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的世界和我們
——《八大人覺經講解》
(2008年6月19日)
我們來看這部經,題目叫《佛說八大人覺經》,東漢安世高翻譯,他是安息國人,安息國就是現在的伊朗高原。沙門是一個音譯詞,有時候寫成桑門,桑樹的桑,是古代印度對各種宗教出家修行人的泛稱,並不是專指佛教的。
佛教傳到中國來以後,在很長時間內從印度、從西域各地到中國來傳教的高僧,他們的名字往往有一個姓,這個姓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我們漢地人概括的代稱他所來自的地方,比如說“安”就是安息國,凡是從安息國來的和尚都姓安,“世高”應該是他的法號了,從安息國來的叫安世高。還有從大月支國來的,姓“支”,比如支婁迦忏;還有從印度來的,姓“竺”,天竺嘛,等等。那時候,中國剛剛接觸佛教,漢地剛開始沒有出家人,後來慢慢有了,跟外面來的高僧出家的中國人,就隨他們的師父姓,比如安世高如果有徒弟可能也會姓安。這種情形一直到東晉時期,當時有位漢地高僧叫道安(河北人),他提出:我們都跟釋迦牟尼佛出家修道,我們都應該姓釋,釋迦牟尼佛的釋。後來有一部經叫《涅槃經》,翻譯到中國來,道安當時講這話的時候,《涅槃經》還沒有翻譯,後來《涅槃經》翻譯出來,經文裏就有這樣的話,“四大海水流入大海,同于一味”。在印度,人分成四個種姓,這四大種姓的人到釋迦牟尼佛座下出家,都應該統一歸于釋迦的種姓,出家人姓釋是這樣來的。古代印度種姓社會等級森嚴,而在佛陀僧團裏面所有高貴低賤的種姓都一律平等,都姓釋。
安世高是東漢時很著名的翻譯家,他翻譯了不少著名的佛經,《八大人覺經》是其中之一。
我們看這部經的題目:《八大人覺經》,是八條大人所要覺悟的思想、覺悟的法。這部經非常概括地把佛教的一些主要問題討論了。
我們先討論第一個問題:生命的價值究竟是什麼?這裏我講的生命的價值是什麼意思呢?比如說一根木頭,我們拿它來做什麼?拿它來做柱子,拿它來當柴火燒,或者拿它來造紙,物盡其性的話,它應該發揮到什麼極致呢?這就是所謂價值。我們每個人都有生命,生命的價值是什麼呢?生命發揮到極致,它最充分的實現應該是什麼呢?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人、不同的哲學,答案是不一樣的。在佛教這裏,是講生命最根本的價值是在覺悟,那麼覺悟的圓滿,就是每一個人的生命圓滿地完成了這種覺悟,就是我們所說的佛。
“佛”這個字是印度梵文的音譯,翻譯成漢語,叫覺者,覺悟的人,佛是覺悟圓滿的境界。“菩薩”是什麼?我們漢地人講拜菩薩,都是泥塑木雕的,是我們崇拜的偶像。實際上在佛教裏面,菩薩是一種特殊的人格,是一類特殊的人。“菩薩”是一個音譯詞“菩提薩埵”的略稱,意指自覺覺他的人。廣義講,佛教裏菩薩還不光是指人,有時候動物裏也有菩薩,所以叫“覺有情”,自覺覺他的有情衆生,就是菩薩,菩薩是一類特殊的人格。這一類的人格從他趨向于覺悟的圓滿來說,他是在走向覺悟的過程中。從他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境界所展現的生命的特質來說,他又是覺悟的開展。佛是覺悟的圓滿、完成。菩薩的修行從開始到成佛之間有一個漫長的過程中——這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生一世的,是生生世世的,有凡夫的、有聖賢的——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他生命的那些美好特質逐漸地實現,逐漸地展開,當這一切完全地展開了,就是圓滿,就是佛的境界。這是佛教關于人生生命價值的一個回答。認同這種價值,認同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跟佛平等,可以圓滿地覺悟,並且走上這條覺悟的路,在佛教裏有一個詞叫“發菩提心”——你認同這樣一個價值,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這樣一個價值,而且開始走上這條路,其實你就是菩薩了。所以大家注意,佛教是一個關于生命價值,生命覺悟展開的一個修行過程,這種展開和覺悟的過程,是在衆生的世界裏完成的。
在漢語佛教的翻譯裏面,關于菩薩還有一些其他的翻譯和稱呼,在這部經裏叫“大人”,這是最早的,這個稱呼再沒有被廣泛地運用。有的時候叫“大士”,這個稱呼就多了,菩薩大士、觀音大士。還有一個稱呼,這個稱呼往往在藏傳佛教裏用得多,翻譯成漢語叫“勇識”。這個稱呼很有意思,什麼叫勇識?識就是心,實際上就是講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生命就是心,心識。菩薩心是一類什麼樣的心呢?勇敢的心,勇敢的生命,菩薩——勇識。《八大人覺經》就是討論了佛教裏所說的菩薩,他們的世界觀,他們的人生觀,他們不應該忘記的、經常要念的、在心中保持觀照的一些基本的理念。
我們看這部經的第一句:“爲佛弟子,常于晝夜,至心誦念八大人覺。”這裏說的佛弟子,就是大人、菩薩,你們應該以下面這八個方面來武裝自己的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
第一條討論的是什麼呢?——世界的本來面目和我們生命的處境。經文上說:“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爲無主;心是惡源,形爲罪薮。如是觀察,漸離生死。”
第一條所討論的內容,就是釋迦牟尼佛以他的智慧所看到的我們這個世間的本來面目。這個本來面目就是“世間無常”,第一個就是“無常”。
我不知道你們對無常的印象是什麼?說到無常,很多中國人就想到黑白無常,就會想到死亡。實際上,無常,在佛教裏講,我們所生存的外在的世界,自然環境、國土和我們自身的生命都是無常的。從我們外在的世界來說,它不斷地在生住變異之中;從我們每個人自身的生命來說,有生老病死。出生、衰老、生病、死亡,不斷地變化,不斷地生滅,這正是一切事物的本來面目,是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佛教告訴我們這樣的一個真相——在佛教這裏沒有講什麼東西永恒。
今年我們大家感受比較多,在年初有雪災,最近有汶川大地震,現在南方還有洪澇災害。實際上,這些以佛教的世界觀來看,都是很正常的,非常正常。地震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也還會有。水災過去有,現在有,未來也還會有。當然未來也許還會有過去沒有出現過的自然災害。因爲我們生存的世界就在不斷地變化中。
我們知道,山西有座五臺山,地質學家告訴我們,五臺山在地質史上,曾經就是大海。五臺山的五個臺很高,以前都是在大海的淹沒下。我們看佛教的記載,很奇怪的是,五臺山有一個廟叫五爺廟,五爺廟裏面供奉的是五臺山的護法神,它是龍王,是五條龍,過去就是這樣。好像跟地質學家所講的“以前五臺山在海中”一下就吻合了。另外,我也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巧合,有一部經叫《妙法蓮華經》,裏面就有一品講到,文殊師利菩薩在海中教化衆生,他從海中出來——湧出。我們知道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那《法華經》裏就講文殊菩薩常在海中教化龍族;我們還知道文殊菩薩在久遠以前就成佛了,他的佛號叫“龍種上尊王佛”,龍種,他在龍的世界。所以這些巧合也是值得我們注意、值得我們思考的。
這次汶川地震之後,我也有機會到災區去。我們開車到什邡,那個鎮是災區的中心地帶。越往裏面走,山越高而且越秀麗,山清水秀,兩邊是山,往往中間有條很窄的道,邊上有一條澗,流水潺潺,非常秀麗。成都的人跟我講:地震發生的地區是成都的後花園,都是風景秀麗的地方。我們開車在那上面就會想到,事實上這些風景秀麗的地方——我們發現幾乎是有規律的,凡所有風景秀麗的地方,都來自于地質史上痛苦的運動,地質史上痛苦運動的結果就是秀麗的山川風景。當然秀麗的山川風景把它的面紗一揭開以後也很可怕,那些很窄的道,往往一邊是很深的山澗 , 你沒辦法躲啊。所以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土,佛教有個詞叫“危脆”,危是高,脆就是很容易斷。“國土危脆”,這是我們生活的環境。生老病死是講我們自身,生住異滅是講外在的物質世界,外在的自然環境。
下面說“四大苦空”,這是一個術語,佛教裏講“四大”是構成我們人身體和這個世界的四種基本元素。這四種基本元素,它不是現代科學所講的那種粒子的把握,它是一個特性,四種特性,比如我們人的身體,每個人的身體都有這四種特性——堅固性、濕潤性、溫暖性和流動性,這叫“四大”,四種元素,四種特性,大自然也有這四種特性。後面有一個詞叫“五陰”,“五陰”就是構成我們生命的五個元素,色、受、想、行、識,色是物質,受、想、行、識是精神。
這裏講的“苦”,是佛教重要的理念 ,釋迦牟尼佛開口講法的第一句——苦谛,谛是真理啊,真實,生命的真相。這個“苦”在佛學裏有嚴格的定義,它包括了我們通常所說的感受上的苦,佛教叫“八苦”——八種苦,它也包括了我們通常感受不到的,可以說是一種哲學層面的,比如事物在變化中被破壞,原有的狀態會破壞,好的東西會失去,這個也是苦,不斷地在變滅。通俗地講,苦是指我們所生存的世界、我們的生命是有缺陷的。“缺陷”這個詞也有點感性,換句話說是相對的,每一個事物,每一個時空下的人,每一種時空下的狀態,它都是有缺陷的,充滿缺陷的,是相對存在,是不斷在變化的存在。這就是釋迦牟尼佛關于我們生命所講的第一句話,注意這不是最後一句,這是第一句。這樣一種講法,通常我們中國人,特別是漢人,具傳統文化根性的中國人是不大接受。大家有沒有發現,中國傳統的文學——小說、戲劇,往往都是大團圓的結尾?也有美學家分析說,中國人缺乏悲劇精神。你們有沒有發現,說苦比說樂要來的深刻,因爲苦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去改變,去抗爭,苦也有一種壓力感、憂患意識,樂就膚淺了。所以在西方的文學、哲學裏面,後來把悲劇提出來,上升爲一種哲學理念,其實就有點接近佛學講的苦。西方的文學藝術,它沒有把喜劇當成一個哲學理念來肯定,它是悲劇的。西方的戲劇、西方的藝術,凡是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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