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佛教輪回說》
陳兵教授 著
第九章 史料中的輪回事件
生死輪回、天堂地獄,雖然被婆羅門教、佛教、道教等東方宗教所宣傳,幾千年來,一直是被東方的大多數人所接受的觀念,但畢竟非常人經驗中的事實,難免在一些人心中布下團團疑雲:這真是聖賢們以其超人智慧所知見?還是古代哲人的玄學假設?抑或是聖人們利用民間迷信“神道設教”,用以教化愚民百姓的手段?或者像那些反宗教鬥士們所揭穿:是騙子欺哄傻瓜的謊言?在現代社會,除了虔誠佛教徒外,真正把生死輪回說認作確定不移的事實來接受者,大概沒有多少人。爲古代多數人所信奉的生死輪回觀念,在現代的一些科學主義者看來,至多是一種出自某種內心需要的信仰,甚至是值得憐憫的迷信。
然而,古人、佛教徒們對生死輪回觀念的接受,亦非簡單輕率,除了信仰佛言祖語,或按經論所說進行哲學思考外,還依多種經驗事實的憑據確立其信念。記億前生、死後複活經驗、鬼神附體、借屍還魂、亡魂鬼神托夢、入冥、神遊、見鬼神、往生征兆、佛菩薩感應、因果現報等事件,盡管多屬個別人或少數人的主觀經驗,只是偶爾發生,但總是時有出現,流傳民間,書之楮墨,向世人泄漏生死黑謎的“天機”,提供生死輪回的證據,支持佛教等宗教的傳播。在古希臘、東方的古籍中,有關于此類事件的大量記述。由這類事件加工而成的文藝作品,及文藝作品中所反映的輪回、鬼神思想,更是廣爲流傳,將生死輪回觀念的信息輸入人們的心靈電腦。
在世界上以重史著稱的中華民族,對此類現象的記述最多。盡管正史的編撰者們多屬“不語怪力亂神”的孔夫子的徒裔,對神鬼幽冥之事持嚴肅態度,但在官方敕修的二十四史中,也還是有不少關于此類事件的記載。曆代稗官野史、文人筆記中,所載此類事件更多。自東晉以來,曆代皆有專門記述神怪異聞的筆記、志傳、小說,如《搜神記》、《靈鬼志》、《冥祥記》、《玄怪錄》、《集異記》、《宣室志》、《夷堅志》、《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等,現存者尚有數十種之多。《法範珠林》、《太平禦覽》、《太平廣記》、《分門古今類事》、《山堂肆考》、《古今圖書集成》、《少室山房筆叢》等類書中,皆有關于仙佛、鬼神、怪異的專類。佛教界所編撰的佛教史傳,多達數百卷,其中多有關于生死輪回事件的記述,還有《冥報記》、《感通錄》等記述生死輪回證據的專著。晚近流傳于佛教界,現在在寺院的法物流通處常可看到的宣傳輪回、因果事實的小冊子,如《了凡四訓》、《放生殺生現報》、《因果輪回實錄》、《近代果報見聞錄》、《近代往生隨聞錄》、《金剛經靈感錄》、《自殺以後的真相》、《科學時代的輪回錄》等,也有一二十種。
這些書籍中所記錄的關于輪回、因果報應的事件,總計不下數千例。它們作爲東方“鬼神文化”,及宗教、民俗、思想、文學方面的文獻,其研究、欣賞的價值,世有專論,本書不擬贅言。僅從破解生死之謎,研究輪回有無的角度,分類選錄若幹,以供讀者參考。
第一節 不昧宿因
記憶的連貫,是我人確認自己存在的最重要根據,不記得有什麼前生宿世,當然便成爲懷疑輪回說的首要原因。然而,並非所有的人都不記得前生,偶而也有人能明記前生宿世,並有一定的事實可供驗證者。在古希臘文獻中,便有此類記述。據載著名哲人畢達哥拉斯自憶靈魂在幾個人身上輪回了二百零九年,並見其友人死後轉生爲狗。還有古希臘人阿波洛紐斯(Apollonius)等,也自知前生。
印度佛典和婆羅門教典,所載記憶前生事極多,多屬由修道而發能記憶宿世的“宿命通”。婆羅門教典《聖薄伽瓦譚》記述了一位巴拉達國王叁世輪回的故事:此王晚年棄位,勤苦修道于山林,然因迷戀一頭小鹿,死後竟轉生爲鹿,悔過、修行,再生爲人,明記宿命,隱忍潛修、終臻解脫。佛經載:佛祖釋迦牟尼,常以宿命通說法,隨緣向徒衆們講述自己多劫修行的故事,並就現在之事,追溯宿緣。這類事例散見于多種佛經、律典中。專門記述釋迦宿世故事者,稱“本生譚”,南傳佛教巴利文經典《小部》中的《本生經》(jataka),即是本生故事總集。漢譯佛典中的此類經典有《六度集經》、《生經》、《菩薩本行經》、《菩薩本生鬘論》等。《六度集經》八卷,吳康僧會譯,收本生故事九十多個。西晉竺法護譯的《生經》,收佛說宿世因緣事凡五十五件。據載,釋迦弟子中,得阿羅漢果、發宿命通而知自他宿世者,多達千余人。阿羅漢的宿命通,可追溯至八萬四千大劫前,佛則能盡知無量無數劫宿命,無有障礙。
中國正史中關于生來自知前世的最早記載,是《晉書》所載東晉人羊祜、鮑靓。《羊祜傳》雲:
“羊祜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失物也,雲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
五歲的羊祜,教奶媽子給他拿金環玩,奶媽說:“你沒有這東西呀。”羊祜便自己跑到鄰居李姓人家的東牆根桑樹中,取得金環,主人驚異“這是我家亡兒玩丟的東西,你怎能拿去!”奶媽詳告以原由,主人悲惋,當然認羊祜爲他亡兒的轉世了。後來做到東海太守的鮑靓,記憶前世更悉,他也是在五歲時,告其父母:“我本曲陽李氏子,九歲墮並而死。”父母尋訪,果得曲陽李氏,“推向,皆符驗”,證實確系李氏亡兒轉生。
後世關于此類事件的記述,多見于野史筆記,多達數十例。諸如:
唐人白敏中《滑州太史崔彥武事》,記崔自憶前生爲杜明福妻,騎馬直抵杜家,而明福已老夫。敘說前世舊事,一一符驗,並從牆中取出前世所藏的金钗。杜明福于是舍宅爲寺,名“明福寺”。(見《文苑英華》)
宋代州崞縣盧忻,叁歲時自言前身爲回北村趙氏子,訪之符驗。見洪邁《夷堅志補》卷十一。
明人陳士元輯《象教皮編》卷叁述:嘉靖甲辰(1544),陳士元與同年友張子徴飲宴,張指同坐的外弟趙生說:此生前世爲趙某之子,于暑月迎督學,飲火酒,途中大醉而死,自覺魂遊溪邊,有犬來,畏被齧,避于一孕婦身邊,不覺入其身,當晚生下,始悟已轉生。生始叁日,其母出門送飯,嬰兒在床上呼曰:“出外請關上門,匆使犬進傷我。”母聞大駭,奔告于其夫,夫以爲妖,執鋤欲擊之,自此不敢再說話。五歲時見有一騎馬人路過,喚其名曰:“我是趙某托生,爲你舅父,不知我父母妻子現在如何?”其人歸報,趙氏父母以錢爲謝,攜歸,其妻尚未改嫁。“生未嘗從師,凡前生所讀書,一一能記,作字亦與前生字相類。”當時在座的客人西安張茂參、成都王可庸,各有詩紀其事。
《酌泉錄》載:明嘉靖年間秀才張子蒙,兩歲能言,說前生事甚悉。六歲時去惠山,于五裏街遇一姓敖的老太太,大哭著撲入其懷中,言敖爲其前生之母,說前生事,件件符驗。從此敖老太常來張家看望子蒙,如同親戚。子蒙七歲時出痘很重,敖老太說他前生是因出痘而死。病好後,子蒙不再能記前生。
清初山東濟甯進士邵士梅,自記前生爲甯海州人(一說棲霞人),記前生事甚悉。中進士後,初任登州教官,即至前生故裏,訪得前生的兒子,濟以資財,教之讀書。士梅妻早卒,而知其再生爲館陶某家女,待彼長大,聘娶之,爲再世夫婦。邵還能自知官止于縣令,果驗。事載《清朝野史大觀》卷八、王漁洋《池北偶談》卷二一。《池北偶談》卷二一《記前生》條,還說河南張文光給事能記叁生事,李嵩陽禦史、李煥章貢士,皆能記前生事。這是作者“耳目睹記之尤著者”。
《池北偶談》所說李高陽禦史記前生事,又見于《莼鄉贅筆》。謂嵩陽小時自記前生姓劉,住邦邱縣城東關讀書。一日遇李某,邀他到家,忽然推倒,以紅紗罩之,覺氣悶難受,以後便不能再憶前生。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二一說:清人恒南臺的叔父,幾歲時自言前生爲城西萬壽寺僧,能畫出該寺的大門路徑、大殿走廊、花樹擺設等,核對之,一一符契。然一生不肯入該寺。同書卷十四載:親戚長山袁守侗,自言叁四歲時,記前生事,至五六歲時模糊,後爲只記得前世爲一貢生,家離長山不遠,至于姓名、家中詳情等,完全忘卻。
《巢林筆談》:清儒方矯亭,自言前生爲富家子,五六歲夭亡,言之泣下。
清人薛福成《庸盦筆記》載:無錫汪寫園在四川做知縣時,其上司牛知府,爲嘉慶甲子科(1840)亞元(鄉試第二名),與汪爲同年。告汪:能自知叁世。前二世爲一武官,因征伐苗人,殺人過多,死後罰投馬胎,跳叫不食而死。又生爲馬,做某武官的坐騎。一次打仗,敵兵迫殺,不顧危險跳躍山澗,使主將得以逃命,而自身被尖石戳死。因忠心救主,陰官許投人做四品宮。鬼差剝其馬皮,痛不可忍,最後剝至左蹄,難忍而縮之,故牛知府左手爲馬蹄。又自知不久人世,果如其所言。
《見聞錄》所述陳直方,甚至能知四世。他是清朝宰相陳彥升之子,一日對同年友福建黎愧曾說:“我來日無多,以後怕再難見面了。”問他爲何說這話,陳直方說,他自知四世事:第一世爲四川通判之子,外出經商;第二世爲富貴人家公子;第叁世爲京師竹林寺僧,一日放參外出,見一群婦女走過,偶一注目,因此投生陳府。八歲時隨父到竹林寺,齋房路徑,一如故知。不久,直方果然亡故。黎愧曾言:直方生平爲人質樸,從不妄語,深信其所說。
還有一類人,幼時未必記憶前世,後來由前生境物的觸發,忽憶前生,以前生爲僧者居多。如《冥報記拾遺》載,唐玄宗天寶末年,安史亂軍入長安,尚書王戬攜弟王鄂入蜀避難,行至利州百堂寺前,十七歲的王鄂忽然說:“我曾有經一卷,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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