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宗杲“話頭禅”理路鈎沈——以《大慧書》爲線索
廣西大學哲學系 袁經文
內容摘要:一般認爲,大慧宗杲首倡“話頭禅”。其實,大慧之上諸多祖師,均在應用“話頭禅”,只是由大慧宗杲給予充分诠釋和闡揚,才引起世人關注。“話頭禅”具有機用參禅的普適性,曆代禅師均予重視。“話頭禅”不是臨濟宗,也不是宗杲專屈,“話頭神”是駕馭禅宗內在機理要義的必然訴求。禅宗的“正法眼藏”是直指“白心”。若能親證“白心”,便能由“白心”流出佛法。在禅宗看來,叁藏十二部經教,己不是源,而是流。正確解讀“話頭”,是領會“話頭禅”的關鍵。在當今諸類相關著文中,凡有涉及“話頭”者,多有錯解,往往誤認爲“話頭”就是句子,這只是淺嘗辄止的表相之義;若是』蔔于此點來解“話頭”者,則完全背離諸祝和大慧宗杲本意。《大慧書》中,禅宗“本心”或“本地風光”的特征共有五點。禅宗親證的“此心”,實質便是唯識學的第八識阿賴耶識。在我們的一般觀念中,認爲阿賴耶識是染汙的,而“見道”是出世間的智慧;“見道”何以與此染汙相應
實際上,這種認識己陷入邊見,因爲阿賴耶識是清淨與染汙不二、菩提與煩惱不二:盡管凡夫第八識阿賴耶識含藏染汙煩惱種子,卻不礙其自身具有菩提自性和本來自性消淨涅槃。宗杲在信函中,對諸等學人的指導,既有回心規勸,也有原則基礎;既有針對性的特殊禅法,也有一般性的通法,更有諸多深細實用智巧的行門。輕重緩急,繁約詳略,各有側重,並顯出特色和份量。根據本人的領會,將散于諸處的法門予以分類探索;參學者當能于此一窺“話頭禅”實修實證的具體路徑。全文對大慧宗杲的“話頭禅”作出周詳诠釋。
關鍵詞:大慧宗杲 話頭禅 禅宗 唯識學阿賴耶識
大慧宗杲(1089—1163年),是兩宋之際臨濟宗楊岐派的大宗師。南宋高宗紹興七年(1137年),宗杲四十八歲時,應右丞相張浚之邀,住持都城臨安(今浙江杭州)徑山能仁寺。白此,諸方參學雲集,禅宗宗風由此播揚大江南北,座下僧俗常達數千人。世稱宗杲爲“徑山宗杲”,宋孝宗賜號“大慧禅師”,卒谥“普覺禅師”。
宗杲大師,在禅宗史上,別開生面,拔萃奇特;其宗風不拘一格,既出手迅捷,果斷剛猛,又慧眼獨具,仁柔齊哺;既隨心殺活,又應時待機, 自在任運。他對法義禅理的把握,異常細膩精湛。由他開創的禅風,具有鮮明的邏輯主線,普利學人依此實修實證。宗杲不愧爲擅辟先河、開創宗風的一員虎將和大宗匠。
《大慧書》全稱《大慧普覺禅師書》,共6卷,收錄宗杲大師與2名僧人和40名士大夫(上至丞相,下至知縣,其中一名爲丞相的母親)的往來書信共62封,全文10多萬字,是研究大慧宗杲“話頭禅”的重要文獻。
《大慧書》收于《大正藏》第47卷,爲《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共30卷)的第25卷至第30卷。現依據呂有祥、吳隆升校注的《大慧書》(下稱“呂本”) 爲研究版本。該版本以《中華人藏經》所收影印明“永樂北藏本”爲底本,以《大正藏》、《卍正藏經》爲對校本,以日本學者荒木見悟校注的《禅的語錄·大慧書》爲參校本。此版本得到國家古籍整理出版專項經費資助,爲目前所見《大慧書》的最好版本。本文的研究分析,以該版本爲基礎,對其校勘成果予以采納;但爲方便讀者查找,凡引用的《大慧書》原文,均標明在《大正藏》中的相應出處,若與“呂本”校注有出入者,在引文中加括號標明。
現選擇《大慧書》作爲研究“話頭禅”的主要線索,是基于此中多有大慧宗杲思深肺腑之語,且是與諸類朋輩弟子交心,其“備衆生機,隨機攝化”的禅風,得以一一透顯。由此更見宗杲禅法脈絡和諸等內在機要。
《大慧書》由于純系書信函件,此中背景往來、前奏後話等信息多有隱匿:又,《大慧書》涉及的義理、禅法極爲精當深邃。由此種種,導致全文讀來多顯迷離撲朔,猶如幻龍見首藏尾,致使其繁富義深的內在理路,不易省察。本文擬對此中諸多關要點,作山系統胪列,逐一發要鈎沈,擬將大慧宗杲“話頭禅”研究推進到一個新境域。
一、正法眼藏
以世俗目光掂量,極易對禅宗産生以個·疑問:禅宗文獻或道場,多不見有佛法文義的诠顯,在在處處,林林總總,盡是作啞謎、賣關節,手舞足蹈……,不著邊際,究竟有何用途
人慧宗杲就遇到這種不明禅意的人發出的慨歎:
“今時學道之士,只求速效,不知錯了也。卻謂: “無事省緣、靜坐體究爲空過時光,不如看幾卷經、念幾聲佛、佛前多禮幾拜、忏悔平生所作底罪過……””宗杲指出:“此是愚人所爲”。
他援引祖師教示:“不見黃檗和尚雲:“我此禅宗,從上相承以來,不曾教人求知求解。……”,
如果不求知解,何以學禅
他指出,那些“只以聰明意識計較思量,向外馳求”者的悲哀和根本錯處在于,“示以本分草料,多是當面蹉過,將謂從上古德,有實法與人。”。這裏的“本分草料”是指禅宗的機鋒警語,施以“本分草料”的目的,便是要滌除有爲法相。
他總結道,“無一法可以傳授”與人的義理依據在于,“諸佛出世,祖師西來,亦無一法可以傳授。何以故
有傳有授,是無明法,是有爲法,非智慧法,非無爲法。”
義說:“諸佛諸祖,並無一法與人,只要當人自信自肯、自見自悟耳。若只取他人口頭說底,恐誤人。”
宗杲曾將當時叢林的弊病概括爲,“于今諸方,多是曲指人心,說性成佛”;認爲此與“祖“祖師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形成鮮明對反。
他在住持臨安(今浙江杭州)徑山能仁禅院時,曾說禅宗起白“拈花微笑”而發出慨歎:“白是丙天四七,東十二叁,天下老和尚,各各以心傳心,相續不斷。若不識其要妙,一向溺于知見,馳騁言詞,正法眼藏流布,豈到今日
””
那麼,禅宗的“要妙”或“正法眼藏”是什麼
是直指“自心”。若能親證“自心”,便能由“自心”流出佛法。這有《華嚴經》爲證:
“如是一切佛菩薩法,皆由自心……一切凡愚,迷佛方便,執有叁乘;不了叁界由心所起,不知叁世一切佛法自心現量……善男子,當知自心即是一切佛菩薩法。”
《楞伽經》也有:“顯示一切說,成真實相,一切佛語心。”這是說,一切佛爲了使宣說的教義與真谛實相一致,均是依于佛對白心的現觀證量,佛所說言語,便是依白心而建立。
在禅宗看來,叁藏十二部經教,已不是源,而是流。
宗杲就曾引用古德話語指出:“若使老漢初爲渠拖泥帶水說老婆禅,眼開後定罵我無疑。……趙州雲:“若教老僧隨伊根機接人, 自有叁乘十二分教接他了也。老僧這裏只以本分事接人;若接不得, 白是學者根性遲鈍,不幹老僧事。,思之思之。”
所以,宗杲借岩頭語而說“萬世規式”:“岩頭雲:“若欲他時播揚大教,須是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羔天蓋地,始是大丈夫所爲。”岩頭之語,非特發明雪峰根器,亦可作學此道者萬世規式。所謂胸襟流出者,乃是自己無始時來,現量本自具足。”。
但是,禅宗現量舉示的“正法”和“要妙”,又多是令人迷惑的:
在《大慧普覺禅師宗門武庫》中,宗杲曾道:“我這裏無法與人,只是據款結案。恰如將個琉璃瓶子來,護惜如什麼,我一見便爲爾打破:爾又將得摩尼珠來,我又奪了;見爾恁地來,我又和爾兩手截了。所以臨濟和尚道:“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爾且道:既稱善知識,爲什麼卻要殺人
爾且看,他是什麼道理
”
又道:“今時兄弟,知見情解多,須要記閑言·氏語,來這裏答。大似手中握無價摩尼寶珠,被人問:“爾手中是什麼
”卻放下,拈起一個土塊。可殺癡!若恁麼,參到驢年也不省。”。
要領會此上兩段隱含的深義,需是自參自省始得;宗杲指出:“此事無人情,不可傳授,須是自家省發,始有趣向分,若取他人口頭辦,永劫無有歇時。”
若是“自家省發”,便要涉及對“話頭禅”的認識。
二、“話頭”與“話頭禅”
一般認爲,人慧宗杲首倡“話頭禅”,其實,大慧之上諸多祖師,均在應用“話頭禅”,只是由人慧宗杲給予充分诠釋利闡揚,才引起世人關注。
在引用唐代岩頭全豁禅師的話時,宗杲作釋說:“岩頭曰:“卻物爲上,逐物爲下。”又曰:“人統綱宗,要須識句。”甚麼是句
百不思時喚作正句……”
宗杲還常常引用曆代祖師言句,例如,“看經教並古人語錄種種差別言句,亦只如此做工大。如“須彌山”、“放—蔔著”、“狗子無佛性”話、“竹篦子”話、“一口吸盡西江水”話、“庭前柏樹子”話,亦只如此做工夫。更不得別生異解、別求道理、別作伎倆也。””這些劃線的句子便出白趙州從谂、汝州省念、馬祖道一等祖師,其中趙州禅師的“話頭”——“狗子無佛性”, 宗杲更是多次引用。
正是因爲“話頭禅”具有機用參禅的普適性,曆代禅師均予重視。“話頭禅”不是臨濟宗,也不是宗杲的專屬,“話頭禅”是駕馭禅宗內在機理要義的必然訴求;從而,“話頭禅”才在禅宗史上,魅力流淌,綿延流布至今,影響巨廣。本人認爲,“話頭禅”實質等同于唯識學的“加行無分別智”,此是中國曆代叢林具化唯識學深義的重大舉措:“話頭禅”之效用,就是爲了達到和實現唯識學的“加行五分別智”——此點在此暫不展開,將來詳談。
正確解讀“話頭”,是領會“話頭禅”的關鍵。在當今諸類相關著文中,凡有涉及“話頭”者,多有錯解,往往誤認爲“話頭”就是句子,這只是淺嘗辄止的表相之義:若是止于此點來解“話頭”者,則完全背離諸祖利大慧宗杲本意。
虛雲老和尚是“話頭禅”的提倡者,他曾對“話頭”給出正確明晰的解釋,不妨引錄:
“什麼叫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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