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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学随笔 四、佛教哲学中的理性与直观

  四、佛教哲学中的理性与直观

  在佛教哲学中,与“直观”一词相似的是“般若”(Prajna)(1),与理性或“思辨的理解”相类的是“识”(Vijnana分别或分别意识)(2)。分别识与般若常常是相对的。

  般若超过分别识;在感官与智力世界,我们应用分别识;这个世界的特色是二元性,因为有见者与被见者之分,这两者是对立的。在般若中,这个分别却不存在;见者与被见者是同一的;见者就是被见者,而被见者就是见者。当我们把般若象在分别识中一样,分为两个因素,般若即不再是般若。般若圆满自足。分别乃是分别识的特征,而般若正好与之相反。般若是整体对其自身的自我知识,而分别识则忙碌于各个部份。般若是统合原理,分别识总是分析性的。分别识没有般若做为支持,就不能发生作用;部份永远是整体的部份,部份永不能靠它们自己存在,否则它们就不再是部份──它们甚至会不存在。但只是部份的集合并没有意义,这乃是何以在佛教哲学中,诸法(诸组成元素)(3)若仅从个体存在而观之,被认做无“我”(atman)(4),“我”是统一原理,当一切法同统一它们的东西无涉,则它们只是不相关连的部份,这就是说它们是“非存在”。要使它们相关相连和有意义,则需要般若。佛教的无常观与苦观,不可以仅从道德的和现象学的观点来解释。它具有认识论的背景。分别识而无般若则杀;分别识所行的是分化,而由于使每个个体和其他的个体不相关连,分别识乃使得它们都成为无常者,而受制于因果业报律。由于般若,一切法可以从一个统一的观点而观之,并获得新生与意义。

  般若恒寻求最大限量的统一,因之没有更超乎于此的统一。因此它所做的表现或陈述,自然超乎分别识的领域。分别识要将这些表现和陈述置于智性分析之下,试图在其中依照它自己的尺度,发现某些可解之物。但分别识显然无法达到目的,因为般若开始于分别识所不能透见之处。分别识,由于是分别原理,永不能见到般若的统一,而由于分别识的本性使然,它总不能进入般若之境。

  为了说明这一点,让我们看一看,当般若不受分别识干扰时所做的陈述。其中最为通常的一句是:“我不是我,因此我是我。”这乃是贯穿在般若波罗蜜经(5)中的思想。这部经的中文译本有六百卷。在金刚经(6)中(属于般若波罗蜜部)我们读到:“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当我们把这句话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就变成了:“空手把锄头。”(7)“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换一种方式来说,“般若逻辑”会对我们做如下的要求:“这个不是竹箅(8);如果你说它是,你就是肯定,如果你说它不是,你就否定。既不肯定亦不否定,你说它是什么?速道!速道!”此处我们当注意,般若要它的命令“迅速”被领悟,而不给我们以反省或分析的时间。由于这个原因,般若常被喻之为电光石火。“快”并不意指时间的程序;它意谓直接,不做思考,不允许中间命题,不允许从前题到结论的程序(9)。般若是纯粹的行动,纯粹的体验。然而我们必须说明,般若中仍旧有一种明显的睿智素质,就为这个原因,般若常备认做是直观行为。但这一种解释仍待澄清。

  现在再说“竹箅”的故事。当佛教哲学的大师把竹箅拿出来,要求听众不用智性方法,不用客观方法给它定义时,有一个和尚从会众中走出,拿起竹箅,折成两断,未发一言就走来。另有一次,答案是出以这样的形式:“我说它是竹箅。”第三种回答是:“我说它不是竹箅(10)。”

  拄杖是禅师们出现在“法堂”时所经常携带的东西之一,当他们说法时,也就自然常以它做为比喻。下面我再举一些类似的例子。

  一个和尚向一位禅师请问(11)开悟的普遍性(触目菩提),禅师拿杖赶他,和尚吓得跑开。禅师说道:“算了算了,以后你碰到别的禅师时,可以再问问看。”在这个故事中,找不到拄杖的般若定义。这位禅师另一次也提到拄杖,说:“过去三十年住在山上,我得力于这根杖子的真是不少。”一个和尚问道:“你得它什么气力?”禅师答道:“过溪过岭,东拄西拄。”招庆和尚听到这件事情,说:“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这么说。”一个和尚问道:“你会怎么说呢?”招庆未说一句话,离开座位,拄着杖子走了。

  第十世纪的云门文偃,是一位善用拄杖者,让我引一些他的话(12)。有一次他这样说:“天亲菩萨,无端变作一条粗木杖,”然后,用拄杖在地上划了一下说:“象恒河沙一般无数众佛,都聚在这根拄杖上讨论佛法。”

  另有一次,云门也是用拄杖在地上划了一下,然后说:“一切都在这里!”又划一下说:“一切都从这里出去。善自珍重!”又有一次,他把杖子置于会众面前说:“这根杖子变成了龙,吞下了整个宇宙。山河大地还在何处?”另一位禅师,曾就拄杖这般说:“当你懂得这拄杖,你对佛教哲学的修习就已完成。”

  在禅师手中的拄杖,是一件十分有用和有效的武器。下面一则云门的故事,虽然没有直接提到拄杖,却可以使我们了解到禅师如何运用它。云门道:“你们知道古代禅师如何处理这个事吗?德山才见和尚来,拿起杖子便把他赶走。睦州看见一个和尚进门,立刻说:“赶快走,三十棒等着你(13)!””

  云门所说的“这件事”就是般若直观;他下面一段话,就是在论这般若直观,虽然从理性主义的观点,他的话并不是直接的。“你们不要这样做:譬如说,当你们听人谈论佛与祖的教训,就问超佛祖的教训是什么。但你们可知道谁是佛谁是祖?你们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使他们那般谈论?你们又会问,如何脱离三界的束缚。但让我看看这所谓的三界又是什么。有什么东西阻碍你?你的耳闻在阻碍你?你的目见在阻碍你?你所受阻碍着你自由的分别世界在何处?你想逃脱的枷锁又在何处?

  “古代的圣人,看到你们这般困扰于幻象假设中,就把他们整个生命置于你们面前,大声说:“这就是全部真理,这里是最终实相!”但我要说:“就在当前,有什么事情让你们可以分别这个和那个吗?即使片刻犹豫,你就已经丧失了他的踪迹(14)。”

  “一刻不可犹豫!”“快说!快说!”“头上打你三十棍!”所有这些告诫都在指明般若直观的本性,而由于这种直接性是般若直观的特点,所以把它认同为一般的直观是错误的。因此,我认为般若应该归类在一种特殊的直观中,可以名之为“般若直观”,以便同哲学上与宗教上一般所言的直观有所分别。在哲学与宗教中,直观有一个对象,称之为神,或实在,或真理,或绝对。而当主体与对象发生合一状态之际,直观才被认为是完成。

  就般若直观而言,却没有一个确定的对象。设若有,则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它可以是路边的一棵小草,也可以是丈六金身佛像(15)。在般若直观中,直观的对象绝不是由艰困的推理过程所假定出来的一个概念;它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它永不把自己附着于任何特殊的对象。佛教哲学的大师们之所以常用拄杖,是因为它经常在手,但禅师们随时准备应用任何方便的材料。如果附近有一只狗,他会毫不犹豫的踢它一脚,使它叫起来,以便证明佛性的遍在(16)。他会砍断小和尚的指头尖,以便让他了解竖起指头的意义;(竖起指头是天龙和尚在回答发问者时,所善用的方法)(17)。至于打破碟子、或杯子、或镜子(18),或把摆好的餐桌整个推翻(19),或不让一个饥饿的行脚僧吃饭(20);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帮助寻求真理者,去了解佛教哲学。

  由于阐明般若直观的方法,可以有无限的变化,因此对于禅师所提出的一个问题,在做回答时,也可以有无限的变化,这些回答,永远不是定形的。就从拄杖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来。要从分别识的思考方法去了解拄杖,则只能在肯定与否定之间择取其一,而不能既是肯定又是否定。但从般若直观而言,却并非如此。它宣称这根拄杖不是拄杖而同时又是拄杖;而禅师所要求的超乎肯定与否定,就某种意义而言,完全被忽视,而在另一种意义而言,却完全没有被忽视。然则两种回答都是对的;这完全要看你是否有般若直观而定。如果你有,你可以用当时最适合你的方式,来表达你的看法。你甚至可以把拄杖折成两段;你可以把它从禅师手上拿过来丢在地上;你可以拿着它走开;你可以象一个剑士一般把它挥舞。还有更多的方式,来表明这根拄杖的“秘密”。分别识除非化为般若直观,就不能做到这一点。在所有这些答案中,都含有一个关键之处,而去了悟这个关键,便是般若直观。

  这个关键不能够当做一种概念来加以表达,它不是某种可以清楚放在心灵前面的东西。似乎可以说,一切都罩在暧昧之中。它似乎在暗喻着某种东西,但你却不能把指尖落在上面。它是十分诱人的,但分别识发现它超乎自己的掌握。分别识要求每一件事都轮廓清晰,定义明白,没有互相矛盾的陈述混合,然而般若直观却轻轻的越过此线。

  要想届定般若直观的对象,其困难也可以在下面一则问答中看出来;这段问答把般若直观的对象,认为是acintya(不可思议)。当悟性以分别原理为基础,当“你”和“我”仍处于两相对立的状态,就不可能有般若直观。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没有这种二元对立,则般若直观亦不可能发生。因此,从分别识的观点来看,般若同分别识可能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关的,但这正是对般若本性的误解之起源。

  唐代的京兆兴善寺的惟宽禅师,有一次被一个和尚问道:“狗有没有佛性?”他答道:“有。”和尚又问:“你有没有佛性?”“我没有。”“为什么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你却没有佛性呢?”“因为我不是你所说到“众生”。”“如果你不是众生,你是佛吗?”“也不是。”“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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