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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陸法會源流略說(李小榮)

  水陸法會源流略說

  李小榮

  水陸法會,即“法界聖凡水陸勝會”之簡稱,也叫水陸會、水陸齋、水陸道場、悲濟會等。它是漢傳佛教在寺廟中舉辦的最爲隆重的經忏法事,以供奉飲食爲主,是爲超度水陸一切亡靈而設,主要有叁個目的:一是爲亡者幽靈作追善菩提,二是把施食功德回向于施主及其眷屬,藉此得以延年增福,叁是救濟六道所有衆生。不過,對于該法事的曆史,雖說宋以後的情況比較清楚,但是此前的狀況,仍爲一團迷霧,需要努力澄清。而關于其含義,更是不甚明了。就拿幾部通行的佛學辭典來說吧,解釋也不盡一致。如丁福保《佛學大辭典》謂:“于水陸有情供養齋食之法會也。”[1]《佛光大辭典》則在“水陸會”[2]、“施餓鬼會”[3]兩辭條下予以解釋。細繹其意,水陸會就是施餓鬼會,又與焰口施食儀相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茲依據相關傳世文獻,並結合敦煌遺書,略作考證如下。不當之處,祈請方家多多指正。

  一、水陸法會的由來

  內典中較早記錄水陸法會之曆史淵源的是南宋宗鑒完成于理宗嘉熙元年(1237)的《釋門正統》,該書卷四謂:

  又有所謂水陸者,取諸仙致食于流水、鬼致食于淨地之義。亦因武帝夢一神僧告曰:“六道四生受苦無量,何不作水陸普濟群靈?諸功德中最爲第一。”帝問沙門,鹹無知者。唯志公勸帝廣尋經論,必有因緣。于是搜尋貝葉,置法雲殿,早夜披覓。及詳阿難遇面然鬼王,建立平等斛食之意,用製儀文,叁年乃成。遂于潤之金山寺修設,帝躬臨地席,诏祐律師宣文。世涉周隋,茲文不傳。至唐鹹亨中,西京法海寺英禅師,因異人之告,得其科儀,遂再興焉。我朝蘇文忠公轼重述水陸法像贊,今謂之眉山水陸,供養上下八位者是也。熙甯中東川楊锷祖述舊規,又製儀文叁卷行于蜀中,最爲近古。[4]

  對于這則記載,南宋志磐《佛祖統紀》卷叁十叁亦表示贊同,並且神話色彩更爲濃厚。其文曰:

  水陸齋:梁武帝夢神僧告之曰:“六道四生,受苦無量,何不作水陸大齋以拔濟之?”帝以問諸沙門,無知之者,唯志公勸帝廣尋經論,必有因緣。帝即遣迎大藏,積日披覽,創立儀文,叁年而後成。乃建道場,于夜分時親捧儀文,悉停燈燭,而白佛曰:“若此儀文協聖凡,願拜起燈燭自明;或體式未詳,燈暗如故。”言訖一禮,燈燭皆明;再禮,宮殿震動;叁禮,天上雨華。天監四年二月十五日,就金山寺依儀修設,帝親臨地席。诏祐律師宣文。當時靈響,不能備錄。周隋之際,此儀不行。至唐鹹亨中,西京法海寺英禅師,夢太山府君召往說法。後獨坐方丈,見一異人前告之曰:“向于泰山府君處竊睹尊容,聞世有水陸大齋,可以利益幽品,其文是梁武所集。今大覺寺吳僧義濟得之,願師往求,如法修設。”師尋詣大覺,果得其文。遂于月望修齋已畢,複見向異人與徒屬十數,前致謝曰:“弟子即秦莊襄王也(莊襄是秦始皇父,至唐鹹亨九百四十年)。”又指其徒曰:“此範睢、穰侯、白起、王翦、張儀、陳轸,皆秦臣也,鹹坐本罪幽囚陰府。昔梁武金山設會,前代纣王之臣皆得脫免。弟子是時亦暫息苦,但經獄情未決,故未獲脫。今蒙齋忏,弟子與此輩並列國君臣,皆承法力得生人間。”言訖而隱。自是英公常設此齋,流行天下。[5]

  若此記載不誤,則知梁武帝撰製水陸儀文之時間當在天監二年至四年(503—505),親施水陸法會則在天監四年[6]。但這種說法是頗使人生疑的。理由主要有:(1)宗鑒給水陸法會所找的內典依據“阿難遇面然鬼王,建立平等斛食”,它最早見于實叉難陀所譯《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該經譯出的時間約在公元699—704年之間。梁武帝怎麼能披閱到它呢?志磐或許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就刪去了這些話,而加上了燭明燭滅的傳說,試圖論證梁武帝著作權的可靠性。但據《廣弘明集·歸正篇》可知,武帝天監叁年才棄道歸佛,又怎能通覽大藏經?(2)鹹亨中英禅師複得其科儀,亦爲假托之詞。鹹亨,唐高宗年號,共五年,即公元670—674年。究竟是哪一年,並未明確,模棱兩可的說法,不能讓人滿意。志磐所引秦莊襄王之事,荒誕不經,更不是信史。倒是他所說的英公常設此齋,卻給我們某種啓示。英公,即唐代開國元勳李世勣(徐勣)。據《佛說陀羅尼集經翻譯序》[7]可知,他與鄂國公尉遲敬德等12人以及沙門大乘琮等16人于永徽年間(650—655)助成阿地瞿多之陀羅尼普集會壇。可以說,徐勣是唐初弘傳密法有較大影響的人物之一。志磐把水陸齋的盛行歸功于他,是爲了維護其水陸齋形成于梁的觀點。但事實上英公所學的密法是無極高的壇法,而不是武周時期實叉難陀的焰口施食儀。正可謂弄巧成拙,反而證明了水陸齋不形成于梁。(3)志公勸梁武帝撰儀文之說,同樣不可信。寶志(又作保志,418—514),南朝著名僧人,精通禅法與密教。在唐前的相關文獻中,都沒有他參與發起製作水陸齋的記載,因此這種傳說是後起的,正如《慈悲道場忏法傳》說他協助梁武帝製成《梁皇忏》一樣。[8]所以筆者以爲水陸齋的形成絕不會在蕭梁,而是在實叉難陀譯出《焰口經》之後。周叔迦先生早就指出,水陸齋儀文中的咒語是出自菩提流志于神龍叁年(707)譯出的《不空羂索神變真言經》。[9]這便是極有力的證據。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傳說,大概是因爲梁武帝發起僧人撰集過《慈悲道場忏法》吧。[10]事實上,水陸儀文是唐代僧人在《梁皇忏》的基礎上揉合相關密典和當代的冥道無遮大會而成的。關于這方面的論述,詳見下文。

  水陸齋的廣泛流播始于兩宋,北宋神宗熙甯年間(1068—1077)東川(今四川叁臺一帶)人楊锷撰《水陸儀》叁卷,盛行于當世。元豐七、八年(1084—1085)間,佛印禅師住金山時,有海賈到寺設水陸法會,佛印親自主持,蔚爲壯觀,遂以“金山水陸”馳名。元祐八年(1093),蘇轼作《水陸法像贊》十六篇,用以悼念愛妻王氏,世稱“眉山水陸”。其引文中稱“在昔梁武皇帝,始作水陸道場”[11],也把發明權歸于蕭衍,可見傳說由來已久。考蘇氏贊文內容,包括“一切常住佛陀耶衆”、“一切常住達摩耶衆”、“一切常住僧伽耶衆”、“一切常住大菩薩衆”、“一切常住大辟支迦衆”、“一切常住大阿羅漢衆”、“一切五通神仙衆”、“一切護法神龍衆”、“一切官僚吏從衆”、“一切天衆”、“一切阿修羅衆”、“一切人衆”、“一切地獄衆”、“一切餓鬼衆”、“一切畜生衆”、“一切六道外者衆”等贊文。它們的組織順序,其實是仿襲《慈悲道場忏法》卷七至卷九中“爲六道禮佛”之內容而成。紹聖叁年(1096),宗赜刪補詳定諸家所集,完成《水陸儀文》四卷,普勸四衆依法崇修,亦盛行于一時。南宋乾道九年(1173)則有魏公史浩因慕金山水陸齋法之盛,于是施田四百畝,在四明月波山建四時水陸,以爲報四恩之舉。其所著儀文四卷刊行于世,孝宗聞之,賜以“水陸無礙道場”寺額,時人稱爲“北水陸”。爾後志磬續史氏之儀文,著成新儀六卷,畫繪像幀二十六軸,大興普渡之道,史稱“南水陸”。志磐且自述兩者的區別是史氏“以法施者”,自己則是“以文字施者”。[12]

  水陸法會自宋代流行之後,很快便普及全國,特別是成爲戰爭以後朝野常行的一種超度法會。宗赜《水陸緣起》說:“今之供一佛、齋一僧、施一貧、勸一善,尚有無限功德,何況普遍供養十方叁寶、六道萬靈,豈止自利一身,獨超叁界,亦乃恩沾九族……所以江淮、兩浙、川廣、福建,水陸佛事,今古盛行。或保慶平安而不設水陸,則人以爲不善;追資尊長而不設水陸,則人以爲不孝;濟拔卑幼而不設水陸,則人以爲不慈。由是富者獨立營辦,貧者共財修設。”[13]這便是後世所謂獨姓水陸與衆姓水陸的淵源。

  到了元明清叁代,水陸法會仍然深受朝野的歡迎。如元延祐叁年(1316)、至治二年(1322),朝廷先後設水陸大會于金山寺,參加僧衆竟達一千五百人。[14]明初洪武元年至五年(1368—1372),相繼于南京蔣山設廣薦法會,即水陸法會。前後法會均請四方名德與會,如楚石梵琦、季潭宗泐、來複見心、東溟慧日、夢堂昙噩等,均曾應邀赴會說法,參加僧衆常過千人。太祖又命宗泐作《贊佛樂章》八曲,使太常奏曲歌舞,當時影響極大。明代高僧祩宏(1535—1615)還在志磐儀文的基礎上重加訂正,製成《法界聖凡水陸勝會修齋儀軌》六卷,通行于各寺院。清代則有咫觀撰《法界聖凡水陸大齋普利道場性相通論》九卷、《法界聖凡水陸大齋*輪寶忏》十卷,影響也不小。

  自宋代盛行水陸齋後,它對文學創作也産生了影響,如洪邁《夷堅志》卷叁“蕲守妻妾”條、卷叁十五“金山婦人”條皆講到了水陸齋在民衆生活中的意義。尤其是後一條很有趣,茲迻錄于此,以供研讀:

  祝堯卿雲:有士大夫自浙西赴官湖北,妻絕美,舟過揚子江,大風作于金山寺下,所乘舟覆,妻孥盡溺。唯大夫賴小艇得脫,就寺哀恸累日,然後去。叁年秩滿東返,複留故處,就寺設水陸供薦,禱于佛,乞使妻早受生。罷時已四更。少焉,童奴掃地,逢一婦人,滿身流液如饞涎,裸跣抱柱,如醉如癡,喚之不應。黎明,僧衆聚觀。大夫亦至,細認之,乃其妻也。駭怖無以谕,命加薰燎,具湯藥守之。至食時稍稍知人,自引手接湯,俄而複活。夫婦相持而泣,遂告其故。曰:“我于殁時,如被人拖腳引下,吃數口水,入水底,爲一綠衣官人攜入穴。穴高且深,置我土室中,每夜袖糕餅之屬飼我,未嘗茹葷。問其所從來,初猶笑不言。及既昵熟,方雲是水陸會中得來。因告之曰:“我囚悶已久,試帶我出,瞻仰佛事,少快心意。”彼堅拒不肯,求之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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