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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與中國近代哲學

  佛學與中國近代哲學

  

  本文共分叁部分。第一部分以大量史料揭示了佛學在近代中國思想界、學術界的廣泛影響,認爲探討佛學與近代中國哲學的關系,是一個極重要的課題。第二部分從把佛學與西學相附和,強調佛學的哲理性,提倡佛學應務救世的實際作用,以及唯識學的複興和發展等方面,分析了近代中國佛學的主要特點。最後部分,作者結合近代佛學得以振興的原因,從理論意義和社會實際作用兩方面,探討了如何正確評價近代佛學的問題。

  作者樓宇烈,1934年生,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在談到近代中國哲學時,人們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近代西方自然科學及哲學社會科學,即所謂“西學”、“新學”的傳入,對近代中國哲學發展所發生的重大影響。因此學術界對于西學與近代中國哲學關系的研究比較多。誠然,西學對近代中國哲學所發生的影響是巨大的,需要進行深入廣泛的研究,而且就目前情況看,研究也還是不夠的。但是,我認爲,在探討近代中國哲學時,也還必須充分注意到佛學對近代中國哲學發展的影響。大量的曆史資料說明,佛學在近代中國哲學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並對近代中國哲學的發展有著廣泛和深刻的影響。中國近代佛學的開展,並不是中國古代佛學的簡單延續,而是伴隨著西學的輸入而重新振興起來的。它受到當時西方研究佛學風氣的影響,是在相當程度上揉和了西學內容和方法的佛學。近代佛學的興起,最初爲一部分思想家看作“西學”可接受的某種理論上的聯接點。他們一方面或認爲西學的某些理論內容和方法,包含在佛學中,與佛學相一致,而佛學則是我國人們所熟悉的傳統文化(如梁啓超曾說:“我們國學的第二源泉就是佛教。”《治國的兩條大路》)。另一方面或認爲,佛學的某些理論和方法比之西學更爲豐富和深刻,因而可用之于改造和發展中國的傳統哲學思想。正因爲如此,研討佛學成爲中國近代史上的一種時代潮流。許多著名的進步思想家、學者,都對佛學研究饒有興趣,並受到很深的影響。正如梁啓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一書中所說的:“晚清所謂新學家者,殆無一不與佛學有關系。”因此,探討佛學與近代中國哲學的關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課題。研究中國近代哲學如果只注意到西學的影響,而忽視佛學的影響,那是不可能深入了解近代中國哲學的全貌和特征的。本文想就佛學在近代中國哲學中的影響、特點,及其意義等作一些簡單的介紹和分析,以期引起學術界對這一課題的關注和研究興趣,同進也希望得到同行們的指教。

  一、 近代佛學的振興及其對近代中國思想界的廣泛影響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我國,至南北朝隋唐,達到了發展的鼎盛時期,其後即走向衰落。其間雖時有所謂“中興”,然自五代至于清末,總的趨勢是日益沒落了。到了近代,隨著對傳統儒學的批判和“西學”的傳入,同時受到當時歐洲學者研究佛教的興趣和風氣的影響,也帶來了佛學的振興。推究振興近代中國佛學事業者,當自楊文會始。

  楊文會(1837-1911),字仁山,安徽石埭人。他出身仕宦之家,但少年時即不喜舉子業,性任俠,好讀奇書,對當時傳入的西方科學知識、工程技術等也甚有興趣。中年後,他專心于佛學,深感佛教典籍佚失嚴重,給深入研究佛學和弘揚佛法帶來極大困難。于是,他集合同志在南京創立了金陵刻經處,親任校勘,重刻方冊藏經。1878年和1886年,他前後兩次隨曾紀澤和劉芝田出使歐洲,考察英法等國政治、經濟,研究天文、地理等。在第一次赴歐期間,他于倫敦結識了日本學僧南條文雄。以後,在南條文雄的幫助下,從日本、朝鮮訪得許多我國宋明佚失的佛教各派重要典籍,陸續刻印出來,引起了人們研究佛教各宗派的興趣。同時,楊氏以金陵刻經處爲據點,與四方學人研討佛學,後又創辦了“祗洹精舍”和“佛學研究會”,親自講學,爲振興佛學培養了一大批人材。楊文會本人在佛學方面是“教宗賢首(華嚴),行在彌陀(淨土)。”但他對門下弟子則各就其所長而引導之,不強求以一家一說,因此,其弟子如譚嗣同、桂柏華、黎端甫、梅光羲、李證剛、歐陽漸、釋太虛等,都各擅一家,有獨到的造詣。楊文會對當時資産階級的變法革新運動是同情和支持的,與當時一批社會革新人士有密切的往來,因而許多著名的政治活動家、思想家、學者,如梁啓超、沈曾植、陳叁立、夏曾佑、宋恕、汪康年、章太炎等,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他的佛學的影響。

  楊文會逝世後,他的弟子歐陽漸(竟無)、陳鏡清(穉庵)、陳義(宜甫)等先後繼續主持金陵刻經處事業。歐陽漸以後又創立了“支那內學院”,釋太虛則先後創辦了武昌佛學院、閩南佛學院、漢藏教理院等,培養了一大批佛學研究的專門家,對中國近代佛學的發展和研究起了很大的作用,對近代社會思想界和學術界也産生不小的影響。

  以下我想列舉一些近代著名的政治活動家、思想家、學者與佛學關系的情況,這也許會加深我們對佛教在近代中國思想界、學術界影響的感性認識。

  近代中國哲學開端于資産階級改良派,而資産階級改良派的主要思想代表,無一不受佛學的影響。如:

  康有爲(1858-1927),早年“于海幢華林讀佛典頗多”,又曾居西樵山白雲洞“專講道佛之書”(《自編年譜》)。梁啓超在《康有爲傳》中說:“先生于佛教,尤爲受用者也。先生由陽明學以入佛學,故最得力于禅家,而以華嚴爲歸宿焉。”而在講到康有爲西樵山這段生活時說:“既又潛心佛典,深有所悟,以爲性理之學,不徒在軀殼界,而必探本于靈魂界。遂乃冥心孤往,探求事事物物之本原。大自大千諸天,小至微塵芥子,莫不窮究其理。常徹數日夜不臥,或打坐,或遊行,仰視月星,俯聽溪泉,坐對林莽,塊然無俦,內觀意根,外察物相,舉天下之事,無得以擾其心者,殆如世尊起于菩提樹下,森然有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之慨。先生一生學力,實在于是。”梁啓超此說不免有過實之處,但它確實也反映了康氏思想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康氏並沒有一篇專門論佛學的著作,但在他的許多著作中,都經常引用佛說以爲比類,可以看到佛學的影響。如他著名的《大同書》一書,一開始就標出“入世界觀衆苦”,曆敘人生入世種種之苦達叁十八種之多,正是襲用了佛教鼓吹出世主義常用的說教。在書中,他還說:“普天之下,有生之徒,皆以求樂免苦而已,無他道矣。”這也正是佛教對人生的一個基本看法。再則,康氏在行爲上,也一直以釋迦牟尼爲榜樣。他自述道:“其來現也,專爲救衆生而已,故不居天堂而故入地獄,不投淨土而故來濁世,不爲帝王而故爲士人。……故日日以救世爲心,刻刻以救世爲事,舍身命而爲之。……以是爲道術,以是爲行已。”(《自編年譜》)。

  梁啓超(1873-1929)早年即對佛學有濃厚興趣。雖說“不能深造,顧亦好焉,其所論著,往往推挹佛教”(《清代學術概論》)。一八九九年,他在《自由書·惟心》一文中,即鼓吹佛教“叁界惟心”之說爲真理。他認爲:“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虛幻,惟心所造之境爲真實。”“是以豪傑之士,無大驚,無大喜,無大苦、無大樂,無大憂,無大懼。其所以能如此者,豈有他術哉?亦明叁界惟心之真理而已,除心中之奴隸而已。苟能知此義,則人人皆可以爲豪傑。”一九二O年,他遊曆歐洲回國後,更專注于佛教研究,發奮要編著一部中國佛教史。因此,他系統地研讀了大量佛經,還曾一度到支那內學院聽歐陽竟無講唯識法相學。以後,他陸續寫出了一批佛學研究的論文(後來彙集爲《佛學研究十八篇》一書)。這些論文是中國近代資産階級學者研究佛教史的重要成果,其中提出了不少有價值的觀點和研究方法。經過這番研究,梁氏對佛學理論更爲推崇。他認爲:“佛教是建設在極嚴密、極忠實的認識論之上”的,是“以求得最大之自由解放,而達人生最高之目的者也。”(《佛陀時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綱要》)又說:佛學“對于心理之觀察分析,淵淵入微”,“若論內省的觀察之深刻,論理上施設之精密,恐怕現代西洋心理學大家還要讓幾步哩!”(《佛教心理學淺測》)他以至聲稱:“佛教是全世界文化的最高産品。”(《治國學的兩條大路》)梁氏在人生觀、生死觀等問題上,十分推崇佛教的“業力”說和“唯識”說。晚年,他在給女兒梁令娴的一封家信中,甚至認爲佛教所說的“業報”是宇宙間的唯一真理,而他的宗教觀和人生觀的“根本”,也就在于此。(見《梁啓超年譜長編》)

  譚嗣同(1865-1898)叁十歲時恰逢中日甲午戰爭,因而導致了他思想上的激劇變化。從此他抛棄傳統舊學,努力接受新學、西學,同時受吳嘉瑞(雁舟)的影響,開始學佛。不久,又在南京隨楊文會學佛,深得華嚴要旨。他著《仁學》,企圖揉合古今中西、科學宗教于一體。然而貫穿其中的中心理論卻是佛學。他以西學與佛學相比,認爲“西學皆源于佛學,亦惟西學,而佛學可複明于世”(《仁學》)。具體地說:“格致家恃器數求得諸理,如行星皆爲地球,某星以若幹日爲一歲,及微塵世界,及一滴水有微蟲萬計等,佛書皆已言之。”(《上歐陽瓣薑師書》)他對儒、佛、耶叁教作了一番比較,認爲從時間上講,“佛生最先,孔次之,耶又次之”,從空間上講(指教義之博大及傳播):“佛教大矣,孔次之,耶爲小。”(《仁學》)總之,“佛能統孔、耶”(同上),“不論何教之精微及誕謬不可究诘,佛書皆已言之,而包掃之也。”(《上歐陽瓣薑師書》)再則,他認爲,儒家六經“未有不與佛經合者”(同上),並且在《仁學》中列舉《大學》與唯識、華嚴相通融之處,聲稱“斯教(儒教)之大權,必終授諸佛教。”所以,他在《仁學》開卷時即指出:“凡爲仁學者,于佛書當通華嚴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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