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目前一事一法也。凡人平居无事,随心任运,千思百量,正是无生死处。只为将一件物事到前,便生九种见解,所以流浪生死,无有出期。故祖师家令人一事一物坐断九种知见,讨个出格之路,谓之看话头。[147]
可见,三峰宗所参究的话头,不再限于公案中某些问答之语,而是推广到平常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事一法”,日常生活中随便一件事相都可成为参究的对象,也都可以从中得到证悟解脱。参究空间的扩大,使学人更易寻到入手处,进一步充实了传统禅学“行住坐卧皆是禅”、“触事皆真”的内涵。
实际上,三峰宗人于任何“一事一法”中“看话头”,更强调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物,而不必枯守在某些玄理上。汉月《语录·示看教者》说:“话头者,不可看心、看性、看理、看玄,须离却心窠里,单单向事上看取,谓之事究竟坚固。若一一落心窝,便溺软处,不可救矣。须实实将一件物事作表参之”。[148]三峰宗的话头,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事物对象。像三峰宗人常用的看取“竹篦子”话头就是一例,汉月曾开示王梦叟居士说:
所谓话头者,若昔大慧禅师,把竹篦子示人曰:“唤着竹篦则触,不唤着竹篦则背,不得有语,不得无语”。只此四句,将一个竹篦子实实落落顿在目前。于事物参去,不得向心窝里看本性、妙心等。[149]
这时候的话头,就是“竹篦子”,禅者要做的就是于这个“竹篦子”实物上“参去”。“竹篦子”一事,虽然也是古代公案之一,但三峰宗人喜用此话头参禅和开示学人,与“竹篦子”是一个可触可见可感知的实物,而非什么玄妙之理有极大关系。这里体现了三峰宗人认识事物的方法是从感性深化到理性的,与许多神学思想,包括佛教在内的,提倡从理性着手,再深入更高层次理性的认识论是有区别的。
三峰宗重新阐释“话头”,还表现在把“话头”与儒家的“格物”联系起来,汉月认为:
在祖师禅,谓之话头;在儒家,谓之格物。格物者,两端叩竭一切善恶、是非、凡圣等见,并不许些子露现,从此翻身,直到末后句,齐治均平,著著与此相应,则禅与圣道一以贯之矣。[150]
他之所以把“话头”与“格物”等同起来,主要原因在于禅门的“看话头”与儒家的“格物”都是一种认识论,都是通过对某一事物的专注,从而获得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不过,汉月在挪用儒家之“格物”概念时,又把“格物”的含义佛教化。他说“格物者,两端叩竭一切善恶、是非、凡圣等见”,意思是说“格物”就是平等地无有差别地看待善恶、是非、凡圣现象,这与儒家“格物”之心学并不相符,倒是地地道道的禅宗心学论。所以从后者看,他把祖师禅之“话头”与儒家之“格物”相提并论,未免有附会之嫌。但以往佛教言儒佛一致,多是从义理上发挥,像汉月这样直接从宗教实践上讨论佛教之参“话头”与儒家之“格物”的一致性,倒确是新说,既赋予“话头”新义,也给“格物”带来异解。
2、强调“话头”与“根器”的简择
三峰宗人根据自己参悟体会与教学经验,对禅行者“根器”和所参“话头”之间的关系作了一定的归纳,从而强调参话头,并不是随随便便抽取某个“话头”来参究,而是必须针对根器简择相应的话头,话头有深有浅,有轻有重,乃至有一定的次第,师家与学人须灵活运用。如晦山戒显在《禅门锻炼说》中说到:
然则指授话头,当用何法?亦乃曰:作三种根器断而已矣。初机参学者,话太艰深,必然杆格,须令稍有咬嚼,发其根本;气宇英灵者,话头宽松,易滋卜度,须令壁万仞,断其攀缘。如“万法归一”、“父母未生前,死了烧了”等,乃至目前一机一境,虽智愚皆可用,而初机为便。“南泉三不是”、“大慧竹篦子”、“道得道不得,皆三十棒”、“恁么不恁么,总不是”等,虽高下皆可用,而英灵为便。更有擎头戴角,知见雄强者,师家爪牙倍宜毒辣,或机权喜怒以剷其命根,或诘曲誵讹以去其秘蓄。临济所谓全体半身,狮子象王等,皆为若辈而设。此则视师家作用何如?不可言传也。[151]
这里,他把参禅之人,分作三种根器。所参之话头,也从深浅轻重,分成三等。“初机参学者”,配以“万法归一”、“父母未生前,死了烧了”等话头;“气宇英灵者”,配以“南泉三不是”、“大慧竹篦子”、“道得道不得,皆三十棒”、“恁么不恁么,总不是”等话头。至于 擎头戴角,知见雄强之大根机者,则由师家灵活运用,施以更毒辣的话头,不过这种情况就不好言说了,须具体情况具体对待。他认为,所有话头,虽然智愚高下皆可用之,但若不分清根器,分清话头,分别对待,参悟结果将有天地之别。所以他说:“有初进禅门,根本未悟,遂令参“南泉斩猫”、“百丈野狐”、“丹霞烧佛”、“女子出定”等话头,此真方木逗圆孔,唐丧人光阴,而天地悬隔者矣”。“是故欲锻炼禅众者,审辨机器、简别话头,俾高下咸宜,利钝兼济,为入门第一大要事也”。因此,要真实参禅,就必须分清楚“根器”,分清楚“话头”。禅林公案无数,话头亦无数,汉月把话头扩大至生活中的任何“一事一法”,参究的对象不免更为繁杂。但晦山厘定根机配以相应的话头进行参究,无疑,使学人的修学角度更加明朗化,更具针对性,为宋元以来由看话禅引起的,话头太杂而无从下手或盲参瞎究等流弊,起了一定的化解作用。
3、“离心意识参”和“出凡圣路学”
在参禅过程中,排除“识神用事”,将离心意识参禅注入看话头中,突出“离心意识参,出凡圣路学”,也是三峰宗禅法的一大特色。三峰宗形成之初,汉月法藏从大慧宗杲和惠洪觉范之《智证传》,接受唯识家关于“转识成智”获得解脱的思想。认为一切“识神用事”乃是生死轮回的总根源,凡圣之所以有别,就在于“第六识上照了”、“第七识上指忍”、“第八识上摹拟”,以“心、意、识”不能一时截断,故心光尚在,不能真正了生脱死。[152]所以一切修行,都必须以离“心意识”为手段,也必须以离“心意识”为目的。因此,历代诸祖都“千方万计,立转识成智之法以变之”,而其中最为捷便和神奇的,莫过于参究话头。所谓“厥后法之最捷而妙者,但教人看个话头,才看才疑,顿离心、意、识三法”。但是汉月又指出,如果执在心、意、识上参究,那就成了看话禅的根本缺陷,他说:
心照生明,堕在明白里,正是无明生死根本也;意根把捉,堕在我相里,正是无明生死根苗也;五识起,明瞭外,揽生明;六识起,分别内,揽计著,同为无明生死枝叶也。“知”之一字,便落心意识,非缚即脱,非善即恶,非凡即圣。著相则结缚而凡,离相则解脱而圣。著相离相是对待法、两头语,全是生死,何由出离邪?[153]
所以,参话头的过程中,必须“离心意识参”:
五蕴为魔业,四句为外道,惟参禅一法,顿绝魔外之门,直造正法之域。盖以话头一句,绝理绝事,绝圣绝凡,绝生绝灭,绝心意识。眼见之而色不得,耳闻之而声不得……但能空尽心识,把住话头,一味力参,任他天崩地裂,只凭么参去,自然魔外永绝。[154]
大慧一出,扫空千古禅病,直以祖师禅一句话头,当下截断意根。任是疑情急切,千思万想,亦不能如此如彼,有何著落。既无著落,则识心何处系泊?令, 人于无系泊处一迸,则千了百当。可见才看个话头,则五蕴魔便无路入矣。[155]
可见“绝理绝事,绝圣绝凡,绝生绝灭,绝心意识”是参话头的前提,只要你“空尽心识,把住话头,一味力参”,自然可以“魔外永绝”。因此,后段引文中的说“直以祖师禅一句话头,当下截断意根”,即是, 将分别之识心(第七识)转为平等性智,意识(第六识)转为妙观察智,而以平等性智、妙观察智为正因,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前五识为成所作智。这样,离“心、意、识”参,至“心、意、识”真的顿断,那么就是“转识成智”成功,则大事已毕,千了百当,超凡入圣了。
由于三峰宗参禅,吸收唯识“转识成智”理论,推崇摒除心、意、识看个话头。基于这种观点,他们宣扬自己遵奉的祖师禅之看话头同时,又以此为尺度,评判宋元以来流行于明的其它几种主要禅法:
单坐禅不看话头,谓之枯木禅,又谓之忘怀禅;若坐中照得昭昭灵灵为自己者,谓之默照禅。以上皆邪禅也。坐中作止作观,惺寂相倾,观理观事,虽天台正脉及如来正禅,然犹假借识神用事,所照即境,所以命根难断,不能透脱,多落四禅八定,及生五十种阴魔,以识身在故也。[156]
在这里,三峰宗既反对枯木禅、默照禅,也批判天台止观双运和如来禅的缺陷。关于枯木禅和默照禅,汉月认为这两种禅学最大的毛病就在于第八识心上做工夫。在《离心意识辨示禅子》中他说:
夫心者,即第八识之一分有知,一分无知者是。有知者,灵灵不味,了了常知,以知为体而湛然者是;无知者,湛极无记,在三性则不涉善恶之昏沉者是。[157]
此第八识中无知部分即是枯木禅所执认的。执着第八识之无知分,于善恶二性没有分别,堕于昏沉无记之中,必然有失灵性。在那里枯心死坐,不于一事一法上做工夫,没有一个落着点,那么既起不了什么疑情,也断不了什么心意识,与木石无异。而默照禅以灵灵昭昭为“自己”,也是邪禅。它执着第八识之有知分,“灵灵不味,了了常知,以知为体而湛然”。既然以“知”为体,那么起心动念,仍落分别,也是生死。所以此“心”动为生死,“心”不动亦为生死,求寂求静与“以灵灵昭昭为自己”都是生死大患,不能超凡入圣。故枯木、默照二禅皆为邪禅。
至于天台宗的止观双运和如来禅,汉月认为也犯了“假借识神用事,所照即境”之错误。天台宗止观双运之“观”是假借“识神”而…
《明末清初禅门“异端”——关于临济三峰宗的几点研究(修明)》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