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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叁十一章 中國佛教的語言觀 第四節 禅宗的「不立文字」語言觀

  第四節 禅宗的「不立文字」語言觀

  禅的終極關懷是明心見性,徹見本來面目,也就是體悟「父母未生時」的本來狀態。這種修持的根本目的,決定了以禅悟爲其基本的修持方式。禅悟的禅是追求心靈超越的主觀感受,心理體驗,是回歸理想精神家園的內在價值形態,是複雜的精神文化現象。禅悟就是實現心靈的超越,就是超越經驗、知識、理性、邏輯的主觀體驗,其內容或者說是自我本性的發現,或者說是本有佛性的呈現,或者說是對佛教真理的徹悟,總之是對禅的終極理想的自我驗證。禅悟的獨特修持覺悟方式,決定了它是超越思維、推理的,是排斥語言文字的,「不立文字」構成爲禅宗作爲佛教特殊一系的本質要求。

  然而,語言文字畢竟是人類傳達思想、意志、情感的最普通的方式,禅師在傳達禅理、禅法乃至禅悟時,也難以全面地、徹底地排拒語言文字的功用,由此有些禅師也強調不能離開文字,主張「不離文字」。從禅宗的曆史來看,禅師們始終是在「不離文字」與「不立文字」的兩邊搖擺、遊離,有的禅師偏于「不立文字」,有的禅師則偏于「不離文字」。當只注重講經說法,研析經教義理,忽視禅修實踐時,往往強調「不立文字」,而當禅修流于主觀隨意,庸俗空泛時,則又偏重「不離文字」。從菩提達摩來中國傳播禅法至明清時代,禅宗的語言觀大體上是經曆了由「不離文字」到高唱「不立文字」,再到回到「不離文字」的演變過程。從禅師的禅修實踐來看,「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並非是絕對對立的,多數禅師是在「不立文字」的基礎上講「不離文字」,只有少數禅師認爲兩者是對立的,互相排斥的。爲了論述的方便,下面我們從「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兩個方面來論述禅宗的語言觀。

  一、重在不執文字的「不立文字」說

  究竟「不立文字」是什麼涵義,「不立文字」說的哲學理論基礎是什麼,禅師們又是如何實踐「不立文字」的修持方式的,這是探討禅宗「不立文字」說的幾個重要問題。

  禅宗主流的基本理路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注釋:《臨濟慧照玄公大宗師語錄

  序》,《大正藏》第47卷,495頁中。〕,「不立文字」是其中的一層內涵,是與其它叁句話緊密聯系著的一個環節。四句話的中心意思是說,禅意不能通過語言文字來表達,與借語言文字來表達佛法的言教系統不同,禅宗是教外別傳,是直接地以心傳心。這是標示禅宗傳法的特質,不等于徹底破除言教。禅宗認爲,佛教有重內證自悟的宗門與重經典言說的教門之分別,禅宗自奉爲宗門,不重教門。在禅宗看來,語言文字不具有實體性、真實性、指代性、權威性,並不能傳達禅意,甚至還可以說是傳達禅意的障礙:主體的內在心性、純主觀的心理體驗是語言文字難以傳遞的;宇宙實相,佛法真理是語言文字無法表達的;禅悟的終極境界是語言文字無從表述的,在這些方面語言文字都是無能無力的,甚至是一種障礙。可見,禅宗所說的「不立文字」,其中包括運用文字時不要爲文字所蔽的意思。禅宗著述在其它語境中所表述的「不用文字」、「不假文字」、「不著文字」、「不拘文字」、「不執文字」等說法,表明「不立文字」不是不要文字,更不是取消文字,而是重在不執著文字。

  禅宗通過對宗通與說(言)通、言與心、言與理關系的分析,以及對語言文字本性的揭示,來論證「不立文字」說。

  宗通與說通。

  如前所釋,「宗」,指宗旨。「說」,指言說。「通」意爲通達。「宗通」是通過自我內證而體悟佛教的根本旨趣,「說通」是以語言文字解說佛教的根本旨趣。《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3雲:

  佛告大慧:「一切聲聞、緣覺、菩薩有二種通相,謂宗通及說通。大慧!宗通者,謂緣自得勝進相,遠離言說文字妄想,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遠離一切虛妄覺想,降伏一切外道衆魔,緣自覺趣光明晖發,是名宗通相。雲何說通相?謂說九部種種教法,離異、不異、有、無等相,以巧方便,隨順衆生,如應說法,令得度脫,是名說通相。」〔注釋:《大正藏》第16卷,499頁中、下。〕

  這是說,「宗通」是遠離言說文字,遠離思維活動的自覺內證,而「說通」則是以言說文字爲方便工具,爲衆生說法。禅宗據此強調釋迦牟尼創立的佛教,除言教外,還有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正法眼藏」,「眼」,此指智慧,「正法眼藏」就是體悟正法的智慧的寶藏,是釋迦牟尼甚深微妙的內證之法,也即宗通。禅宗提倡以內證悟得正法,悟得禅理,強調內證法門是有別于言教的,主張在言教之外另傳內證之法,即一種不同于言教系統的獨特的覺悟方式。可以說,佛教「宗通」與「說通」的說法,開啓了禅宗「不立文字」語言觀的先河。

  言與心。

  「心」,衆生個體的心靈,精神,是最高主體性。禅宗講的「心」是指心性,即佛心,佛性。禅宗認爲心靈的傳遞、接受、體驗是非言說性的,是超越語言的。如第二十九章第叁節已提到的,宋代以來,在禅林中流行一則著名的「拈花微笑」公案,就關系到佛教的傳播方式和佛教真理的會通方式,佛教修持經驗的溝通方式,涉及語言與心靈的關系等問題。這一公案的「以心傳心」方式是釋迦牟尼與弟子迦葉尊者之間心靈對心靈的傳遞,也就是個體對個體的傳遞,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單傳心印。這種個體心靈之間傳遞佛教經驗、佛教真理,其間邏輯地包括了這樣兩項規定:一是「以心傳心」只存在于「我與你」之間,是直接的傳遞,而不是間接的非位格性的「我與他」的溝通;二是佛教經驗、佛教真理不能離開心靈而存在,離開心靈的經驗、真理是不存在的、無效的。「以心傳心」何以可能?禅宗把這種可能歸結爲心靈的內在宗教體驗,也即個體主觀對真理的體悟。這種體驗、體悟是超越日常經驗和思維活動的,也是非語言文字所能涉及和表述的。

  禅宗大師對個體間心靈的直接傳遞作了論證。慧能說:「若大乘者,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惠觀照,不假文字。」〔注釋:《壇經》〔28〕。〕「智惠」即智慧。慧能認爲,人的本性具有般若智慧,禅悟是自我的般若智慧觀照,是不假文字的。這是說,個體的內在智慧活動,心開悟解,不是知識的增長,而是心靈的直接體悟,是與文字無關的。大珠慧海禅師也說:「經是文字紙墨,性空,何處有靈驗?靈驗者,在持經人用心,所以神通感物。試將一卷經安著案上,無人受持,自能有靈驗否?」〔注釋:《越州大珠慧海和尚語》,《景德傳燈錄》卷28,《大正藏》第51卷,442頁下。〕經典文字是用紙墨書寫而成,本身並沒有靈驗,只有用心體悟才有靈驗,文字性空,人心靈驗,要成就佛果,必須通過內心的體驗才能達到。《五燈會元》卷4《趙州從谂禅師》載:

  上堂:「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問:「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如何是不揀擇?」師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注釋:《五燈會元》卷4,上冊,202~203頁。〕

  「揀擇」,區分、選擇。從谂認爲語言是分別、擇取事物的工具,把握佛道最忌執著語言。怎樣做到不揀擇呢?「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也就是在天地間要突出主體自心的自主作用,而置其它包括語言在內于不顧。語言與自心的功用不同,只有自心的體悟才能成就佛道。上述禅師通過揭示語言文字的機械性、規定性、揀擇性,高揚心靈的智慧性、靈驗性、主體性,從而在禅悟體驗中破除語言文字的價值,肯定心靈體悟的作用。

  言與理。

  《曹溪大師別傳》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比丘尼無盡藏虔誠奉佛,對佛教經典語言持傳統觀念,常誦《涅槃經》,然始終對經中義理不甚了了。于是請求慧能給她解說經義,「尼將經與讀,大師曰:『不識文字』。尼曰:『既不識字,如何解釋其義?』大師曰:『佛性之理,非關文字;能解,今不識文字何怪?』」〔注釋:《續藏經》第1輯第2編乙第19套第5冊,483頁。〕一般佛教信徒認爲,佛法依靠佛陀確立,真理可以訴諸文字,一切教理都包含在佛教經典之中,佛經是佛教至高無上的典據和權威,只有反複念誦,才能通達佛法,進而獲得開悟。比丘尼無盡藏就代表了這種認識。但是慧能不同,他認爲佛性之理與文字毫無關系,是否能理解佛經與識字與否無關。慧能認爲,機械地照字背誦,依文解義,並不能真正獲得真理。他曾對法達說過:

  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法達,心行轉《法華》,不行《法華》轉,心正轉《法華》,心邪《法華》轉,開佛知見轉《法華》,開衆生知見被《法華》轉。〔注釋:《壇經》〔42〕。〕

  佛法不是推理的知識,佛法真理並不能透過佛教詞語的理解、概念的分析而尋獲,佛法真理的獲得不是依靠理性的推論,而是賴于個人的親證,賴于個人的體驗。悟解義理的關鍵在于心,在于心悟。由此也可見,在慧能禅宗看來真理是個人的,主觀的,是具體的,活潑的,把真理客體化、抽象化、知性化、概念化,而成爲文字論題、語言陳述,是與真理大相徑庭的。

  繼承慧能的思想,百丈懷海禅師也強調讀經看教一定要自由獨立地掌握語言:

  夫讀經看教,語言皆須宛轉歸就自己。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鑒覺自性,但不被一切有無諸境轉,是汝導師。能照破一切有無諸境,是金剛慧。即有自由獨立分。若不能恁麼會得,縱然誦得十二《韋陀典》,只成增上慢,卻是謗佛,不是修行。但離一切聲色,亦不住于離,亦不住于知解,是修行讀經看教。〔注釋:《百丈懷海禅師》,《五燈會元》卷3,上冊,135~136頁。〕

  這是說,經教講觀照、體悟清淨自性,是不被有無諸境影響、支配的。修行者讀經看教,也要把言教轉爲自身的直覺智慧,轉爲心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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