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峰与东山法门
第一节 达摩禅的新时代
西元三一七年以来,中国的政局,经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对立,才为隋文帝(五八九)所统一。炀帝末年,天下重陷于分崩离析,但迅速为李唐所统一。大唐的大统一,出现了中国史上的黄金时代;禅宗也在这个时代里,呈现了异样的光辉。
达摩禅在北朝,只是禅的一流,不太重要的一流。但一到唐初,达摩禅进入一崭新的时代。(四祖)道信住蕲州黄梅(今湖北黄梅县)西北三十多里的破头山(也名双峰山),会下有五百多人。『续僧传』卷二0(附编)说:「自入山来三十余载,诸州学道,无远不至」(大正五0‧六0六中)。接着,(五祖)弘忍住黄梅县北二十五里的凭墓山;凭墓山在破头山东,所以也叫东山,受学的多到七百多人。盛况空前,如『传法宝纪』说:弘忍「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屦凑门,日增其倍。十(此上疑脱一字)余年间,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达摩禅在黄梅的勃兴,五十多年来(六二0顷──六七四),成为当代中国的禅法中心, [P40] 这当然应归功于道信、弘忍的深悟,而环境与门庭施设,也有不容忽视的重要性。
时地适宜于达摩禅的开展
禅,本来是不限于达摩所传的。重于内心的持行,为修道主要内容的,就是禅(慧)。从事禅的修持,而求有所体验,无论进修的程度如何,总是受到尊崇的。在南北对立的时代,梁武帝也有一番提倡,但江东佛法为清谈玄学的风尚所熏染、一时还扭不过来,如『续僧传』卷二0末(大正五0‧五九六上)说:
「梁祖广辟定门,搜提寓内有心学者,统集杨都,校量深浅,自为部类。又于锺阳上下双建定林,使夫息心之侣,栖闲综业。于时佛化虽隆,多游辩慧,……徒有扬举之名,终亏直心之实」。
重于务实笃行的北方,禅法受到重视,受到王室的崇敬。文成帝复兴佛法(四五二),匡赞复与的昙曜,是禅师。昙曜建议于京(平城)西武州塞,开辟石窟五所(即今大同云冈),为了建福,也是为了禅居。献文帝(四六六──四七0)对禅的崇敬更深,竟放弃帝位(禅位)而专心于禅。孝文帝太和十九年(四九五),为佛陀三藏造少林寺。嵩洛一带,成为北方禅学的重镇。佛陀的再传弟子僧稠,勒那摩提的弟子僧实,都受到帝王的征召与供养。北朝重视禅师,上有王室的崇敬,下有民间的仰信,传说为佛教僧众的典范。如『续僧传』卷一六「僧稠传」(大正五0‧五五四中)说: [P41]
北齐文宣「帝曰:佛法大宗,静心为本。诸法师等徒传法化,犹接嚣烦,未曰阐扬,可并除废。稠谏曰:诸法师……皆禅业之初宗,趣理之弘教,归信之渐,发蒙斯人」。
『伽蓝记』卷二(大正五一‧一00五中──下)说:
「崇真寺比丘惠凝,死一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名放免。惠凝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丘同阅」。 「一比丘,云是宝明寺智圣,坐禅苦行,得升天堂」。 「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 「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槃、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云: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阎罗王敕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 「有一比丘,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象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 「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 [P42] 「太后闻之,遣……访……,皆实有之。……自此以后,京邑比丘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从上两则,可看出北朝王室与民间传说──重禅轻教(宣讲经论)的情形。隋唐统一,奠都在长安(洛阳为东都),军政大抵是继承北朝的传统;皇室对佛教的观念,也大致相近。复兴佛教的隋文帝,对禅师特别尊重,如『续僧传』卷二0末(大正五0‧五九七上)说:
「隋祖创业,偏重定门,下诏述之,具广如传。京邑西南置禅定寺,四海征引,百司供给。来仪名德,咸悉暮年,有终世者,无非坐化。具以闻奏,帝倍归依」。
被推为华严宗初祖的杜顺(法顺),唐太宗曾引入内禁,为王族懿戚所归敬。到则天与中宗、睿宗,对弘忍门下大弟子,多数礼召入京。王室的崇敬,宰官与民间也当然崇敬:这样的佛教环境,禅法是最适宜于开展的了。
达摩禅在北朝重禅的环境中,障碍重重,并不容易开展,到唐代却勃然而兴,这应该重视「禅法南行」的事实。北方是重于事相,重于实行的。然北方的实行,重于有相的,即使是禅观,也都系心为止,托境成观。所以达摩禅在北方,「取相存见之流,乃生讥谤」;听说「情事无寄,谓是魔语」。「得意」的领会,原是南方所长的。但南朝佛教受魏晋以来的清谈影响,只会娓娓谈玄,而笃行的精神不足。这是达摩初来,在南方没有法缘的原因了。隋唐结束了南北对立的 [P43] 局面,南北文化特性,也在大统一下调和起来。虚玄而缺乏笃行精神的南方,因政局的变化,都市的「义学」衰落,而山林重行的佛教兴起(参看下一章)。在这一情况下,达摩禅由北而南,也就时地相宜而获得了有利的开展。说到南方北方,就是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当时是中原)。南方佛教,以江东为重心。江东,为今江苏、安徽的江南,及浙江的大部分。江东的核心,是杨都──当时的政治中心(今南京)。南方佛教与政治一样,以江东为重心(这里的南朝传统最强),沿长江而上,上游的重心是荆州。达摩禅向南移动,传说因周武帝灭法(五七四),慧可到了舒洲的!2鲠公山(今安徽潜山县西北,离湖北的黄梅不远)。道信的禅法,就是从这里学来的。道信到长江以南,在今江西省,住了近二十年,然后渡江,在黄梅的破头山住下来。这里是长江中游,离江不远。顺流东下,是江东;上行到荆州。从这里渡江而南,是庐山,再向南是衡岳,岭南。向北上,到襄阳,南阳,洛阳,进入北方的中枢。在这时地相宜的环境下,道信与弘忍,五十多年的为法努力,达摩禅终于一跃而成为中国禅法的主流!
黄梅的门庭施设
世界是名相的世界,人类是共住的人间。在现实人间来弘阐禅法,是不能忽视于此的。道信的「营宇立象」,弘忍的「念佛净心」,黄梅树立起新的家风,对达摩禅的兴盛,是大有关系的。如『传法宝纪』说:
「天竺达摩,褰裳导迷。息其言语,离其经论。……是故慧可、僧璨,(疑脱一字)理得 [P44] 真。行无轨迹,动无彰记。法匠潜运,学徒默修」。 「至夫道信,虽择地开居,营宇立(原误作「玄」)象。存没有迹,旌榜有闻」。
达摩以来,慧可,那禅师,满禅师等,都是随缘而住,独往独来的头陀行,近于云水的生活。自己既来去不定,学者也就不容易摄受。道信到了双峰,就改变了从上以来的旧传统。「择地开居,营宇立象」,就是选择地方,开创道场,造寺院,立佛像。后来,弘忍也在凭墓山立寺。道信与弘忍,安定的在黄梅五十多年,接受天下学众。这更符合了释迦佛正法住世的大原则,从团体生活轨范中,陶贤铸圣。「择地开居,营宇立象」,对黄梅禅法的隆昌,是有重要意义的。禅者开始独立的发展,为未来创立禅寺(丛林)的先声。
还有弘忍的「念佛净心」,如『传法宝纪』说:
「及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弘忍弟子潞州法如,大通是玉泉神秀。在弘忍以前,禅法是「法匠默运,学徒潜修」的。这是审察来人的根性,决不轻易的传授。这是禅者,尤其是高深禅门的风格。即使聚众数百,在深山潜修,或在都市里掩室潜修,一般佛弟子、社会人士,始终是隔着一层,不知底细,只能投以景慕的、神奇的眼光。但到了弘忍,在西元七世纪的下半个世纪,将禅的初 [P45] 方便开放了。不问根机怎么样,本着「有教无类」的精神,一齐都教他修习──念佛、净心的禅门。禅法的普遍而公开的传授,引起了「东山法门」的兴盛。弘忍的东山法门,被称誉为:「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法门大启,根机不择」,正是东山法门大盛的重要因素。
「念佛净心」,是本于道信的。道信是「心心念佛」,弘忍才以「念佛名」为方便,成为公开的,普遍的禅门新方便。从「念佛名」以引入「净心」,终于念佛成佛。这对弘忍门下,以及未来「南能北秀」的禅风对立,都有重大的意义。「念佛名」与「令净心」的新方便,虽引起了部分禅者的形式化,然对促成东山法门的隆盛来说,到底是重要的一着。
道信「营宇立象」,弘忍「念佛名,令净心」:黄梅树立了新的禅风,达摩禅也就进入了新的时代,大放光芒!
第二节 道信与入道方便
禅宗四祖道信,在中国禅宗史上,是值得重视的,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达摩禅进入南方,而推向一新境界的,正是道信。他的事迹,禅学,应给以特别的注意!
道信传
道信一生的事迹,最早见于道宣『续僧传』卷二0(附编)「道信传」(大正五0‧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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