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采真錄
太 虛
──六年秋冬記──
一 緒言
二 發明州至日本門司
叁 由門司至臺灣基隆
四 真常之人生
五 基隆月眉山靈泉寺之題詠
六 月眉山靈泉寺之法會
七 與熊古泰壽之一夕談
八 臺灣之遊方
九 昙華堂之擊缽吟會
十 佛教中學林之盤桓
十一 臺中展覽會之佛教講演
十二 臺中佛教講演辭
十叁 由基隆發日本神戶
十四 神戶之雅敘
十五 京都寺院之參谒
十六 由神戶歸甯波
一 緒言
嘗聞道業學術之成就,資于才性、師法、遊曆,叁者無軒轾,古人于遊曆尤尚。蓋才性內蘊,激揚之要待乎衆緣,遊曆所至,不徒博識其川陸都野、方土名物,將經練夫人情世事,裁異風殊俗,瑩之寸心,則所以發展才性者至深,而師法亦具乎是矣。華夏九州,廣隕萬裏,西北之民,多剛果堅悫,東南之濱,人尚柔佚明慧;故曆代國權所樹,多在西北,而文學則優于東南。孔、墨、孟、荀,赴義任俠,皆以勇爲達德;老聃顧浚戒爲天下先。然欲以揚榷空有,究論道真,則老、莊精湛之思、微渺之言,又非孔、墨得幾!征之古既然,即今亦未能盡泯其迹也。然少長乎此,壯而皆染乎彼,則亦往往足以易其慣性。予宅生乎浙,所遊未逾閩、粵、江、皖,遂宛宛成一東南偏性之人;今乃趨而益東,不知又將益若!第聞扶桑之俗,廉察強悍,得力于我佛金剛般若之旨甚多,或可藉以少變吾之人格欤!予年未冠,友生之遊學東鄰者,嘗曆曆爲之稱誦,即服事佛學,竊抱宏願,幻身于言論界,以闡揚佛法昌明佛教爲惟之一責任。後疊經變亂,扃關補怛荒島絕迹之地,虔修淨業,遠隔絕乎世緣,未嘗一步外遊。雖知日本頗有關于佛教,常欲一觇吾教與歐學調劑之方法,卒卒十年,未逮斯志。顧玆以孤島肥遁之身,萬慮冰釋,叁界軒超,忽因緣臺灣之行,順道以赴日本。動成止機,靜爲躁根,抑何奇迕參錯之甚欤!
二 發明州至日本門司
先是、臺北觀音山淩雲寺覺淨上人,谒予洛伽禅室,邀遊臺灣,予悶然未有以應。嗣錫山寶嚴寺欲設講社,過明州與名士陸鎮亭、名僧釋圓瑛等,結木犀香詩社,則聞有臺灣基隆月眉山靈泉寺善慧和尚,宏宣佛義,特迓圓法師與予赴彼土演講,並迎七塔寺前住持岐昌老人,主建水陸法會。瑛師既允其請,以事不克踐約,謀予偕岐師行,予不能卻。迨中華民國六年十月四日,與岐師商定,以從我國直達臺灣,須持有當地外交官吏護照,遂由岐師先率靈意師,至上海采聽舟期,予則留甬谒領護照。甯波海關監督兼交涉使孫仲玙君,自署退山居士,雅好佛法,與觀宗佛學社谛閑法師交厚。予經谛師介紹,七日即得護照。八日、遇日商中村兼吉,承紹介京都真宗大學
教授上杉師,住田師、稻葉師,及東京萬隆寺來馬琢道師,東本願寺別院廣陵了賢師、水野梅曉師。遂從普陀普濟寺住持了余附江天舟赴滬。時送予登舟者,有木犀香詩社玉皇、苦佛、又渡等諸友。贈詩頗多,予瀉筆和之。
予和苦佛、玉皇詩中有“文字業緣翻恨影”句者,因苦佛曾著哀情小說,名爲恨影而索予品評題跋。予是夜既脫稿“真常之人生”一書,輾轉無眠,檢得章希夷君漫成四律,乃和韻其後。
九日曉抵滬,遇岐師于日商所設勝田館,詢知直赴臺灣,須十九日始有船。遂決計附十一日船,由門司港轉基隆。將乘舟手續托勝田館主田中喜平辦妥。田中出紙索字,岐師與予各書數行與之。次晨、探岐師于報國寺別院,正在自題其新攝之小影。影共十片,以備東遊時贈人者。適尚余一片,囑予題之。
是日爲雙十節,乃中華民國國慶日,報國寺主一齋餞岐師與予于禅悅齋。遇六一頭陀星悟,與之語舊,不禁感慨系之。夜間九時許,從勝田館人導入彙山公司之春日丸。次晨七時啓行,十叁日駛抵門司,恰兩晝夜。風和日晴,微有掀波,舟中一無所事,惟夜習禅而已。予禅定工夫,頗有常習,十年來未嘗一日少離也。修禅之暇,亦漫吟遣懷,得雜詩四首。
詢知必十六日始有船開赴基隆,寓茶莊館守候之。門司爲一海港,屬福岡縣,叁面皆山,山陂陀迤逦而無危峰銳岑,市場狹長,道路不甚整潔。擬一察佛寺僧徒之容狀,由館人導至長久寺,則大谷派、京都東本願寺之門戶說教場也。有宮崎政吉者,爲言門司無大寺名僧,惟去此叁哩──日本每哩約中國六裏──余之小倉市,爲舊城迹名地;又有廣壽古寺,其開祖爲中國人,可乘電車往訪之。夜間、予席地靜坐,漫吮毫濡墨,追記數日來如右枋:十四日,遊行至甲宗八幡宮,乃門司之武神廟也。午後、赴小倉市,市有福岡縣立高等女學校,外觀稍佳。以廣壽山尚有哩余,遂改谒于日蓮宗之直淨寺。殿中儀象,與聞之傳述者符。次日、往八幡宮觀祭,有良家小女數隊,飾古代宮女裝,弦歌舞蹈以侑神靈。時天忽寒雨,遂歸坐禅。先是、予以“寶嚴風韻”及“真常之人生”各一冊贈宮崎政吉,而請予贈稅關官及福岡日日新聞、門司新聞等五新聞社各一分。至是、乃謂今日各新聞社社員集議,翌晨當來訪予。予詢以何時可登船?答必午後一時雲。
叁 由門司至臺灣基隆
衣濕如漿,人密如織,身無立錐,面有難色,則已于風雨聲中登亞米利加丸矣。久之、購得一榻,差堪坐臥。乃稍稍部署,偷閑觀忙。連日泯心絕慮,深入禅定,間嘗登船樓散步,頗爲心曠神遠。
十九曉,即泊基隆港。誤慶安宮德專堂主爲鳴祀宮德壽堂之主人,屢舉詢人不得。嗣水上警吏問及,出護照與視,而靈泉寺德專堂主亦尋至。先將行李攜去,予叁人偕警吏赴水警支廳換領身分證明書。時德專師與久寶寺住職兼基隆布教師水野電幢,偕某師重來接引,同往慶安宮。小停、由德專知客偕乘肩輿登月眉山。
四 真常之人生
真常之人生一題,予初命筆時,祗作唯人生無世界一章,久擱未就。陳君雞鳴見之,勸續成付石印,謂可攜作東遊法施,遂潦草與之。
五 基隆月眉山靈泉寺之題詠
二十日,靈泉寺主善慧師自臺北回。次晨、偕觀造塔,塔共叁座:中曰開山,左曰報恩,右曰普同。外形隔別,內實融通。進觀其中,層疊盤曲,具見巧思。塔前二山,象左伏而獅右騰,殊有形勢。要予爲題一聯,拈“師性馴時先師靈骨在;象王行處萬象法身融”。十八字應之,岐師有詩贊之。
山有茅庵叁處,阻雨未往。二十四日,爲我國舊曆之重陽。憶中秋詠木犀香社犀韻,有“重九糕從何處題”句。旬日來影事奔湊筆底,得五古六十九韻。居士黃淡梅在寺教讀,敦構有古君子風;研鑽般若,亦有心得。
重九後叁日,予嘗獨行山之深處,經大水窟而至寒翠居,得句。
六 月眉山靈泉寺之法會
按靈泉寺因叁塔落成,故建大法會,二十八日起──即陰曆九月十叁日──來山者恒盈千人。其會首有許乃蘭、顔雲年、張清漢、魏水昌諸君。偕臺灣名紳巨商,逐日所修法事:一、迎聖諷經,二、秋季祭典,叁、石塔開幕,四、祝厘萬壽,五、祠堂回向,六、設放水燈,七、大施餓鬼,八、追薦國殇。臺灣總督府以下諸官廳,時派員莅會,華和文諸新聞,莫不稱揚贊歎。岐師與予主持水陸壇,末日同日本在臺灣各宗布教師數人,輪流說教。
岐師嘗有詩以紀靈泉法會。
臺北佛教中學林,由日本曹洞宗兩大本山與臺灣曹洞宗衆僧及諸佛教信徒協同建設,于今年四月開學,每年收學生二十五名,分本科、研究科二級。學林諸職,皆由曹洞宗管長命令;林長即大本山臺灣別院大石堅童師,善慧師爲學監。學生出家僧衆與在家信徒分占其半,教授八人,曹洞宗日僧與臺灣僧俗亦分占其半。十叁日,由日本四教授率全體學生亦來赴靈泉法會,善慧師紹介予叁人行見面禮于佛殿,與教師交換名刺:領袖教授曰齋藤道癡,一曰熊谷泰壽,一曰井上俊英,一曰新美俊逸。時堅童師回國,中學林事皆由道癡師代理,凝重和易,有禅德風格。語予:支那佛教爲日本佛教之母,宗祖道元禅師之法系,出自天童,憾未能一遊耳。
予攜至臺灣者,有昧盦詩錄等書,善慧師請分贈臺灣日日新報、臺灣新聞社、臺南新報社,予聞附投論著。茲檢得臺南新聞記者連雅棠君來書雲:“昨接大著,並觏清照,如親龍象,如證菩提。惜筆墨多忙,未能遠依蓮座以聞勝義爾!“駁人性論”,鞭辟精微,已刊于叁十一日之報,尚望續寄下段!承天爲全臺首辟之地,如蒙卓錫而來,自當合十以待”!
二十日,法會圓滿,舉行討伐生番戰死之戰士祈禱禮,官吏及日本布教師到者頗多。與天臺宗布教師中澤慈愍,日蓮宗布教師堀部行省,曹洞宗臺灣別院布教師富田禅宏等相敘。
行祈禱禮時,善慧師要岐師與予各說一偈,拈四句應之:“戰勝群魔佛大雄,慈心勇德兩圓融,佛魔悟入一如地,湧出東方旭日紅”。是日、雖有微雨,而陰晴相間,故午後得同至新落成之叁塔前攝影而散雲。
二十一日(陽曆十一月六日)下午,予與岐師及麗山寺主靈意告辭出山,計在山已十七日矣。
七 與熊谷泰壽之一夕談
在靈泉寺一夕,嘗與熊谷泰壽筆談。予詢以日本自明治來之佛教情狀,答謂:“日本佛教于明治十年間衰落甚,一由內失政府之保護,二由外交耶稣之侵入也。然排佛之說雖盛,只表面少數人耳。究之各宗皆有無量信徒,足爲依隱。嗣僧中英傑蔚起,曹洞宗出坦出和尚,及奕堂、啄宗、悟由諸宗師,皆爲一代名僧;真宗出點雷,淨土宗出行誡;真言宗出雲尚律師。曆十余年,蹶而複興,皇家與民間,對于佛之信心,歲滋月長,遂有今日之盛。在此時雖離去國家之保護,亦可依有力之信徒,破壞政製之佛教,樹立個人平民主義之佛教。故日本之佛教,今傳布已遍于世界,即耶蘇教亦不能當佛教之英鋒,而佛教製勝之道,在乎教祖釋迦之人格偉大,教理深妙,遠非耶稣所能及也。然耶稣教富于金錢,其勢力亦殊未可侮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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