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坛经》的若干问题研究
内容提要:自敦煌本《坛经》和其他禅籍发现以来,中外学者围绕着《坛经》作了许多研究,并就一些问题展开了非常激烈的争论。但许多问题至今尚未得定论,仍需继续研究。本文依现有资料对《坛经》的形成与版本之流变作了论述,对各本《坛经》之间的关系作了探讨,对围绕《坛经》的若干争论问题作了评析,并对《坛经》与禅宗研究的关系发表了看法。
关键词:《坛经》 惠能南宗
本世纪以来,随着敦煌本《坛经》和其他禅籍的发现,中外学者围绕着《坛经》作了许多研究,并就一些问题展开了非常激烈的争论。《坛经》的作者究竟是谁?《坛经》与惠能思想的关系如何?《坛经》是如何形成并流传的?在《坛经》的流传过程中,其版本有哪些变化?这些变化说明了什么?现存不同版本的《坛经》之间相互关系又怎样?。这些问题曾引起学术界广泛的兴趣和讨论,甚至形成了所谓的“一代学术公案”[1] 。时至今日,中外有关《坛经》的研究成果仍然层出不穷。为了更好地全面把握惠能和禅宗的思想,本文拟对上述有关问题略作讨论,并对围绕《坛经》的若干争论问题略加评析,借以表明自己的一些看法。
一、从现存《坛经》看它的形成与版本之流变
据禅史记载,惠能在黄梅得法后回到南方,曾住持曹溪宝林寺,后应韶州刺史韦璩等人的邀请,到韶州大梵寺说法。《坛经》即是其门人将说法的内容记录下来,经汇集整理而编成。
现存各本《坛经》大致都由三个方面的内容组成,一是惠能自述生平,二是惠能开法授戒说般若禅,三是惠能与弟子的问答等。前两个部分的内容大体上是惠能在大梵寺开法的实录,各本《坛经》的出入并不是很大,基本上反映了惠能出身贫苦、黄梅得法、南归传禅的生平事迹以及以空融有、直了心性、顿悟成佛的禅学思想和禅法特色。第三部分,即惠能平时与弟子的问答及临终付嘱等,后出的本子在内容上增加了不少,但考之于禅宗史传中有关惠能弟子的记载,这部分内容基本上也是可信的。
惠能去世后,他的弟子神会北上为南宗争法统,使惠能禅的传播范围不断扩大,《坛经》也随之而流布到中国广大地区。由于惠能弟子众多,在大梵寺听惠能说法者也不少,平时能得到惠能开示的更不在少数,因此,《坛经》形成后,众多的弟子对其各有修订补充当是很自然的事。随着惠能的名声鹊起,南宗门下各禅系在修订补充《坛经》的过程中,进一步抬高惠能或加入有利于自己一系的东西,这也在情理之中。而古时的印刷业不发达,经书的流传往往靠心记手抄,这就难免出现笔误。因此,《坛经》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经不断传抄、修订和补充,便逐渐出现了许多不同的版本
在诸多的《坛经》本子中,最为流行的是经元代僧人宗宝改编的本子,它几乎成为明代以后唯一的流通本。但本世纪初敦煌本《坛经》发现以来,人们认识到了不同版本的《坛经》对全面了解惠能及其所创南宗的重要意义,因而对搜寻《坛经》本子的兴趣陡增,在中日两国学者的共同努力下,先后又有一些新的《坛经》本子被发现。例如在日本有大乘寺本、金山天宁寺本和真福寺本等,在中国,八十年代重新发现的一个收藏于敦煌博物馆的敦煌本《坛经》的新抄本[2] ,也引起了中外学者的广泛关注。[3] 直至1997年4月,仍从北京图书馆所藏的敦煌遗书中鉴定出了一件《坛经》的残片,这同样引起了中日学者的很大兴趣。
综观现今存世的《坛经》本子,真可谓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日本学者石井修道的“六祖坛经异本系统图”列出了《坛经》的十四种不同的版本 [4]。宇井伯寿在他的《禅宗史研究》一书中则列出了《坛经》近二十种。而中国学者杨曾文在其介绍敦博本《坛经》的文章后面表列的《坛经》本子更是多达近三十种 [5] 。日本学者柳田圣山主编的《六祖坛经诸本集成》一书[6] ,收集了流传于中日两国的十一个不同的《坛经》本,在目前来说,是较为完备的一种。而日本驹泽大学禅宗史研究会编著的《慧能研究》中发表的敦煌本、大乘寺本、兴圣寺本、德异本和宗宝本五本对照的《坛经》[7] ,则体现了对《坛经》研究的新成果。
虽然现存的《坛经》本子很多,但许多只是版本不同而已,内容上并无太大的差异。郭朋先生曾指出:“真正独立的《坛经》本子,仍不外乎敦煌本(法海本)、惠昕本、契嵩本和宗宝本这四种本子;其余的,都不过是这四种本子中的一些不同的翻刻本或传抄本而已。”[8]日本学者田中良昭也曾认为:“目前,《坛经》的版本系统,依驹泽大学禅宗史研究会所刊行之《慧能研究》,约可分为五种:(一)敦煌本,(二)惠昕本,(三)契嵩本,(四)承继敦煌本系古本与契嵩本而再编的德异本,(五)主要承接契嵩本而再编的宗宝本。”[9]
而根据我们的研究,现存《坛经》真正有代表性的其实只有敦煌本、惠昕本和契嵩本三种,因为德异本和宗宝本实际上都是属于契嵩本系统的。但由于宗宝本是明代以来的通行本,所以本文在分析介绍中,仍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本子。下面我们就按时间的先后分别对这四个《坛经》本子作一简单的分析,以略示《坛经》版本流变的大致脉络。
现存最早的《坛经》本子即本世纪初发现的敦煌本,全一卷,不分品目。约为780年的写本,其全称为《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后面注明是由“兼受无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记”,因而也被称为“法海集本”。一般认为它是“今日能够见到的最早写本,但不一定是最早的流行本”[10] 。这个比较接近《坛经》原本的本子,由日本佛教学者矢吹庆辉在本世纪二十年代从伦敦大英博物馆藏的敦煌卷子中(S5475)发现后影印公布,并经过校订而收入了《大正藏》第48卷。后铃木大拙和公田连太郎又参照兴圣寺藏惠昕本对此作了校订,并将其分五十七节,后被收入了《普慧大藏经》。此后,敦煌本便成为人们研究《坛经》常用的本子。
除此之外,到目前为止,已发现的《坛经》本子,同属敦煌本的还有北京图书馆藏有字79号残片(新编号为“北敦8958号)、冈字48号写本、敦煌博物馆藏077号写本和曾藏于旅顺博物馆、现下落不明(日本龙谷大学图书馆现藏有此本首尾两叶的照片)的写本等四个本子,它们的抄写年代大致是在盛唐至五代之间。[11]
由于敦煌本与元代以来一直通行的宗宝本,从内容至形式都有很大的不同,因而引起了人们对《坛经》研究的重视,学者通过对不同版本的比较,“普遍认识到《坛经》在历史上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有一个形成演变的过程,是禅宗历史发展的反映。”[12]。现存的《坛经》文本“带着很浓厚的派别色彩,不可不注意分析”[13]。那么,《坛经》在历史上是如何流传与演变的呢?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现存最早的敦煌本《坛经》距惠能去世也已有近七十年的时间。在敦煌本之前,《坛经》就曾有过被人“改换”的历史。《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载《南阳慧忠国师语》中有这样一段话:“吾比游方,多见此色,近尤盛矣。聚却三五百众。目视云汉,云是南方宗旨。把他《坛经》改换,添糅鄙谭,削除圣意,惑乱后徒,岂成言教?苦哉!吾宗丧矣!”慧忠(?~775)作为惠能的弟子[14],曾长期在北方生活,因而也受到了北宗禅的影响,比较注重对经律论的研习,并因此而对南方禅者传道不重视经典的随意说法提出过批评,当他看到经“南方宗旨”改换过《坛经》,马上表示了不满。
如果这记载属实,那么从慧忠的批评可知,在慧忠生前,也就是在惠能以后的五、六十年中间,至少已经有了两个《坛经》本子在流传:一个是慧忠早年见过的本子,另一个就是经“南方宗旨”改换过的本子。关于前者,现在难以确知其详情,有可能就是早期流传的《坛经》原本。[15] 而后一个本子,情况则比较复杂。因为在历史上,神会或神会门下也曾改换过《坛经》。那么,神会门下所传的本子是否就是“南方宗旨”本呢?有人认为,“这个南方本子,当属大树“南方宗旨”的荷泽禅系所造,也就是今天敦煌本的原型”[16] 。我们认为这还可以再讨论。从慧忠与南方来的禅客的问答中可以了解到,所谓“南方宗旨”是以见闻觉知为佛性的,佛性亦称神性,是离却墙壁瓦石等无情之物而永恒不灭的。“身是无常,其性常也”,“此身即有生灭,心性无始以来未曾生灭”。抛弃无常之身心,使“灵台智性,迥然而去,名为解脱”[17] 。就“南方宗旨”张扬的“无情无佛性”思想而言,与神会“佛性遍一切有情,不遍一切无情”的思想是一致的,这种思想在现存的敦煌本《坛经》中也可以见到。[18] 而《神会语录》中关于佛性无受、“身是妄身”、“梦中被打,为睡身不觉知”[19] 等思想与身性为二、性知痛痒的“南方宗旨”也是相通的,它们都有将身性分别说的倾向。但就“南方宗旨”以佛性为常、以不灭的灵觉之性离无常之身而为解脱的思想而言,却与神会所主张的佛性“不有不无”、“性不离妄”[20] 等是有差异的。而现存敦煌本《坛经》中虽有法身色身相异的思想[21] ,却并没有离却身心为解脱的思想,相反,它强调的是应该“见自色身中三身佛”[22] ,于自色身归依三身佛,这显然与神会思想相近而与“南方宗旨”不合。因此,以“南方宗旨”对《坛经》的改换与神会门下对《坛经》的增删可能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那么慧忠所见的“南方宗旨”本是否就是神会门下据以改编的本子呢?就现有资料看,有这种可能,但不能下最后定论。[23]
一般认为,现存的敦煌本《坛经》是法海记录并经神…
《关于《坛经》的若干问题研究》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