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緣起深般若 第一章 解說《心經》(4)
4 五道十一答
(一)利根與鈍根
無垢友將《心經》的正文,亦即觀自在菩薩答舍利弗之所問,分爲十一答。阿底峽解釋,此十一答,十答答鈍根、一答答利根。
對鈍根的十答,涵蓋五道,故是爲未得密咒道諸弟子說;對利根的一答,則專爲密咒道弟子說。不過,當阿底峽如此說時,他卻又有補充。凡弟子發心修學般若波羅蜜多者,其實都已是利根,其差別僅在于是否得到秘密教授。
然而這秘密教授又實非秘密,“導師並無握拳不示之意”,所以“密咒道”只是一個名相,得教授的人相對未得教授的人,名爲修密咒道,實則若由本覺而言,導師的一切教法都無有異。
阿底峽自己教授弟子,因此亦並非一律授之以密咒道,有許多弟子,他僅授之以因乘教法,也即是如今通途之所謂顯乘。這原是印度阿阇梨的一貫傳統。
有一個故事說,十一世紀時,印度大阿阇梨慈護 (Maitripa)見寶塔放光,于是發掘出彌勒的兩本論,一爲《辨法法性論》、一爲《寶性論》。于是慈護將這兩部大論重新弘揚。他的教授即分兩系,一派爲見部(密乘稱爲“續部”),一派爲修部,後者即修密咒道。[注4]
不過奇怪的是,慈護傳授見部弟子時,已教授了他們的究竟見,後世稱之爲“離邊大中觀”的思想,即由此派弟子傳承。對修密咒道的弟子,他在見地上卻僅授至“他空大中觀”而止,層次較下。——關于“離邊”(mtha”brai)與“他空”(gzhan stong)等,下來將會細說。
這位慈護,在主張“他空”的西藏覺囊派(Jo nang)教法史中,說爲世親的傳人。這說法,漢土的唯識今學家可能不會承認,因爲慈護弘揚如來藏,而漢土的唯識家卻在對待如來藏的態度上跟漢土一些中觀家合流,認爲如來藏是錯誤的思想。他們奉無著、世親與陳那爲祖師,所以應該沒有可能承認慈護的地位。
慈護的嫡系弟子岡波巴(sGam po pa,1079-1153)大師,在《寶性論》教授中,亦分兩系而教。《青史》說——
[岡波巴]對合乎密宗法器諸人,則示方便道;對雖未能灌頂然而合般若波羅蜜多法器諸人,則傳授大手印[見]教授。[注5]
這種傳法的方式,即遵從他的先輩上師慈護,亦即分見部與修部而傳。同樣地,他以較高層次的見地教授見部弟子,而教授修密咒道的弟子,則僅示之以方便道。說爲方便,即非究竟,所以在見地上即低一層次。
這種由印度傳下來的傳授模式,其實如今一直保存下來。所以“他空見”近年才會由西藏噶舉派(bKa”brgyud)的喇嘛在西方弘揚。[注6]
關于這點,其實亦應該說一說來龍去脈。
西藏的覺囊派,稱自己的法門爲“他空見”。甚麼叫做“他空”?他們認爲,一切法空性,但一定有一個不空的本體,若連這本體亦爲空性時,便會成爲斷滅見,亦即陷入虛無的邊際。
所以在修習時須要認清,應該空甚麼,應該不空甚麼,這才是正見。他們認爲,如來藏即應該不空,它即是法界的本體,佛與衆生都由這本體生起。在修習時應該空掉的,是外加于如來藏上的汙染與障礙。
當宗喀巴(Tsong kha pa,1357-1419)出道弘法時,他極力批判的便是這種他空見。及至格魯派(dGe lugs)成立,而且政教合一,達賴與班禅已統治了衛藏,覺囊派便開始末落了。
可是後來覺囊派卻出了一位大學者,即多羅那他 (Taranatha,1571-1635),他著作等身,聲名遠播,因此就給蒙古王請去青海傳教。當多羅那他逝世那一年,一位王子誕生,蒙古王便將這王子視爲多羅那他的轉世,及至這位王子長大,便成爲覺囊派的掌門人。
然而當這王子去西藏時,五世達賴喇嘛卻扣留了他,要所有覺囊派的寺院都改宗格魯派,于是乎一夜之間覺囊派便滅派了。所以時至今日,只有在四川、青海還存在一些小寺,一直繼承著覺囊派的傳承。
可是,他空見卻一直弘揚不絕。甯瑪派(rNying ma)與噶舉派都有他空見的教授。爲甚麼呢?因爲這兩派都分續部(即是見部)與修部而傳。對于修部,多只傳至他空見,此亦即慈護以至岡波巴等大師一直傳下來的傳統。所以,在見地上,兩派都不以他空見爲究竟,可是在修部傳授時,卻傳授以他空的修法,他們認爲,他空不是錯見,只是方便道。
這便跟格魯派祖師宗喀巴的立場不同。宗喀巴不但說他空見爲錯見,而且認爲是邪見,在傳授密法時,絕不許沾他空見的邊。
但在傳統的傳授情形下,他空見卻給完整地保存下來。所以如今一些在西方的噶舉派喇嘛,已無在西藏時的顧忌,便相繼公開宣揚他空思想,許多西方學者大感興趣,甚至有人信奉。
其實這種他空思想,我們漢土一點也不陌生,即是《大乘起信論》所說的“一心二門”。這種學說,爲漢土禅宗、律宗、華嚴宗、天臺宗所依止,甚至亦成爲淨土宗的義理。因此,我們很難相信這是邪見,否則,漢土諸宗便都成爲邪派。
民國初年,漢土唯識家批判《起信論》,這曆史影響深遠,其實他們只是執著一些名相來批判,而不理解,這些名相無非只是“道名言”(chos skad)。
甚麼叫做“道名言”?
即是爲了說明修習所依據,而建立一些名相。在建立名相時,有共義有不共義。譬如“空”,佛家諸宗都承認它即是說一切事物沒有自存自成的本質(道名言爲“無自性空”),這是共義,但于“無自性空”之外,卻仍有諸宗的不共義,譬如中觀宗就有承認心識中自證分與不承認的兩派,所以當其同時說“空”時,便其實有各自不同的定義。一者說空,不否定心識的自證,一者說空時,則並不以“識覺”爲究竟(此于下來將有說及)。
因此對于一個名相,若不去理會他宗的定義,而只持著自宗的定義來理解,許多時就會變成偏激。倘若肯持“道名言”的觀點來觀察他宗的說法,那就會尊重其他不同宗派的見地,因爲他們只是用不同定義的道名言來說自己的見地,當自己將它看成是矛盾時,他宗卻實非矛盾,以名言的定義不同故。而當時漢土的唯識家,卻堅持著自己的定義,去批判《起信論》的一些名相,好像一用這個名詞,便非要依從他們唯識家的定義不可,是故《起信論》在民初才會鬧出風波。影響所及,因爲《起信論》說如來藏,至今一些唯識後學依然認爲如來藏是錯誤的思想。
彌勒有一本《寶性論》專說如來藏,世親亦有一本《佛性論》說如來藏義理,甚至無著在其論著中亦不時提到如來藏,這些都是他們的祖師,可是他們根本不理,或否定這些是祖師的論著。所以一失去“道名言”的概念,唯說自己的道名言,且以自己的不共義來作爲共義,很多時就會錯批他宗,尋且變成動搖佛教的修持,那就根本失去彌勒瑜伽行的立場。
筆者把話題扯遠了,如今且回頭再說密咒道與鈍根利根的問題。
阿底峽雖然認爲密咒道弟子爲利根,但依照傳統,對這些弟子其實只授以方便道,比較起來,所謂鈍根弟子反而可以得傳究竟見。爲甚麼呢?這就是說,所謂利鈍,其實只從其堪不堪修習方便道而作分別,反而不問其是否堪能聞受究竟見。原因即在于,方便道有一些修法,非爲一般人所能接受,關于這些,須要另文詳談,這裏就暫且不說了。
明白了這點,非密乘弟子便應該心平氣和,對密乘便不應存有偏見。顯乘其實可以得傳授至究竟,密乘修法無非只是方便。在見地上,見部高一頭地。
然而雖可高一頭地,卻非一入手即應從高處學習,因此,佛才說爲五道。由是觀自在菩薩對鈍根弟子的十答,實在亦有次第,由淺入深,由低至高,由不究竟(方便)以至究竟。所以阿底峽說無垢友的釋論,對鈍根十答,可分爲資糧道一答、加行道一答、見道叁答、修道一答、無間道一答、佛道叁答。這即是《心經》的大部份正文內容。
(二)瑜伽行的四種所緣境事
由于無垢友釋《心經》,主要依據《解深密經》所說的修證次第,因此,先須在這裏說一說《解深密經》中的四種“所緣境”。
所緣境,是告知修習禅定時心中所起的行相。修習禅定並非心中一無所念,心念不起反而不是正常的狀態,心如槁木死灰是即謂之“枯禅”,屬于禅病。即使修習小乘最深的滅盡定,滅盡一切覺受,其心念實依然相續不斷,只是極爲微細,不主動去攀緣覺受而已。
以凡心念,必成爲一個境界,這個境界,即說爲心所攀緣,是即名爲所緣境事。
《解深密經》說有四種“所緣境事”——一、有分別影像所緣境事;二、無分別影像所緣境事;叁、事邊際所緣境事;四、所作成辦所緣境事。
這四個名相,不容易由文字來了解,因此亦須一說。
佛家修禅定,稱爲止(samatha)、觀(vipasyana)。止,是將心止息于一個特定的境界。譬如淨土宗修“觀想念佛”,依《觀無量壽經》所說的十六種觀想來修,每一種觀想便即是一個“止”的境界,此即行者的所緣境事,亦可通俗名爲定境。依次觀想落日、大海、碧琉璃地等。
觀,並非觀想的“觀”,它是觀察的意思,于一定境中,對此定境加以觀察,亦並非只觀察境中事物的形象,主要爲觀察境中事物的體性。例如淨土中有六種光明,這六種光明以何爲體性,如是等等,依照著經教來做,這便叫做觀。
所以《解深密經》說——
觀,是有分別影像所緣境事。因爲當行者作觀察時,其實是對所緣境事作種種分別。正因爲有這種分別,才稱之爲觀察。
止,則是無分別影像所緣境事。因爲此時心念只止息于一境界形像上,對此形象更不須起任何分別、任何觀察。
例如觀想落日,修止,只須觀想落日紅彤彤,圓蔔蔔,甚至可以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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