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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的唯识学者及其思想(圣严法师)

  明末的唯识学者及其思想

  

  圣严法师

  唯识学在中国,唐玄宗开元以后,即成绝响。到明末为止约八百年间,除了《华严经疏钞》及《宗镜录》二书中可见到唯识大意之外,别无著作。明末一百数十年间,竟有十七位有唯识著作的学者,三十五种计一O七卷的唯识注解。

  他们虽未见到唐代的述记及三疏,却从清凉澄观及永明延寿的二书中,探索出研究的脉络。明末的唯识思想,可分两流,一是专攻唯识而不涉余宗者,一是本系余宗学者而兼弘唯识者,前者是唯识的唯识学,仅得二人,后者是唯心的唯识学,包括其余诸人。而后者之中,又分别各依天台教观、楞严经义、起信论旨、禅宗功夫为其背景者。此时期唯识学的最大特色,则为普遍强调性相融会的佛教思潮。

  一、绪论

  印度的大乘佛教,共有三大流,即是中观(空)、如来藏、唯识的三系。其源头,当然都与早期的佛经有关。佛教的根本思想是缘生观或缘起论,缘起与缘灭是分不开的,说到缘起,必也连带著缘灭。故如“杂阿含经”所说:“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 (注1),又说:“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注2)。世间一切现象,无一不在缘生缘灭的轨则之中。凡由因缘生起的,亦必仍由因缘而消失,此一现象的消失,必然引发其他现象的生起,所以不论是心理、生理、物理的,不论是抽象或具体的,乃至也不用分别形而下的现象界或形而上的理念界,无不如此。没有永恒的现象,没有不变的真理,它的定律,便是缘生无自性,故称为空 (注3)。此空乃是不执有也不著空的空,故称中道或中观。

  佛教的缘起论,主要是在说明人生生命的现象,宇宙是人生所处的环境,对于环境的感受是由于有了人生而产生的,人生的问题解决了,宇宙的问题便会跟著解决。人生的发生与继续,是从无明开始,也由无明继续,有无明即会造作善业与恶业,有业行即构成称为识的生命之流的主体,此识虽因人的继续造业而经常不断地在变更内容和性质,但它确是主导著生命活动的唯一中心,如果不知修行而离开无明,便会执著身心和世界,便是苦海中的凡夫。所以“杂阿含经”中说:“缘无明行,乃至纯大苦聚集。”如果依照佛法修行而断除了无明,便会从身心世界的执著得到解脱,便是亲证涅槃的圣者,所以“杂阿含经”中说:“彼无明灭故行灭,乃至纯大苦聚灭” (注4)。由业而构成识,识是构成人生和宇宙的原因,所以发展成为唯识思想。(注5)

  此无明既可以由于修道而被消灭,无明消灭之后,识也同时消灭,当识消灭之后,生命是否不再继续了?此在小乘佛教的立场,认为证得阿罗汉果之后的圣者,绝不可能再来世间受生,可是证得阿罗汉果的圣者,并不会立即离开世间,甚至更活跃地从事教化的工作,可见识灭之后并不等于生命的终结,乃是从执著苦恼的生命进化为解脱、安乐的生命,由不净的心,变成了清净的心,因此到了大众部便主张“心性本净” (注6)之说,心的本性,即是识的本性,心有不净与净的两面,由于无明的烦恼惑染,心便成为不净,名为八识,无明的烦恼惑染消灭之后,心便成为清净,唯有清净才是心的本性。嗣后,即由于心有此本性而名为如来藏,也可称它为佛性、法性、法界、真如、法身等。因此,这三系的大乘佛教之间,虽有究竟法和方便法的诤议,却均被认为是正统的佛教。佛教传入中国的过程,相当长久,也相当复杂,除了印度晚期大乘密教之外,经过九百年的移译,已将大小乘各派的教典,大致都译成了汉文。

  空宗的四部论,由鸠摩罗什译出。唯识学派分为两流,一者由真谛(Paramartha)译出,将识分为染污的八识及清净的第九识,故从如来藏系的立场而言,唯识思想是能与如来藏的思想混融;一者则由玄奘译出,只有第八识,不许第九识。

  至于如来藏系教典的传译,时代极长,人数极多。因为除了如来藏的专书 (注7)之外,凡为天台、华严、禅、净土等诸宗学者,所依的经论中,多少皆含有如来藏思想的色彩,例如天台宗主张“性具”(注8),华严宗主张“性起”(注9),禅宗主张“见性成佛”(注10),净土宗主张“一心”(注11),均与清净的如来藏心有关。

  当然,这三系的大乘佛教思想,既是同出一源,也必有其相互影响的作用,到了中国,空宗与唯识,未能持久发展。天台接受空义,毕竟是以禅观及性具为主。华严接受唯识,毕竟是以净心的性起为主,故又可称为净心缘起的唯心论。华严的唯心是指的真心。如以起信论为主的诸家,所称的唯心,是指如来藏缘起的真妄和合心,毕竟不同于以虚妄心为阿赖耶识缘起的唯识思想。但在中国各宗之中,均用了空思想及唯识思想(注12),因为空是根本佛法中的缘起观,唯识是说明根本佛法中的业感缘起的。

  唯识思想在中国,主要是指玄奘(六○二--六六四)译出了弥勒、无著、世亲的诸书,特别是护法系统的成唯识论,由窥基(六三二--六八二)一一加以注释,完成了中国唯识学的体系(注13),基师传弟子慧沼(六五○--七一四),稍后又有智周(六六八--七二三),均对中国唯识学的建立与宏扬,有大贡献,所以后人以窥基的“成唯识论述记”为中心,又将窥基的“掌中枢要”、慧沼的“了义灯”、智周的“演秘”,合称为唯识三个疏,是研究唯识不可缺少的依据。以后,直到明末时代为止的大约八百年间,除了在华严宗四祖澄观(七三八--八三九)的“华严经疏钞”,以及华严思想的拥护者永明延寿(九○四--九七五)的“宗镜录”之中,引用的唯识思想之外,仅见到元人云峰的“唯识开蒙问答”二卷(注14)。故到明代,已无人研究唯识,甚至被视为唯识要典的唐代唯识述记及三疏,既未编入藏经,也不流传于当时的中国,即使有心研究唯识,也均无门可入。幸有鲁庵普泰法师,于明武宗正德年间(一五○六--一五二一),从一位无名老翁处,以月余的时间,尽传其唯识学之后(注15),便为“八识规矩颂”及“百法明门论”作注。即此二书,推动了明末诸家研究并宏扬唯识学的热潮。

  以年代的先后次序,他们的名字是普泰、真界、正诲、真可、德清、广承、明昱、通润、王肯堂、大真、大惠、广益、智旭、王夫之等,均有唯识的著述,传至现代,单从人数而言,明末的唯识风潮,远盛于唐代。此一风气的形成,可能与禅宗的式微及其自觉有关,自唐宋以下的禅宗,多以不立文字,轻忽义学为风尚,以致形成没有指标也没有规式的盲修瞎炼,甚至徒逞口舌之能,模拟祖师的作略,自心一团漆黑,却伪造公案、呵佛骂祖。所以有心振兴法运的大师们,揭出了“禅教一致”的主张,而此思潮的源头,则为永明延寿的“宗镜录”,延寿以禅宗法眼系的身份,接受华严思想,融会性相,统摄禅教,集各宗之说,撰成“宗镜录”百卷,对于明末佛教,影响极大。他在“宗镜录序”中说:“剔禅宗之骨髓,标教纲之纪纲”,又说:“性相二门,是自心之体用”(注16)。

  因此,明末的唯识思想,虽系传自玄奘所译诸论,但确已非窥基时代的面貌,一则古疏失传,无以为考,再则时代佛教的要求,不同于窥基的思想,窥基建立的是以唯识的一家之说来阐明全体的佛法,明末的诸家,则是以唯识教义来沟通全体佛教而补时代需求之不足。故在元代的云峰、明末的真可、德清、智旭等诸师的唯识著述之中,都很明显的,说是为了禅的修行而来学习唯识,并以唯识配合著禅宗的观念作解释。可见,明末的唯识学是偏重于实用的。在唯识诸书之中,明末诸家所注释的,是“成唯识论”、“唯识三十论”、“百法明门论”、“观所缘缘论”、“八识规矩颂”,以及方法论书“因明入正理论”。

  此下,对明末的唯识学风,从其学者、著作思想等各方面,作较为详细的介绍和分析。

  二、明末的唯识学者

  明末的唯识学者,无不出身于禅宗,但是也有以宏扬唯识为其专职的人,可惜其中的若干位,已无传记资料可考,现依喻昧庵编“新续高僧传四集”(以下简称新续僧传)以及续藏所收有关唯识著述的资料所见者,为主要根据介绍如下: 

  一、鲁庵普泰:不知何许人也,据他所作“八识规矩颂补注”的自序所述:“龙华金碧峰,圆通常无尘”,听说他完成了该书,便“过舍索稿,板行之”。作序的年代是明武宗正德辛未(一五一一年),书于大兴隆官舍(注17)。他另外一部“百法明门论解”,自序亦于同一年作成。

  又据王肯堂为通润的“成唯识论集解”写的序中说:

  “余闻紫柏大师言,相宗绝传久矣。鲁庵泰法师,行脚避雨止一人家檐下,闻其内说法声,听之则相宗也。亟入见,乃一翁为一妪说。师遂拜请教,因留月余,尽传其学而去。疑翁妪非凡人,盖圣人应化而现者”(注18)。

  由于不知普泰的学统渊源,所以有此传说。颇与无著菩萨夜请弥勒菩萨下来说法,诵出十七地经,唯无著得近弥勒,余人但得遥闻的传说相似。不过在普泰的前述自序中,也提到了他曾目睹古人的好多关于唯识的注释,只是:“为注之人,不书其名,往往皆钞录之本”。可知他对唯识,早就留心。又知在他的时代,唯识学也能受到若干人的欢迎,所以当他的“补注”一脱稿,便被人求去出版了。

  二、绍觉广承(?--一六○六--?):他对明末唯识学的推动,有极大的功绩,他的门下,出了好几位重视唯识且有著述传世的弟子。根据“成唯识论音响补遗科”卷首,董漠策写于康熙戊午年(一六七八)的序文说:“古杭绍觉老人,乃云栖莲大师嫡裔也”(注19)。可见他是云栖 宏(一五三五--一六一五)的弟子。又在顾若群为“成唯识论自考录”所写的序中,也早提到:“于唯识之旨,当于此事,不得不推我云栖座下,绍觉法师,而灵源独得其传”(注20)。此序写于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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