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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中的「多聞」概念(冉雲華)

  佛教中的「多聞」概念

  ─佛學與學佛問題的展開

  冉雲華

  馬克馬斯特大學名譽教授

  (臺灣)《中華佛學學報》第五期 1992.07 出版

  提要

  爲道與爲學是宗教研究中的大問題之一,意見頗不一致:有的認爲學術可以幫助宗教修習; 有的則視爲學只是白費功夫,有礙修行的實際進展。 佛教傳統對此一問題的看法如何,似未爲宗教人士所深究。本文選擇佛教的學術概念「多聞」爲題, 通過考察《阿含》、《律典》、《阿毗昙》、大乘經論、中國佛教著作中, 對此一問題的記錄,用以確定佛教傳統中的學術觀。 考察的方法,則以概念史爲主,選其代表性的經論文字,以說明問題的所在及所持的態度。

  研究的結果顯示,佛教從開始就重視知識,更重視知行之間的關系。 對寡知的修道者則有嚴厲的譴責。律典與《阿毗昙》典籍仍然保持早期的看法,更出現了「毗尼多聞」等專門知識。 大乘經論則認爲多聞可生智慧, 但也可能産生學者的傲慢,所以主張智慧與多聞並重的宗教生活。 中國佛教對多聞持有兩種態度:一種遵循大乘佛典的指示,力求智慧與多聞之間平衡; 一種爲禅宗反智人士的激烈態度,敵視多聞。 從這一演變中,我們可以看出佛教的曆史主流,主張以學術及智慧並重,達到解脫目的。 只有部分禅者對學術持有拒絕的態度。但是禅宗某些祖師批評的目標,只是「狂學」,而非全部學術。 因爲禅宗對多聞是只彈不贊,這就造成了一種反智的傾向。 這一傾向又因宋明以降, 僧人教育水准的普遍下降,禅宗的態度也可能成爲某些拒絕宗教學識者的藉口及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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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問題的提出

  「多聞」一詞,散見於佛經,一般人看過以後就多不加深究。另一方面,我們也常常聽到許多寺院的主持人士說:不必研究佛學,以免耽誤修道。其實早期佛典中的「多聞」一詞,正是代表著學術方面的知識。至於在印度佛教典籍中,佛教信仰者對「多聞」持有什麽態度,贊成還是反對?他們的態度是否前後一致,有無變化?這些問題不但反映出佛教思想上的問題;也涉及到學術與爲道之間的關系問題。

  漢字「多聞」一詞,是梵文Bahusruta一語翻譯的,巴利文寫作Bahusruta。這一詞語由Bahu(義爲「多、廣、博」等),加上Sruta(義爲「聞說、聽取」之意)二字組合。這一詞的意義一般認爲是「多聞」(heard much)、「廣知」(Well informed)、博學(of widelearning)(注 1)。按「多聞」一詞出現於佛陀以前的古印度傳統。其時雖有語言,尚無文字。一切經籍全靠口誦耳聽、心記口傳。因此原故,博學之人就是那些博聞廣記之士,Sruta一字專指對記誦《吠陀》經文最豐之士。但是「多聞」者所具有的知識,專指宗教解脫方面的智慧與方法,這與一般人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知識是根本不同的。 後者在梵語中也另有一字 Silpa, 即佛典中所說的「工巧明」(Silpasthana-vidya ), 指的是技術、工藝方面的知識,包括音律、美術、占相、咒術等技能。 這種宗教知識與技術知識的區別,也被佛教傳統繼承下來,並且予以改造。 其所改造之點,就是將所聽聞的權威經典,由原來的《吠陀》經文,改換爲佛陀所說的經典。 從宗教學的分類上去作考察,《吠陀》是神的「啓示」;佛經是聖者所說。 兩者是屬於不同範疇的宗教:前者是以神爲權威, 後者是以佛法的真理爲指導原則。

  佛教在運用「多聞」一詞時,對婆羅門僧侶的習慣涵義作了修改,但是「多聞」在佛教的修道論中,究竟占有什麽樣的地位?佛法傳入中國以後,中華佛徒對多聞的態度又是如何?據筆者所見,好像還沒有人對這一個題目,作過有深度的討論。例如英文《佛教百科全書》中的「多聞」一條(注 2) ,這也是討論這一問題的最新成果─僅包括巴利文獻材料,只代表上座部佛教對這一問題的看法。 中文與日文資料,只能從辭書中找到對「多聞」一詞的經典根據, 其他如此一名詞涵義的變化, 及其所反映出的宗教文化問題等,則限於辭書編纂的體例,財然無法作深入的討論。───────────────(注 1) 參閱 M.Monier-Williams 編: A Sanskrit-English Dictionary

  (Oxford: Clarendon, 1960 複印本),頁726a。並下注2。(注 2) 見 Encyclopedia of Buddhism, Malalasekera 主編,第二冊

  ,頁502b--505a。作者是 A.G.S. Kariyawa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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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的目的正是嘗試在這一方面,作一篇補訂工作─將中文佛典中有關「多聞」的代表性用語,加以研究、分析、評估,從而探察佛教對學術的態度。更具體的說,本文所用的文獻範圍,將由《阿含》起,次及《律典》、《阿毗昙》、《般若》、及中國人的著作。因爲本文的重點,是在考察佛教傳統對「多聞」(學術)所持的態度,而不是想把所有提及「多聞」的經典文字,竭澤而漁,全部網羅,所以文中只摘錄某些有代表性、而又能說明問題的文字。其他次要的資料,文中將不予引用,以免雜冗不清,反而妨害問題的討論。

  本文在前面曾經討論過「多聞」一詞的涵義,那種涵義主要是根據古代印度的一般用法。佛教經典對這一名詞,又有什麽诠釋呢?巴利文《長部》曾言及庵巴 (Ambattha)是一多聞,他之學識堪與佛陀對話。《散瑜怛 尼迦夜部》視多聞爲五種品質之一,女人得此,下生可以上升。佛陀的侍者阿難,被公認是「多聞」第一,因爲他從世尊處學得八萬二千法,又從佛弟子舍利弗處,學得二千法,共計八萬四千法。阿難認爲凡是沒有實踐過vipassa-dhura或gantha-dhura的人,有違多聞,缺乏文化教育。巴利文的注疏家,注「多聞」爲「深通經籍」(pariyatti)並得智慧(pativedha)。(注 3)

  漢譯《阿含》經典,則對「多聞」一詞的涵義,有所澄清,茲舉二例,以見一般。一爲《增一阿含經》言及阿難時,說阿難「知時明物、所至無疑、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堪任奉上」(注 4)由這幾句贊語來看, 早期佛教中以「多聞第一」而受人稱道的尊者,其學術(「所至無疑、 所憶不忘、多聞廣遠」)是與「知時明物……堪任奉上」相結合。 換句話說,從大處著眼,阿難的知識在於認清時間及處境、侍奉其領袖以弘佛法。 從知識層面放眼,阿難是「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從治學的態度觀察, 他樂誦經典,實與「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的樂學精神相媲美。可惜佛教中的這種樂學精神,後來很少被人注意。

  《雜阿含經》有一段佛陀對「多聞」涵義,有更清楚的說明:

  佛告比丘,善哉善哉,汝今問我,多聞義耶?比丘白佛, 唯然

  世尊。 佛告比丘,谛聽善思,當爲汝說:比丘當知,若聞色是

  生厭離欲滅盡寂靜法,是名多聞。 如是聞受、想、行、識、是

  生厭離欲滅盡寂靜法、 是名多聞比丘、是名如來所說多聞。

  ( 注 5)───────────────(注 3) 見巴利文 Ananda-Theragatha,第1021節。(注 4) 《大正新修大藏經》(此下簡稱《大》),第二冊,頁558a。(注 5) 《大》,第二冊,頁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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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段話非常重要,因爲它所說的「多聞」是與佛教的根本教理「五蘊」理論,合起來討論。這裏所宣揚的知識,不是純粹的空洞名相,而是含有聞色是生厭、聞受欲離等宗教解脫理論。這些解脫理論是與比丘的修道生活連接在一起。只有這種理論與修道者的行爲與解脫,全部融合在一爐的學術,才是「如來所說多聞」,才是佛教特有的學術觀。

  就是在這種基礎上,《阿含經》將「多聞」列爲「五志」、「七正法」、「九梵行」、「十成法」之一,認爲是修道者必經之途。例如《長阿含經》言:佛言「當務立信、立戒、布施、多聞、廣學智慧,建此五志,以離垢悭。」(注 6) 又如《善生子經》中也說:

  沙門梵志,又當以五事,答布施家。 何謂五?教誨以成其正信

  、教誨以成其戒行……多聞、……布施、……智慧。( 注 7)

  如果將這兩組「五志」加以對比,大家就會發現五事的次序,小有差別:多聞在前一組中,列爲第四;在後一組中列爲第叁。其所占的地位,正好與布施一條互相轉依。這種差別是否由於經文中的對象不同,而作出調整,或是另有原因,我們無法確知。值得指出的前一組的目的是要離垢;後一組則是爲沙門報答布施家所設置。在《水喻經》裏還有一組善法,次序則與前引的《長阿含》經文相同。原文如下:「謂人既出、得信善法、持戒、布施、多聞、智慧」。(注 8)不過《水喻經》的重點,不但要求修道者要「修習善法」;更要警覺「失信不固」、「已出還沒」的危險。

  認爲多聞是佛教「七法」的說法,是於《長阿含經》中出現的。例如經雲:「複有七法,是謂正法:有信、有慚、有愧、多聞、精進、總持、多智。」(注 9)多聞在這一組「正法」中,名列第四。《長阿含經》系統的其他文獻,還有別的經文,也提到「七法」。其中多聞的地位,都是第四而沒有差異,例如《大般涅槃經上》。(注 10)至於將多聞列入七法之內的理由,《長阿含 遊行經》有較爲詳細的解釋,原文如下:「四者多聞,其所受持,上中下善,意味深奧,清淨無穢,梵行具足。」(注 11) 按照這幾句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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