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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顺导师对新旧译唯识的定位与评析(陈一标)

  印顺导师对新旧译唯识的定位与评析

  陈一标

  华严专宗学院副院长

  提要

  唯识思想传入中国,先后成立地论宗、摄论宗与法相宗,形成新旧译唯识之争,向来皆以玄奘新译唯识为正宗,斥真谛旧译有增益、误谬。印顺导师抛开宗派成见,从多方面论述真谛译唯识的形成有其历史背景,具融合如来藏与唯识思想之倾向。

  本文从经论特色与思想、阿摩罗识、一种七现与八识现行、阿陀那与末那等方面,介绍印顺导师的研究成果。他认为出身中印度西部的真谛,受如来藏思想影响,提出阿摩罗识,已大幅去除“如来藏我”的色彩,且非《起信论》式的本觉,又有智如合一的格局;一种七现的一能变说合于弥勒、无著的原意;阿陀那为末那的别名亦相当合理。比起主张智如二分、八识现行之三能变说、阿陀那为赖耶异名的新译唯识,毫不逊色。

  关键词:印顺导师;新旧译唯识;真谛;玄奘;阿赖耶识

  二十世纪中国佛教思想界的两大瑰宝,当推太虚大师与印顺导师。虚大师开风气之先,以无比的悲愿与识见,毕生致力于中国佛教的改革与复兴,倡导人生佛教;救僧护教,为法忘身,树立“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的典范;于教理方面,跨越宗派藩篱,孤明先发,抉择融摄各家之说,启迪后学,影响深远。印顺导师承大师遗行,于教理方面著力尤深,在原始佛教的阿含、大乘佛教三系、中国禅宗史等方面的研究,皆获得学术界最高的肯定与赞誉;《妙云集》、《成佛之道》等成为华文佛教界的指路南针;人间佛教的提倡,普获教界认同,引为弘化标竿。导师对教理所做的全面阐释与厘清,成就卓著,有当代佛学泰斗之美誉。

  导师的思想,现在已成为学术研究的题材,引起广泛的重视;重要钜著,也有许多专文介绍。但对其有关唯识学方面的研究,似乎较少讨论。大乘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三系,导师“对于空宗的根本大义,确有广泛的同情”,[8]所以有关中观的论著,如《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皆为此方权威之作,但他并未因自己主观上的同情而执此废彼,而能客观地从历史的发展中,厘清不同系统的各自脉络,给与确切的定位,因此,在唯识学研究方面。亦有其不可磨灭的业绩。

  导师民国二十年于闽院求学,一生写作的开端,〈抉择三时教〉、〈共不共之研究〉、〈评破守培上人读唯识新旧不同论之意见〉三篇文章,或涉及或专门讨论唯识学,第一部写作是《唯识学探源》(民国二十九年),最早讲录成书的是《摄大乘论讲记》(民国三十年),显见他早年的修学与写作和唯识学关系密切,这当然和民国以来的学风有关。清末民初,因杨仁山居士的奔走,亡逸的唐代唯识章疏一一回流,经“南欧(阳渐)北韩(清净)”的提倡,以及二梁(梁启超与梁漱冥)的影响,开启了唯识学复兴的机运。支那内学院自许为唐玄奘法相唯识之正统,主张回归印度佛学,排斥传统台贤禅密诸教;以疑经辩论的方法,弹斥《楞严经》、《大乘起信论》等重要经论乃中国人所杜撰,为佛法遗毒,希去之而后快,自不免与传统中国佛教界诤论不休。[9]除此之外,有关法相与唯识是否应该分宗等唯识学问题,亦引起广泛的讨论。[10]其次,系出内学院的熊十力撰《新唯识论》,运用唯识学的概念,建构自身的本体论,最后归宗儒学大易之传统,引起昔日同门以及印顺导师等佛教徒的批评。[11]民国初年以来的佛教思想界,有关唯识学的诤论最为激烈,也最引人注目。[12]在这些论战当中,几乎都可以看到印顺导师年轻的身影,为其作为生命皈依的佛法,挺身而出,据理力争。

  在有关唯识学的诤辩中,大多以玄奘所传新译唯识为核心,旧译唯识几乎完全上不了台面,唯一的例外是守培法师与印顺导师的论辩。民国二十年,梅光羲作〈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引起重《楞严》、《起信》的守培法师反驳,谓“旧译无一非处,新译无一是处”。[13]初入闽院求学的导师,在同学不满守老的气氛下,站出来为新译唯识辩护,“当然是新的都对,旧的都不对”。[14]守老虽“笃于所信,忠于所学”,然于印度佛教的源流与系谱不详,虽为旧译唯识辩驳,今日看来,却不免愈帮愈忙。后来,导师阅藏,逐渐了解到佛教思想的分系,回想起这段有关新旧译唯识的争论,“觉得活像两位近视眼,仰读“文庙”而互争“文朝”与“又庙”,纠缠不清一样”。[15]

  导师的第一部作品《唯识学探源》,即肇因于这些令人目不暇给的争辩,想为唯识学的根源作一番厘清整理的工作。他在〈自序〉中,明白地宣示旧译唯识的真心派与新译唯识的妄心派皆源自于印度,各有其根据:

  在印度大乘佛教的开展中,唯心论有真心派与妄心派二大流。传到中国来,即有地论师、摄论师、唯识师三派。此两大流,真心派从印度东方(南)的大众分别说系发展而来;妄心派从印度西方(北)的说一切有系中出来。在长期的离合发展中,彼此关涉得很深;然两大体系的不同,到底存在。大体的说:妄心派重于论典,如无著、世亲等的著作:重思辨,重分析,重事相,重认识论;以虚妄心为染净的所依,清净法是附属的。真心派重于经典,都编集为经典的体裁:重直觉,重综合,重理性,重本体论;以真常心为染净的所依,杂染是外铄的。[16]

  导师在这段序文中,为新旧译唯识做了大体的定位,往后的著作,可说是细部的推演与修正。此时,导师尚未深入分析唯识论典,所以只是对唯识与如来藏两系的特色,作一大致的分判而已,揆诸其后来的研究,当然有些不同。兹将其有关阐释新旧译唯识的相关著作,依年代罗列如下:[17]

  (一)、〈评破守培师之读唯识新旧二译不同论后的一点意见〉(二十年,

   《海潮音》十三卷第四期)

  (二)、〈答守培师驳评破读唯识新旧二译不同论后的意见〉(二十年,《海

   潮音》,以上二文收于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二十八

   册《唯识问题研究》)

  (三)、《唯识学探源》(二十九年)

  (四)、《摄大乘论讲记》(三十年讲)

  (五)、《大乘起信论讲记》(三十九年讲)

  (六)、〈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之关系〉(四十五年,收于《以佛法研究佛》

  法》)

  (七)、〈悼念守培上人〉(四十五年,收于《华雨香云》)

  (八)、〈论真谛三藏所传的阿摩罗识〉(五十一年,收于《以佛法研究佛

  法》)

  (九)、〈如来藏之研究〉(收于《以佛法研究佛法》,四十五年辑成付印)

  (十)、〈英译成唯识论序〉(五十八年,收于《华雨香云》)

  (十一)、《如来藏之研究》(七十年。第七章〈瑜伽学派之如来藏说〉中,

   特立“真谛所传的如来藏说”一节)

  (十二)、〈论三谛三智与赖耶通真妄〉(七十年,原刊于《鹅湖月刊》76期,

   现收于《华雨集》五)

  (十三)、《印度佛教思想史》(七十六年)

  以上除与守培法师论辩的(一)、(二)外,皆未直接以新旧译的差异为题,只有(八)、(十二)的标题可见与真谛所传唯识有关。导师在“华雨集”的〈序〉中,总结一生的写作时曾说:““华雨集”所没有编集的,就是我所不要保留的,无论说得对与不对,都不再是我的了,如旧物而已被丢弃了一样”。[18]因此,本文不将(一)、(二)两篇文章列入讨论,纵使某些部份有助于理解,也只在附注中说明。其次,一般将玄奘译唯识之前,由菩提流支与真谛等所传的唯识学,泛称为旧译唯识,但本文只有在第一节时将菩提流支的体系列入讨论,其余则单指真谛译唯识,诚为方便之举。

  文分四节,先就唯识学派重要经论思想之特色与其流派发展之关系,介绍导师如何定位新旧二译;次就旧译唯识的重要概念“阿摩罗识”与如来藏的关系,探讨导师如何阐释两译对真常唯心系所采取的态度;第三节,系与阿赖耶识相关的论题。藉此可以看出导师如何严密分析两译的不同性格,以及其各自的理据。

  一、唯识经论的特色与派别流变

  印顺导师判摄大乘佛教有三系,西元前五十年至后二百年,般若的性空唯名系经典,由南天竺传出,由西而北,大成于北印度;龙树菩萨(150-250)南天竺人,修学于北印度,阐扬《般若经》的空思想,面对印度的神教,抉择、贯通部派佛教的诤议与大乘佛法的异义,成立中观派,成为大乘佛教第一位大论师。西元三世纪到五世纪末传出的后期大乘经,有别于初期强调一切法空的精神,倾向于阐扬如来藏、佛性以及佛菩提与涅槃的功德;适应世俗,诱导布畏无我的一类众生,而说众生皆有同于佛之无量称性功德的如来藏,这一类真常唯心的经典主要有《大般涅经》、《如来藏经》、《胜鬘夫人经》及《楞伽经》等,如来藏思想亦源自南印度。

  虚妄唯识系的瑜伽行派,略晚于真常唯心系,三系中最为晚出。当时流传的经典很多,思想难免混乱,有些误解大乘空义;有些则依如来藏我的思想而重如来果德,倾向一乘;也有倾向易行、秘密的。出身说一切有部,受阿毗达磨论者、譬喻师、经部师精思密察学风影响的无著(336-445)、世亲(361-440),乃造论通经,抉择大乘佛法,确立以阿赖耶识为所依的大乘不共法义。相较于前二系经典或兴起于(东)南方;或源自南方,大成于北方,瑜伽行派是唯一学出北方,而大成于中印度者。整个大乘佛法的弘传,大体上,“经典是从南而北的,论书是从北而南的。”[19]

  (一)、从弘化区域看思想的特色

  瑜伽行派的发展,与性空、真常二系息息相关。而且,其最早的论书《瑜伽师地论》卷帙浩繁,广摄三乘,使得此派思想的发展非由简而繁,而是一开始即呈现多元面貌。再加上世亲之后,有十大论师对《唯识三十颂》的异解,更使其流派传承错综复杂。经由菩提流支、真谛、玄奘传入中国,形成地论宗、摄论宗、法相宗,而有所谓新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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