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此见老氏之脉在此也。萧何薨,参入相,壹遵何为之约束。择郡县吏长,木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入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声名,辄斥去之。日夜饮酒不事事。见人有细过,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汉家之治,血脉在此。〔18〕
陆九渊认为,孔孟之学、老庄之道、佛教禅学都经历过自己的兴衰起落。儒家自孟子开始,就不得真传;老庄之道始于周末,盛于汉,迨晋而衰;佛教禅学始于梁代达摩,盛于唐,至今而衰。当今之世,三家都已没落,“有大贤出者,吾道其盛矣乎”。陆九渊也同韩愈、二程、朱熹等人一样,自我承当了复兴儒学的重任。不过,陆九渊心中的儒学,显然不同于韩愈、程朱等人所谓的“道统”之学,因为他并没有否定佛、道二家的客观存在和发展的历史事实,也不主张无谓的异端之辨。按照陆九渊所引《庄子·齐物论》“彼是相非”的话,那么,“彼出于是,是亦因彼”,似乎可以推知陆九渊的看法。即佛、道二家的争鸣构成了儒学进一步发展的外在动力,这个暗含的观点在下文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二、儒佛不相害
按照朱熹的看法,天下只有一个“理”,儒家盛,则佛教衰;佛教盛,则儒家衰,儒佛二家无共存共荣之理。他断定:
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儒、释虽不同,毕竟只是一理。惟其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所以有我底著他底不得,有他底著我底不得。若使天下有二道,圣人有两心,则我行得我底,他行得他底。〔19〕
朱熹的观点,代表了宋代相当一部分士大夫和理学家的看法。而陆九渊则不同,他并不认为儒佛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有些儒者之所以攻击佛教危害儒家,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了解佛教,也对自己的家底不清楚。因为不知己也不知彼,变成了无的放矢,不著要害。陆九渊是这样来界定“三家”的:
大抵学术有说有实,儒者有儒者之说,老氏有老氏之说,释氏有释氏之说,天下之学术众矣,而大门则此三家也。昔之有是说者,本于有是实,后之求是实者,亦必由是说。故凡学者之欲求其实,则必先习其说。既习之,又有得与不得。有得其实者,有徒得其说而不得其实者。说之中,又有深浅,有精粗,有偏全,有纯驳。实之中,亦有之。凡此皆在其一家之中,而自有辨焉者也。论三家之同异、得失、是非,而相讥于得与不得,说与实,与夫浅深、精粗、偏全、纯驳之间,而不知其为三家之所均有者,则亦非其至者矣。〔20〕
儒、佛、道三教分家来历已久,〔21〕唐代三教鼎立,各有分治,已成客观事实。但自韩愈以来,儒家“道统”说流行,只推崇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道”,将佛、道二家贬为“异端邪说”,不承认其学说的正统地位。不正统,也就意味着不合理,其存在的合法性遭到了质疑。如“宋初三先生”、张载、二程、朱熹等人都是此种道统说的支持者和倡导者。陆九渊对此是不赞同的,他首先肯定,天下的学术门类繁多,而从大处着眼则不出儒、老、释三家,即所谓“儒者之说”、“老氏之说”、“释氏之说”。这实际上已经承认了儒、佛、道三家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无所谓正统与异端之分。陆九渊还认为,在儒、佛、道任何一家中,都可以分为理论(“说”)和实践(“实”)两个方面,要判断其正确与否,必须对其理论和实践都有确切的了解。有的人只知其实而不知其学,又有的人只知其学而不知其实,那是一知半解。即使知其学又知其实,也难免有深浅,有精粗,有偏全,有纯驳,需要仔细辨别,特别要防止一知半解就任意下结论。况且儒、佛、道三家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任何一家都非完美无缺,都不是绝对不变的真理,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所谓的三家异同、得失、是非之辨就不是至高之论,不会让人信服。
陆九渊的学生朱季绎批评佛教禅学为异端邪说,危害了儒家的根本,遭到了陆九渊的严厉驳斥:
云:“近日异端邪说害道,使人不知本。”先生云:“如何?”朱云:“如禅家之学,人皆以为不可无者,又以谓形而上者所以害道,使人不知本。”先生云:“吾友且道甚底是本?又害了吾友甚底来?自不知己之害,又乌知人之害?包显道常云:“人皆谓禅是不可无者。”今吾友又云害道,两个却好缚做一束。今之所以害道者,却是这闲言语。”〔22〕
朱季绎的看法与二程、朱熹类似。程朱都认为佛教有“内圣”之学无“外王”事业,佛教有形而上的“敬以直内”而无形而下的“义以方外”,结果是有内无外,上下脱离。又认为佛教禅学的形而上之学同儒家的“内圣”之学容易混淆,使不明真相的儒家学者忘了自家的根本。陆九渊批评说,朱季绎“平生恶释老儒仇雠”,便“凑合得元晦说话”,不明真相而听信“闲言”,持这种观点的人是既不懂儒学、也不懂佛教。客观地说,儒家和佛教本来都有心性修养的内容,通过长期的影响和融合,儒家的“修心养性”和禅学的“明心见性”在精神境界方面往往存在着相似性和共通性。如果非要严格区分哪是儒家、哪是佛教,井水不犯河水,既无必要,也不可能。程朱的问题正在于此。
陆九渊对儒家学者惑于异端邪说的根源分析说:
近日学者无师法,往往被邪说所惑。异端能惑人,自吾儒败绩,故能入。使在唐虞之时,道在天下,愚夫愚妇,亦皆有浑厚气象,是时便使活佛、活老子、庄、列出来,也开口不得。惟陋儒不能行道,如人家子孙,败坏祖父家风。故释老却倒来点检你。如庄子云:“以智治国,国之贼。”惟是陋儒,不能行所无事,故被他如此说。若智者行其无所事,如何是国之贼?今之攻异端者,但以其名攻之,初不知自家自被他点检,在他下面,如何得他服?你须先须理会了我的是,得有以使之服,方可。〔23〕
儒家的信徒能够被佛教迷惑,那不仅是因为佛教学理上的“高明”,也因为儒家自身的根基不固,宋代的儒家学者对此基本上形成共识,欧阳修提出要“修本以胜之”,二程、朱熹都有过较精辟的分析。二程说:“儒者而卒归异教者,只为于己道实无所得,虽曰闻道,终不曾实有之。”〔24〕朱熹则有更具体的说明:
今之学者往往多归异教者,何故?盖为自家这里工夫有欠缺处,奈何这心不下,没理会处。又见自家这里说得来疏略,无个好药方治得他没奈何的心。而禅者之说,则以为有个悟门,一朝入得,则前后际断,说得恁地见成捷快,如何不随他去!此都是他实要心性上理会了如此,不知道自家这里有个道理,不必外求,而此心自然各止其所。非独如今学者,便是程门高弟,看他说那做工夫处,往往不精确。〔25〕
比较陆九渊和朱熹的说法,几乎是所见略同。不过,两家的态度还是不同。陆九渊说儒家受异端所惑,是因为“吾儒败绩”、“陋儒不能行道”,则是气势非凡,说明他并不以儒家的是非为是非,不是韩愈、朱熹式的原教旨主义者。
由于陆九渊不以儒家的是非为标准,也不视佛、道为异端,他才能对诸家学说抱以宽容之心。即使他的学生刘淳叟迷恋参禅,他也无意指责:
刘淳叟参禅,其友周姓者问之曰:“淳叟何故舍吾儒之道而参禅?”淳叟答曰:“譬之于手,释氏是把锄头,儒者是把斧头。所把虽不同,然却皆是这手。我而今只要就他明此手。”
友答云:“若如淳叟所言,我只就把斧头处明此手,不愿就把锄头处明此手。”先生云:“淳叟亦善喻,周亦可谓善对。”〔26〕
其实,无论是儒学还是禅学,其本身很难用某个固定的标准去判断它的是非对错,关键在于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陆九渊的学生刘淳叟等人讨论说,佛教好比是锄头,儒家好比是斧头,无论锄头还是斧头,都不过人使用的工具,如果要发挥其作用,那得看一个人的手如何去操作。陆九渊对此表示了赞同。
三、公私之辨
张载、二程、朱熹、张栻等人皆严于儒佛之辨,力图在儒家和佛教之间划清界限。而陆九渊不同,“儒释之辨,某平时亦少所论者”。他的理由是,“有相信者,或以语之,亦无所辩难,于我无益;有自立议论与我异者,又多是胜心所持,必欲己说之伸,不能公平求是,与之反覆,只成争辩,此又不可与论。今之僧徒,多担夫庸人,不通文理,既去发胡服,又安能使之髡洁缁,而徒从吾游耶?至于士大夫之好佛者,虽其好佛,亦只为名而已!此又不足与论也。”因为应王顺伯之请,且王氏“不为名,不好胜,凡事皆公心求是”,才觉得有必要讨论。〔27〕
《陆九渊集》卷二《与王顺伯》载,陆九渊针对王顺伯的“儒释相同论”做了回答,并提出个人的看法:
兄前两与家兄书,大概谓儒释同,其所以相比配者,盖所谓均有之者也。某尝以义利二字判儒释,又曰公私,其实即义利也。儒者以人生天地之间,灵于万物,与天地并而为三极。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人而不尽人道,不足与天地并。人有五官,官有其事,于是有是非得失,于是有教有学。其教之所从立者如此,故曰义、曰公。释氏以人生天地间,有生死,有轮回,有烦恼,以为甚苦,而求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则知本无生死,本无轮回,本无烦恼。故其言曰:生死事大。如兄所谓菩萨发心者,亦只为此一大事。其教之所从立者如此,曰利、曰私。惟义惟公,故经世;惟利惟私,故出世。儒者虽至于无声、无臭、无方、无体,皆主于经世;释氏虽尽未来际普度之,皆主于出世。〔28〕
陆九渊不否认儒佛之间有相同之处,但儒佛之间有相同之处并不表明两家无差别。他认为,儒佛之间的根本差别只有两个字,即公与私,或义与利。将公私等同于义利,来源于孟子〔29〕,不算是陆九渊的发明。但是,陆九渊从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及人与天地并列为三极的高度,提出人类必须靠公、义之教化才能生存和发展,从而肯定了儒家基本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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