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法」
第一節 佛法興起與印度的時代文明
釋迦牟尼(S/a^kyamuni,以下簡稱「釋尊」)誕生于印度,宣揚「佛法」,爲人類開顯了真理與自由的光明。釋尊的出現人間,有他的時節因緣,也就是印度當時的文化環境,有發生佛教的可能與需要。說到印度文明,開拓者是西方移來的阿利安A^rya人。古印度文明史的開展,通常分爲叁期:殖民于五河地方時期,移殖于恒河流域時期,開拓南方時期。移殖恒河Gan%ga^ 時期,約從西元前十世紀起,爲印度文明的燦爛時期;這又可分爲叁期來說明。
一、阿利安人向南移殖,以拘羅地方Kuruks!etra爲中心,到達恒曲一帶,這是婆羅門教 Brahmanism所說的「中國」。教典方面,先集出古代傳來(部分新出)的贊歌,爲『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叁吠陀,吠陀Veda是用于祭祀的贊歌,對祭祀儀式的規定,祭式及贊詞的意義,更作詳盡記述的,成爲『梵書』。那時的教義,確立了婆羅門教的叁綱:吠陀天啓,婆羅門至上,祭祠萬能。「吠陀天啓」是:古代傳下來的宗教贊歌,看作神 [P2] 的啓示,作爲神教最有力的權證。「婆羅門至上」是:神的啓示,分人類爲四種階級:祭司的婆羅門Bra^hman!a,武士(王)的剎帝利Ks!atriya,自由工商的吠舍Vais/ya──都是阿利安人,享有宗教的再生權。非阿利安的原住民,成爲被奴役的首陀羅s/u^dra,死了完事,名爲一生族。嚴格的階級,出于神的意思;作爲祭師的婆羅門,地位最崇高。「祭祠萬能」是:神與人的關系,依于祭祠,祭祠爲宗教的第一目的。進而以爲:天神,人,世界,一切因祭而動作,因祭而存在;天神也不能不受祭祠的約束。此外,古代阿闼婆阿耆羅Atharva$n%giras傳來的,息災,開運,咒詛,降伏的咒法,爲一般人民的低級信仰,後來集爲『阿婆婆吠陀』。
二、阿利安人漸向東移殖,恒河中河流出現了毗提诃Videha王朝,首府彌絺羅Mithila^ ,在今恒河北岸。毗提诃不是純正的阿利安人,有悠久的王統傳說。那時拘羅中心的婆羅門,著重于祭祠的事相,努力使他通俗化;而恒河中流,受阿利安宗教文化的熏陶,開展出新的文化,就是古奧義書Upanis!ad。那時,苦行與隱遁者,漸漸多起來。隱遁者不再從事形式的祭祀,不再爲衣食勞心,專心于禅思。這種似乎消極的學風,不但哲理深入,更有不受祭祀束縛的積極意義。如迦屍Ka^s/i國的阿阇世王Aja^tas/atru,以「梵」brahma教授吠陀學者跋梨格 Ba^la^ki;毗提诃王庭以祀皮衣Ya^jn~avalkya仙爲中心,召開哲理的討論會(1)。奧義書的勃興,由王家領導思想,「婆羅門至上」,不能不退處于受教的地位。奧義書重視真我a^tman [P3] 的智識,祭祀已不再是萬能,所以說:「行祭祀苦行者入天界,于其中輪回;惟住于梵者能得不死」(2)。吠陀也不過是名目的學問,與真我無關。奧義書的重要建樹有二:一、真心的梵我論;二、業感的輪回說。從『梨俱吠陀』的創造贊歌以來,一元傾向的創造神話,經理論化而成宇宙的本原,爲神秘的大實在。在奧義書中,稱之爲「梵」;如顯現爲人格神,就是梵天brahman 。有情生命的本質,稱之爲我。在生死曆程中,人類似乎是迷妄的,虛幻的,然探索到自我的當體,到底與真常本淨的梵是同一的,所以說「我者梵也」(3)。自我是超經驗的純粹主觀,所以是「不可認識的認識者」;此「唯一不二的主觀,即是梵界,即是最高的歸宿,最上的妙樂」(4)。至于業感輪回sam!sa^ra說,是在生死的相續中,依自己的行爲──業karman,造成自己未來的身分,如說:「人依欲而成,因欲而有意向,因意向而有業,依業而有果」報(5)。奧義書的業力說,與真我論相結合。「我」爲自身的行爲所限製、拘縛,從此生而轉到他生。對照于自我的真淨妙樂,加倍感覺到人生的迷妄與悲哀,因而促成以後解脫思想的隆盛。真我論,爲吠陀文化的開展,而業力說卻是時代的新聲。有人請問死後的歸宿,祀皮衣仙說:「此不可于衆人中說,惟兩人間可傳」(6),所說的就是業。在當時,業是新說而不公開教授的,所以耆婆利王 Prava^han!a-jaivali對婆羅門阿爾尼Udda^llaka-a^run!i^說:「此(輪回)教,直至今日,婆羅門未曾知之」(7)。這一東方思想,業力與真我相結合,而後隨業輪回中,首陀羅人如此,阿利安 [P4] 誦習吠陀,也不過如此。反之,如依智而悟真我,首陀羅也能入于不死的梵界。奧義書的精神,顯然存有革新婆羅門教的意義。這是阿利安人文化到達東方,展開溫和的宗教革新的前奏(8)。
叁、毗提诃王朝沒落了。約在西元前六世紀初,恒河南岸,以王舍城Ra^jagr!ha爲首都的摩竭陀Magadha,建立屍修那伽S/ais/una^ga王朝。摩竭陀也是毗提诃族;而恒河北岸,形成小邦自立。恒河兩岸,雜有非阿利安人的東方,受阿利安文化影響,展開了思想的全面革新,這就是反婆羅門的沙門s/raman!a文化。沙門,本爲婆羅門教所規定的,再生族晚年,過著林棲與隱遁期的名稱。東方不受婆羅門教的限定,不問階級,不問老少,都可以過沙門的生活,因而遊行乞食,從事宗教生活的沙門團,流行起來。當時的思想,屬于剎帝利,然沙門不分階級,爲種族平等的全人類宗教。沙門團很多,佛教稱之爲外道的,著名的有六師:富蘭迦葉 Pu^ran!a-ka^s/yapa,末伽黎拘舍羅子Maskari^-gos/a^li^putra,阿夷多翅舍欽婆羅Ajita-kes/akambala ,鸠(羅)鸠陀迦旃延Kakuda-ka^tya^yana,散惹耶毗羅梨子San~jai^-vairat!i^putra,尼幹陀若提子Nirgrantha-jn~a^tiputra,六師都是東方的一代師宗,有多少學衆隨從他(尼幹子即耆那教,現在還有不少信徒)。六師有共同的傾向:一、分析人生(宇宙)的要素,大抵是二元論的,是機械的「積集」說。如阿夷陀立五大說:人死了,屬于物質的,還歸于地、水、火、風(四大);「諸根」──感覺與意識的根源,歸于虛空。人的生死,不過是五大的集散。末伽黎 [P5] 以爲:地、水、火、風、空、苦、樂、生、死、得、失、命(自我),爲宇宙(人生)的根本要素。鸠鸠陀立七要素說:地、水、火、風、苦、樂、命(或加虛空爲八)。尼幹子立六根本事:命,法(動)、非法(靜止)、時、空、四大。二、論到事物的認識時,散惹耶是這樣的:如有人問有無後世,他是不以爲有的,也不以爲無的,不反對別人說有說無,自己卻不說是非有非無的。他的真意不容易明了,所以佛教稱之爲不死矯亂論Amara^vikkhepa。末伽黎以爲一切都可說,可從叁方面去說:可以說是,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也是也不是:這恰好與散惹那對立。尼幹子立或然主義,以爲同一事物,可從七方面去說:如一、瓶是實;二、瓶非實;叁、瓶也實也非實;四、瓶不可說;五、瓶實不可說;六、瓶非實不可說;七、瓶也實也非實不可說。新宗教的思辨,多少了解事物的相對性(似乎否認真理的懷疑論)。叁、論到行爲的善惡時,阿夷多以生死爲五大的集散,否定善惡業力(輪回)的存在。富蘭那是無因論者,以爲生死雜染與清淨解脫,非人類意欲的産物,實爲偶然。末伽黎爲必然論者,以爲生死輪回的曆程,有一定的時劫,人類對解脫沒有絲毫的力量。鸠鸠陀爲要素不滅說,以爲殺生並不損害任何物,無所謂殺生。這四說,似乎都達到了善惡業果的否定。然六師都是沙門,過著出家的,遊行乞食的生活,到底爲了什麼,要過這樣的宗教生活呢?如尼幹子,以「業」爲自我[命]不能解脫的要素,所以要以嚴格的苦行來消滅宿業,防止新業。在「內的苦行」中,有禅定。末伽黎初從尼幹子派分出,信仰 [P6] 輪回與解脫,但認爲必然而有一定期限的,所以今生的行爲,什麼都與解脫無關。他的生活,也有苦行、禁食等行爲,有時卻又飽食、美食。他說「淫樂無害,精進無功」,耆那教指責他爲婦女的奴隸。這應該是適應情趣、境遇,什麼都不勉強,過著任性隨緣的生活。真能任性隨緣,現生自在,非有相當的定力不可。散惹耶的不知主義,似乎是懷疑真理,其實是了解認識的相對性,所以「中止認識」,而想直下忘念去體驗真理。從忘念去體驗,當然是重于禅定的。富蘭那爲偶然論者,主觀的意欲及依此而有的行爲,對輪回與解脫來說,都是無關的,解脫可于無意中得之。他與鸠鸠陀與末伽黎的學說有關,都被稱爲邪命派A^ji^vaka,那他當然會傾向于任性隨緣的生活。阿夷多,或者以爲是唯物論的,感覺論的,以快樂的滿足爲目的,這應該是不對的!如以享樂爲目的,怎麼會度著出家乞食的生活?他的名字,有「毛發衣」的意思,可見是過著極簡單生活的學派。過著極簡陋的生活,不受物欲的幹擾,而求現生精神生活的解脫自在,這不會是修苦行的,但可能修習禅定。總之,六師的宗教生活,是修定主義,苦行或是任性的隨緣,以求人生苦迫(現生或來生)的解脫(9)。
神意論者,定命論者,無因的偶然論者,道德的引起懷疑,行爲又或苦或樂趨于極端。時代的思想界,活躍而陷于混亂。釋尊適應于這一情形,在理性與德行的基礎上,後來居上,建立實現解脫的正道。 [P7]
注【1-001】『布利哈德奧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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