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毗婆沙论》札记 论师的业力观(中)
释悟殷
肆、业力是色法和心法的困境
承续上一节所说:大众部主张“唯心心所,有异熟因及异熟果”,譬喻者认为:“离思无异熟因,离受无异熟果”(大正27.96上,263下),“身、语、意业,皆是一思”(587上),而有部论师却认为:异熟因果“俱通五蕴”(大正27.96上,263下)的问题。
大众部、譬喻师等,把异熟因果都建立在心心所上。而有部虽把有情身语的行为造作(表),归结为由意思推动而起17,但是却把因思心所发动引生的动作、言语(叫做身表业和语表业),归结为色法。把身表业与语表业,刹那引起的另一种潜在功能(无表业),也归结为色法,叫作无表色。何以它把业力当做色法呢?因为身表语表刹那灭而间断,意业也是或善或恶或无记等三性不定,但有情业力是相续的。这相续的业力,是由表色而引起的潜在功能(无表业),所以将它名为“无表色”,当做是法处所摄,没有对碍,不可观见,但有实在自体的色法18。
有部看业力是有实体的色(物质)法,这种说法,显然与大众部及有部譬喻师主张业力是心法的说法不同,而且遭受到譬喻师的质难。以下说明二者的歧异。
一、表无表业的诤议
譬喻师认为:表无表业,无实体性;而对法师(阿毗达磨师)却妄执表无表业体性实有。如譬喻师说:
表无表业,无实体性。所以者何?若表业是实,可得依之令无表有,然表业无实,云何能发表令有?且表业尚无,无表云何有? 而言有者,是对法诸师矫妄言耳。如人遇见美女,为染近故,语言:“汝可解去人服,吾衣汝天衣。”女闻欢喜,如言为解,鄙人即前种种摩触,恣心意已,语言:“天衣已为汝着。”女言:“我今体露如是,宁死不露,天衣何在?”彼答之言:
“天衣微妙,唯我见之,非汝能见。”如是愚人,本无天衣,况为他着?诸对法者所说亦尔,本无表业,况有依表所起无表!故对法者妄兴此论。又表无表若是色者,青黄赤白为是何耶?复云何成善不善性?若因摇动成善恶性,花、剑等动,何故不尔?(大正27.634中--下)
譬喻师藉“天衣喻”,说明表业(身表、语表)及无表业,都没有实体。若执表业、无表业是色法,那么,青黄赤白等是什么东西呢?又如何成为善业恶业呢?故表业无表业决定非实。
欲解譬喻师意,《俱舍论》记载的经部师意见可供参考。经部师认为:“立形为身表,但假而非实”,身表依形色而立,而形色又是依显色聚而假立的,故“形非实有”(大正29.68中--下)。形色既非实有,然则依形色而立的身表,也就必然会是假而非实。语表,因“一切音声刹那性故”(大正27.390下)。一刹那声不能诠表,多声积聚方能诠表,故亦非实有。而无表业是“由先誓限唯不作故,彼亦依过去大种施设,然过去大种体非有故。又诸无表无色相故”(大正29.68下)。所以无表业也非实有。
这里值得留意的问题是:有部论师主张:表无表业体性实有,《大毗婆沙论》里的譬喻师,只以“天衣喻”及“表无表业”的性质来质疑有部之说,尚未涉及时间观的问题;但《俱舍论》里的经部譬喻师则说到:无表业是“依过去大种施设,然过去大种体非有故”,这已是以“过未体无”的思想,来论定无表业非有了。由此可见:《俱舍论》时代的经部譬喻师,已脱离了三世实有的范畴。
譬喻师说表无表业体非实有,那么,有部论主如何因应譬喻师的质难呢?论主说:
若诸表业无实体者,则与契经相违。如契经言:“愚夫希欲,说名为爱,爱所发表,说名为业。”又契经言:“在夜寻伺,犹如起烟;旦动身语,犹如发焰。”若无表业无实体者,则亦与契经相违。如契经说:“色有三种,摄一切色:有色有见有对,有色无见有对,有色无见无对。”若无无表色者,则应无有三种建立,无第三故。若拨无表无表色,吠题呬子未生怨王(即摩揭陀韦提希子阿闍世王),应当无触害父无间。谓发表业,父命犹存,父命终时,表业已谢。由先表力,起后无表,故未生怨触无间业。又彼杖髻出家外道,亦应不触害无间。谓发表业,目连命犹存,目连涅槃时,表业已谢。由先表力,得后无表,故彼外道触无间业。若拨无表无表业,应无建立三品有异。谓住律仪品、住不律仪品、住非律仪非不律仪品。然彼〔譬喻者〕所言:“此表无表,体若是色,青、黄、赤、白,为是何耶?”此责不然,非显色外无别色故。当知:身表是形非显,语表是声,亦非显色。二种无表,法处色摄,故不可责以同青等。……又如〔譬喻者〕所说:“若身摇动,成善恶性,花剑等动,何不尔”者,此亦不然,有根法异,无根法异——身是有情数摄,由心运动,能表有善恶心心所法,花剑等不尔。故表无表决定实有。然表无表,依身而起,有依一分,如弹指、举足等,一分动转,作善恶业。有依具分,如礼佛、逐怨等,举身运动,作善恶业。此中随所依身极微数量,表业亦尔。如表数量,无表亦尔。(大正27.634下--635上)
有部论主先以三个圣教量,及三个无“表无表业”之论的过难,证成“表无表业”必有实体;再针对譬喻师的问难,一一给予解答。如譬喻师问:“表无表若是色者,青黄赤白为是何耶”?论主回答说:色法,除了青黄赤白等显色外,还有其余色法。如身表,是形色非显色;语表,是声色非显色。由身表业、语表业引发的身无表、语无表,是“法处摄色”。譬喻师二问:
“若因摇动成善恶性,花、剑等动,何故不尔”?论主答道:有情数不同于无情数,身体是有情数摄,有情由内心推动,随着内心的染净,表显于身口行为的表业就有善恶性。花剑等是无情数,当然它们摇动也就不构成善恶性了。
以上,有部论师和譬喻师的诤论,主要的症结点在于:有部论师认为无表业实有,且是法处所摄色,而譬喻师却认为无表业非实有,且“无法处所摄诸色”。如《大毗婆沙论》说:譬喻者拨无法处所摄诸色故。此尊者法救亦言:“诸所有色,皆五识身所依所缘,如何是色非五识身所依所缘?”为遮彼意,故作是说:“云何色蕴?谓十色处,及法处所摄色。”问:若法处所摄诸色是实有者,尊者法救所说当云何通?答:不必须通,非三藏故。若必须通,当正彼说:诸所有色,皆五识所依,及六识所缘。法处所摄色,虽非五识所依所缘,而是意识所缘摄色。复次,法处所摄色,依四大种而得生,故从所依说在身识所缘中,故彼尊者说亦无失。(大正27.383中)尊者法救说:离大种别有造色,说心所法非即是心。然说色中二非实有,谓所造触及法处色。……〔论主:〕彼亦不然。诸所造触,如余造色,应别有故。若无法处所摄色者,无表戒等不应有故。(大正27.662中)
法救以为:所有色法都应是五识身的所依(根)或所缘(境)。倘若说无表色是法处所摄色,但此并非五识身所依所缘,如何说是色法呢?既无法处所摄色,显然无表色亦非实有。而有部论师则说:所有色法,都是四大种或四大种所造色,至于法处所摄色,虽非五识的所依(根)或所缘(境),却是意识所缘的色法。而且,倘若无有法处所摄色,则不应有“无表戒”等法存在。所以法处所摄色决定是实有的。
这里,譬喻师和有部论师的问题出在于:两派所立的色法不同。如譬喻师说“诸所有色,皆五识身所依所缘”,可见譬喻师所立的色法,只有十色处——眼等五根,及色等五境;不立法处所摄色。由于未有法处所摄色,因而也说无表色非实。有部论师所立的色法,则有十一处——眼等五根、色等五境,以及法处所摄色。因而有部说:属于法处所摄色的无表色决定实有。
譬喻师和有部论师,源于有无“法处所摄色”的认知差距,连带影响而出现“无表业实非实”的诤议。不过,他们思想的主要不同,还在于:有部论师把业力建立在色法,而譬喻者却归结为心法上。
二、学理上的困境
这里有个问题:有部论师也认同:身语业(表),乃至由身语动作产生的潜能(无表),是由思心所的造作推动而引起的。可以说先由内心的推动,表显于身语上,再引生潜在的功能(业力),何以他们会将业力说成是色法呢?同样的,有情造业,虽由内心推动,但也要身口行为的造作配合。那么,大众部、譬喻者等,把身语二业全归结于心法上,也值得商榷。对于这些问题,印公导师在《唯识学探源》一书,有非常精辟的见解。如说:
潜在的业力,是因内心的发动,通过身语而表现出来;又因这身语的动作,影响内心,而生起的动能。它是心色为缘而起的东西,它是心色浑融的能力。最适当的名称,是业。身表、语表是色法,因身语而引起的潜在的动能,也就不妨叫它无表色;至少,它是不能离却色法而出现的。不过,有部把它看成四大种所造的实色,把它局限在色法的圈子里,是多少可以批评的。
潜在的业力,本因思心所的引发而成为身口显著的行为;又因表色的活动,引起善不善的心心所法,再转化为潜在的能力。叫它做思种子,或心上的功能,确也无妨。不过,像经部那样把业从身、语上分离出来,使它成为纯心理的活动,规定为心上的功能。唯识思想,诚然是急转直下的接近了,但问题是值得考虑的。(《唯识学探源》,p.157)
导师认为:把潜在的业能归之于心法,或归之于色法,都是一种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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