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定和尚说故事
第一章 因果实录
奇迹
1
我这一生,是一个狂野的荒唐者,是一个渎神的超人,在世界上,我什么都不相信,爱情、友谊、法律、道德,乃至宗教和教理。
我认为,天主教、耶稣教,是属于洋人的,好像与我无缘。
我认为,另有些宗教,是枯燥虚假的教条,对人生毫无意义。
但现在,不知为什么,我竟自动皈依了佛教,并且身心清净,非常的虔诚。
有人说,世界上无论什么事,在冥冥中都有一个「缘」字,我信仰佛教,也许就是由于这一种缘分吧。
2
我皈依佛教,说起来话长,经过也相当复杂,像一出多幕剧,也像一本小说。下面,就是我的故事:
廿五年前,隆冬天气,在中国巴蜀一个偏僻的荒村。
当时,我全身都是病,有癌症、有疟疾,再加上风温和下痢,金钱用罄,中西药宣告无效,已经面临生死的边缘。
我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孤独者,没有家,没有亲人。每天,我躺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小茅屋,荒凉有如一座古墓,只有自己断断续续不规则的呻吟声,打破房中的沉寂。
有一天,屋外下着大雪,北风凄厉,天色阴惨。我瘫痪在竹床上,被子过于单薄,满身奇寒。基于求生的本能欲望,我呻吟得更加厉害,以致惊动了山麓过路的老头子。他是一个摆地摊的小贩,为人很朴实、很忠厚。当他知道了我的病状和不幸际遇,抹掉脸上的雪花,爽快说道:「没有关系,我去替你找救星。」
「不,我的病,已经没有救了。再说,我也没有钱。」
「他不会要你的钱,他是一个出家人,叫做醒世和尚。」
「出家的和尚也能医病?」我摇头,表示不信任:「你知道吗?我患的病,是一种绝症!」
「越是绝症、怪病,他越有办法。我们这地方,不知有多少垂死的病人,都被他救活了。我本来是一个瞎子,十多年来,受尽痛苦,也是醒世和尚治好的。你看,我的眼睛现在不是和你一样明亮?」
「啊,他真是人间的活佛,他住在什么地方?有多远?」
「他住在一间破庙,大约离这里有八里路。」
听了老人的话,我心中不禁又失望起来:「外头一片冰天雪地,北风像刀一样,他肯来吗?」
「你放心,出家人都是慈悲为本、菩萨心肠的,我去请他,他一定会来。」
「好吧,那就麻烦你走一趟,老伯伯。」
「不必客气。你的病势很严重,如果不趁早救治,恐怕有生命危险。至于那位师父,是云游四方的行脚僧,如果不早去求他,可能他就走了。」
老人说到这里,马上站起来,推开板门,把帽子压紧,衣领翻上,向着茫茫风雪冲了出去。
已经中午了,我还没有吃早饭,肚子又饿,头昏腹胀,实在难熬,呻吟声益加凄厉,简直像疯狗在叫。
小茅屋外,风雪在拚命怒吼、摇撼、冲撞,好像要把整个宇宙毁灭一般!
一刻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又过去了。
时间越长,我越感到绝望。那位和尚,也许不会来了,甚至已经离开破庙,去到另一个地方。那个老头子,年高老迈、心神恍惚,也许迷失了方向,堕下悬崖山谷去了!
午后两点钟,奇迹终于出现了,和尚与老头子,居然来了!外面是漫天鹅毛大雪,郊外雪深没胫,当他们走进茅屋时,已经完全变面两个白色的雪人。
「我们来迟了。」老人气喘喘地说。
「不迟,不迟,你们走这么远的路,我不知如何来感谢。」我痛苦地说,想挣扎起来,却浑身无力。
「本来很快就会到的,刚才师父在悬岩上拨开雪层,替你寻觅药方。」
听了这句话,我更为感动,眼泪很快淌了下来。我擦干泪水,望着我面前的恩人,这时,师父已将脸上和身上的积雪拂去,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容。可是,我不看他则已,抬头一看,我简直呆住了!
天啊!这位醒世和尚,竟是抢夺我情人的人!
我很恐惧、很慌乱,怕他杀我。然而,敌人当前,我是一个病人,怎么能够逃避呢?
我暗中注意醒世和尚,只见他穿一件灰色敝旧的僧衣,扎着麻绳腰带,头上没有戴帽子,有十二个光滑的戒疤。脚上的旧缀芒鞋,也是破烂的,并且没有套袜子。宽大的衣裳上,有风霜雪露和泥沙的痕迹,芒鞋沾满了泥浆,端的是朴朴风尘。
醒世和尚并没有注意到我,他坐在潮湿的地方,全神贯注地配制着两三样简单的草药,脸上的表情是和善的,一双眼睛,流露着异样的光彩,很有精神。老头子站在一旁,恭敬地看着他,不时搓搓手,好像要帮忙,又不知如何去做。
和尚似乎不认识我,这让我感到十分宽慰。然而,他的举动,却使我非常玄惑与不安,他配药方非但不洗手,甚至时而搔搔头,时而抓抓身上,时而揉揉脚趾,最后,他竟将草药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啯啯有声,嘴角进出白色泡沫,实在令人恶心。
望着此人,我不禁想起了民间的传说,那位疯疯癞癞的济公和尚。
草药嚼烂以后,吐出来,他分成三颗,在肮脏的泥地上滚圆,嘱咐我每天吃一粒。言毕,他站起身要走,老头子问他:「师父,三颗药丸吃完,你还要来吗?」
「不来了,这三粒药,可以消除百病。」说着往屋外的风雪走去。
醒世和尚走后,我又奇怪又怀疑,说实在话,我真不敢吃它。我患的是难治的绝症,十多年来,我吃过中药,也服过西药,名医见过很多,都没有把我医好,现在,只凭这三颗药丸,就可以救我的命吗?这简直像是神话。但,老头子是一个好人,他说,有一位打柴的年轻人,被毒蛇咬,是醒世和尚医好的;有一个小孩,生下来就是一个哑子,不能说话,是醒世和尚医好的;有一个老太婆,半生瘫痪,精神错乱,也是醒世和尚医好的。我经不住老人一再劝解,才勉强吞下一粒。
吃下药丸,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安静地入了梦乡。
3
醒世和尚走了,但他的身影,一直系在我的心中。我在床上醒来,一幕一幕的往事,又慢慢浮上心头。
时间是一九二七年,地点是古老的渝城。
那时,他——江平还没有出家,是一名教员,文学修养很深,名闻遐迩。江平除了研究文学,还擅长书画,一般士绅商贾,都以获得他的书画为荣。
有一次,我的表妹文卿来看我,要我陪他去拜访江平。文卿表妹是我的未婚妻,丰姿绰美,性情温柔,爱好文章、音乐、绘画,我自然愿意陪她。
江平不愧是作家兼画家,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他仪表文雅潇洒,有一种动人的气度。表妹和他谈得很投机,由雪莱谈到贝多芬,由欧阳修谈到八大山人,由李后主谈到叔本华。我是学工程的,不懂文学,不懂音乐,不懂书画。因此,我感到很窘,只在一旁拚命抽烟,坐冷板凳。
「江先生,你是画梅的圣手,我也爱梅的冷艳,你能画一幅送我吗?」表妹笑盈盈地说。
「好的,明天我就画一幅,派人给你送去。」江平高雅地说。
「还是我自己来吧。在诗词方面,我也希望向你请教。」
「不敢当,如果文小姐对诗词有兴趣,我们可以共同研究。」
就这样,表妹和江平,经常有了来往,他们兴趣相投,爱好一致,很快就建立了一份感情。
我当然很气愤,表妹是我的未婚妻,我有权约束她的行动。可是,表妹温柔中有倔强的个性,我越约束她,她越任性。
「你为什么和江平交友?」有一天,我责问表妹。
「我喜欢他,他是一个有气节、有才华的青年。」她理直气壮地说。
「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和那小子往来!」我威胁她。
「你没有这种特权。」文卿也不甘示弱。
「哼!你别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
「假如你看不惯,我们解除婚约好了!」
你看,她是多么任性和倔强!我气极了,为了报复,我马上通知江平任教的学校的校长,把江平解聘。我是那所中学的校董,又是地方上的富绅,要解聘一个穷教员,自然不成问题。
但是,江平离开学校,回到家中,仍和表妹保持联系,经常有书信往还。他俩情怀日增,还进行结婚的准备。一个小小的中学教员,他竟胆敢抢夺我的未婚妻,侮辱我的面子,我越想越不甘心,决定拿出毒计去对付他。
第一次,我利用金钱,收买一批地痞流氓做打手,烧掉他的房舍,杀害他家中的牲畜,不断恫吓他。
第二次,我串通监狱中的抢劫犯,诬赖江平和匪徒同谋,杀人盈野。
这一条毒计果然得逞,江平很快就被扣押,井被判处重刑。
从此,我算出了一口闷气。本来我还想亲自看一下江平临刑时景况,不料就在这时,家中老父忽然来信,召我立刻起程去省垣,就任财政厅的科长。当时,家父是省府委员兼财政厅长,舅父是省府秘书长,谚云:朝中有人好做官,真是一点不错。遗憾的我并不熟谙理财,碍于严命无法违抗,只好暂时委曲自己。
我是纨裤子弟,有钱有势的阔少爷,遽然当上科长,实在感到工作繁忙,不够自由。好在,省城地方很繁华、很热闹,处处都有灯红酒绿和声色之乐,因此我的生活,仍然过得很愉快。每天下了班,便尽情游乐、寻找刺激。不久,我在一个宴会中,邂逅一位大学的同窗——许露明。露明年轻、漂亮、会交际,是外文系的高材生。我们见了面,很快就堕入了情网,由热恋而结婚。至于表妹和江平的事,我早就把它抛在脑后了。
以上,就是我和江平结下仇恨的经过,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年,他竟出了家,当了和尚。
人生的演变,实在太难测了。
4
那三颗药丸子,简直像是灵丹。
三天后,我的病果然痊愈了。人世间。真是充满了谜、充满了奇迹。我全身都是病,有疟疾、有风湿、有痢疾、有癌症,尤其是癌症,在当时根本没有药可治,放射线治疗也无效,完全是一种绝症。可是这个和尚,既不量体温,也不按脉,更不动手术,只用三颗草药,便百病消除了。那两三种草药,也不是传说中的什么灵芝草,以我来看,那不过是丝毛草、菖葫子之类,在乡村,各处都有。然而,它落在和尚的手中,经过一翻揉搓、咀嚼,便成了灵丹,这不是谜、不是奇迹,你说是什么?
想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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