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情的全部。高远的追求目标应当与踏实的工夫相结合,才能产生实际效验。这其实亦表明了佛教乃是实修实行的宗教类型,决不应满足于儒佛之辩,而更应进一步回向佛教的现实修行。正是在此意义上,晚明儒佛交涉促进了晚明丛林教经世的思想转向。
明末佛教丛林中,出儒入释者如袾宏、元贤、智旭等尊宿,与紫柏、德清等人分属二种不同类型。如果说,袾宏、元贤等出儒入佛的晚明僧人所持的“儒主治世,佛主出世”的儒佛配合观,乃是基于晚明佛教丛林现实主义的佛教圆融思想立场,在某种意义上说为晚明佛教丛林稳健派;那么紫柏、德清等尊宿的儒佛和会观则为晚明佛教丛林的激进派。袾宏指出:“为儒者不可毁佛,为佛者独可毁儒乎?”呼吁丛林超越儒者非佛、佛者非儒的历史情形,主张儒与佛当“不相病而相资”,“不当两相非,而当交相赞”,既回应于明太祖的佛教政策,又着眼于佛教护教弘法的现实情形,充分利用当时社会的儒家阵营的分化局面而争取主动。然而云栖等人的稳健立场并不能解决晚明丛林所面临的改革难题。因为佛教出世修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引出佛教经世的思想转向。而晚明丛林关于佛教心性论的深刻理解,必须结合现实方有效用。这也就是说,唯有突破出世与入世的思维定势而走向佛教经世的现实出路。只有着眼于此一运思,才能真正理解晚明佛教丛林的复兴思潮。
晚明丛林通过对佛教“出世之真”与儒家“入世之俗”的辨析,进一步表达了佛教经世的现实取向。如智旭曾指出,天下至道既非世间之道,亦非出世间之道,是为至同之道。智旭试图超越常论所执著的世间之学与出世之学二分的经验论争,而置换为更具形而上普遍意义的道迹、真俗关系,希望藉此为儒佛异同问题提供新的解答思路。所谓出世之学,即以道入真;而所谓世间之学,则是以道入俗。相对于天下至道来说,真与俗都只为过是迹而已。如果仅持真俗而谈论至道,则只不过是把形而上的道降格为形而下的器而已。道非一非三,因此也就既没有儒学的宗主地位,同时也不存在禅教分立。智旭力持打通世间之学与出世之学的界限的观点,主张俗不逆真、真不混俗,儒老治世之学可为出世之阶,佛教出世之学可为世间之佑。不过,智旭认为儒佛之间下手同而要归异,这仍然是相当宽泛的描述。
晚明丛林阐述大乘佛教真空妙有的性空义理,把般若智慧的心性化,认为佛法般若真知即是清净性体,由此明确表达了佛教般若智慧由本心而生,佛本现成的现世理念。正基于此,紫柏曾指出,佛教般若智慧具有二种效用:其一为出世之用,其二为经世之用。而永觉元贤则认为,佛教般若智慧在于二空,即人空与法空,二空所显在于一心,由一心而有经世之用。憨山德清对于佛教般若智慧也曾论述说:“佛祖出世,说般若之法,教人修行,必以般若为本……以此智慧,乃吾人本有之佛性,又云自心,又云自性。此体本来无染,故曰清净;本来不昧,故曰光明;本来广大包容,故曰虚空;本来无妄,故曰一真;本来不动不变,故曰真如,又曰如如;本来圆满无所不照,故曰圆觉;本来寂灭,故曰涅槃 。此在诸佛圆证,故称为大觉,又曰菩提。”依般若智慧说吾人本有之佛性,此一本有佛性即清净无染之心体。又如智旭亦说:“般若非他,现前一念心性而已。”直以现前一念心性称佛教般若智慧,表现了晚明佛教般若智慧实践化、乃至社会化的思想取向,并进一步与佛教即世间修行成佛的宗教理想相关。
晚明丛林不仅在思想义理上关注佛教经世思想的探讨,而且还更直面现实民生,关注佛教修证的现世性。如果说,藕益智旭尚囿于诱儒入禅的思想企图,那么紫柏达观则可说是明确主张即世成佛而身体力行的尊宿代表。对于佛教成佛理想与现实修持,紫柏指出,佛有理佛与事佛。“理佛圣凡平等,愚智本具,不因成佛而增,不因为凡而减。惟有事佛,必假缘熏而显。事佛既显,理佛即圆,事理无亏,是谓究竟。”理佛即在本心,事佛在于藉缘而修行。悟而未修,修而未成,必由证而受用方为究竟。由理佛之心到事佛之行,晚明丛林关注众生修行的善行功德。紫柏曾说:“圣人无常心,以众生心为心;大觉无常善,以众生善为常善。众生既有此心,即具此善。如心本不有,善本不具……”,众生善心即与佛心相同,这成为佛教修行的现实根据。真可紫柏还表达了世法与出世法互救的观点。他指出:“盖世法变极,不以出世法救之,则变终莫止;出世法变极,脱不以世法救之,则其变亦终不止。”孔子与释迦牟尼二相资而互救,若相毁则弊愈生。紫柏在救世与觉心的社会关怀层面上认识儒佛关系,这是值得关注的思想倾向。鉴于对当时充斥着饱食横眠、游谈无根之徒的丛林现状的强烈不满,对末法佛教的现实忧患,对世俗变迁的责任感,主张以佛教终极关切之心介入世俗社会,紫柏的现世情怀是可以理解的。同儒家关注知行一样,晚明佛教同样关注理行与事行的二难。紫柏曾论及理行与事行之间的二难。他告诫学佛者说:“是以移旧染,扩本光,必理行、事行。如车并轮,如鸟双翅,始能运远腾空。今公独抱理行,弗重四行,何异鸟之折翅,车之废轮?又执事习气,偏用事行则有益,偏用理行则无益。大都事行难逃实迹,理行则易资于空谈。”所谓四行,亦称如来四行,指菩提、福德、智慧、羯磨,或紫柏此谓达磨理入与行入之四行说。紫柏还进一步强调了闻、思、修、证、度五环相联,论说佛教修证思想的相关性和整体性。他认为:“闻为思之始,思为闻之终;思为修之始,修为思之终;修为证之始,证为修之终;证为度之始,度为证之终。如环轮相转,愿王无尽。”佛教证度出世之修行,其内容亦即为自度而度人的度世之学。因此,紫柏试图突破佛教修行的一己性,而落归于现实众生的普遍受用。这正是晚明佛教经世思想的具体表达。
紫柏的佛教经世思想,还表现在佛教出世修行不忘现世君恩的思想。他说“无论僧俗,凡修福慧,福慧十分,国王得六分,修者得四分。何以故?皇帝为世主故。作福慧者,若不仰仗世主宠灵、护法之德,欲作一头福慧终不可得。是故修福慧者,无忘君恩。”紫柏的上述识见,与道安“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观念相比较,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晚明丛林的现实经世思想还表现在强调在家修行的重要性,晚明居士佛教的盛行,使佛教丛林清醒地意识到佛教修行的社会化与人间化,乃是时代的现实需要。智旭曾说:“出家修行一劫,不如在家修行一日”。佛教面对世俗化的社会现实,面对出家僧侣修行有名无实的现实弊端,僧人出家修行一劫实不如在家居士切实修行一日。晚明丛林出世解脱与在世修行的结合,充分表明了当时佛教修行观的重大转变,而这一转变其实是对佛法即世而成、即生而度的修证传统的回归与还原。
晚明丛林佛教经世论的思想转向,可以表述为即现实救世而觉心,即觉心而救世,救世与救法互动的思想取向。这一互动关联,可从晚明二大教主之称的紫柏和李贽(号卓吾,1527-1602)得以具体说明,紫柏以出世之身而入世之心未泯,即觉心而救世也;卓吾则以在世之身而出世之心犹存,即救世而觉心也。基于此一现实救世和觉心的互动关联,既可说明晚明丛林面对非儒非佛亦儒亦佛的狂禅运动的摇摆心态,亦可说明晚明丛林何以如此关注佛教的社会形象与社会的佛教形象。如陶望龄曾评紫柏特立独行的弘法一生说:“紫柏视众人为佛,不得不度;众人视紫柏为狂,不得不死。于乎!何足恨哉!”众生即佛,故不得不度。紫柏以生命的代价度即佛之众生,赴死度生,虽死何恨?死于度生,此死何尝又不即是另类的新生呢?紫柏大师为佛教弘法塑造了新的丛林形象,同时也表明了末世弘法的社会形象,在于现实经世的佛教人格,在于经世致用中达到儒佛俱显的现实人格。紫柏弘法罹难的殉法形象,把佛教觉心度生与现实救世结合起来,由生佛一体趋归生世一体,众生即佛,佛即众生;众生之现世,即是佛在现世。晚明佛教度生与成佛一体化的思想,由救世而觉心、即觉心而救法这一佛教经世思想的现实内容,更可展示其关注现实民生的人文取向。
晚明丛林佛教经世的思想转向,通过佛教般若智慧的心性化,强调众生之心即是佛的现实自择,从而突破了明代佛教政策重视佛教对益世教化的潜在功能,现实众生之觉心当于现实救世相结合,才能使佛教的教化功能得以充分体现。因此,晚明佛教丛林在三教混融的时代思潮中,并没有止步于阳儒阴释,而是主动参与儒佛之辨,表达儒佛俱显的现实愿望,公然与儒家正统相对抗,突出表达了现实佛教、人间佛教的成佛理念。此一现世成佛、即人间而度众生的思想趋向,正是晚明丛林佛教经世思想的具体表达。然而,晚明丛林内部如云栖袾宏、永觉元贤等人持守佛教非正统、非主流的传统观念,并没有充分意识到佛教经世的可能与选择,而紫柏、憨山等尊宿则因过于仰赖政治势力导致弘法受挫。晚明丛林儒佛交涉的困境为中国佛教的世俗化提出了新的思想课题。永觉元贤曾诗曰:“儒门尽道能经世,经世先须世相空。一点未消成祸种,多少西行却转东。”儒门经世已著世,佛教出世却救世,这一传统佛教出世与现实经世之间的二难处境,仍然困扰着晚明丛林的佛学思考。而晚明丛林试图超越或突破阳佛阴儒、显禅隐儒的诠解模式,以达儒佛俱显,事实证明仍然同时也表明了晚明丛林儒佛交涉的思想困境。这一困境正是中国佛教世俗化的思想困境。
晚明居士佛教的人文取向
处于明末儒佛调和论思潮下出儒入佛的晚明居士佛教,视野开阔,运思活跃。相对于明末佛教丛林思想多元分化、多头并进的纷杂情形来说,晚明居士佛学同样呈现出多元混融的思想形态。而居士佛教在世修行注重实际效用的世俗性格,则更充分地标示出晚明…
《佛教经世与晚明佛教复兴的人文取向(陈永革)》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