参学的经过情形,再总括为四点说明如次:一、我从小就爱好佛学,改革全国佛教教务是我的夙愿。二、佛教教务的改革是必然的,但必须吸收佛教界优秀的素质,作为基本精神。像印光老人的“真诚”,弘一大师的“清逸”,虚云和尚、寂云和尚的“刻苦”,太虚法师的“念念不忘佛教”,以及欧阳竟无居士的“赤胆热烈,愿力庄严”,都是值得效法,并加以发扬的。三、事事磨炼,正是入德之门,决不妨碍,也可以说就是真正的修行。相反的,离开了事而想求人理,则是钻牛角尖,愈钻愈窄,最后必定断送了自己的慧命。四、改革佛教教务非但是佛教界的当务之急,并且也是一般社会认为问题甚大,而且非常需要的。

  政协前后

  1949年4月3日,和李济深夫人吕集义先生等,同船自香港北上,事前夏衍先生和廖沫沙先生替我打了电报来。一到天津,受到招待,颇有“意外”之感,总还以为沾了同行者的光。4月13日抵北京,住永安饭店,起初不知道是政府的招待所,还想自己给房饭钱。他们拒绝了我的意见,招待得无微不至,我才恍然大悟,中国共产党对于赞成革命、爱好民主的人士,不管力量如何,阶层如何,只要肯投向光明,决不遗弃一人,此之谓“统一战线”。我在钦佩及感激之余,深深的感觉着有点惭愧。所以在永安饭店住了两星期,搬到北海公园里面去住以后,我只愿意每月向招待所领取75斤麦粉,而不要其它零用钱。一直到1950年2月,我们办了学习班,伙食有着,就不再要招待。此外我也从没有要北京佛教界一文钱、一斤面。一切为公为私所用的钱,除去年10月上海佛教界寄了一点钱给我以外,都是我在香港讲经所得的报酬。因为我自己觉得能力有限,为国为教,恐怕没有很好的贡献,这样倒反心安些。

  至于北京佛教界对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的突然莅临,首先觉得非常惊异。有人怀疑我是老干部,伪装着出家人来做工作的。又有人以为我是带着旧的一套,到新社会来钻门路的。有些不明“改革”两字意义的人,则心惊胆战以为我来破坏佛教的,甚而还有人以为我从南方跑到北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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