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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雨集第五冊 一、遊心法海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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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遊心法海六十年

  一 福緣不足‧勉力而行

  我從接觸佛法到現在,已整整的六十年,這是一個不算太短的時間。出家以來,在「修行」、「學問」、「修福」──叁類出家人中,我是著重在「學問」,也就是重在「聞思」,從經律論中去探究佛法。回想起來,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雖然也講了一些,寫了一些,但成就有限,未免慚愧!民國(以下略)四十六年夏天,道源長老曾問我:「你是重學問、重智慧的,爲什麼修建道場,要叫福嚴精舍呢」?我說:「老學長!福德因緣不足,智慧也難得成就呀」!我研求佛法而成就有限,只由于自己的福緣不足。

  我出身于農村,家庭並不富裕。七年,我十叁歲,在高等小學畢業,爲經濟 [P2] 所限,就從此失學了。所以,論中國的固有文化,漢學、宋學、程、朱、陸、王;西方的新學,哲學、科學、社會……,我都沒有修學過。最多與現在初中相等的程度,要研究高深而廣大的佛法,绠短汲深,未免太勉強了!二十年春天,到廈門南普陀寺的閩南佛學院求學,已是舊曆二月。五月中,暑期考試沒有終了,我就病倒了,也就從此沒有再受佛學院的正式教育。世學與佛學,我都沒有良好的基礎。

  我學過外文。高小時,學了兩年的英文。我是插入二年級的;從字母學起,沒有語言方面的才能,實在跟不上。當時不知道英文有什麼用處,學得並無興趣;畢業以後,沒有接觸英語、英文的機會,所以字母以外,什麼都忘了。我又學過日文,那是在閩南佛學院的時候。不幸得很,又是插入甲班的第二學期(『平凡的一生』,誤作「二年級」)。從中間插入,又是從字母學起,時間不到半年,能學到些什麼!日文老師神田先生點名時,我會答應一聲,但日語的「印順」,我卻沒有學會,想起來也覺得有點好笑。英、日二種語文,都從中間學習起, [P3] 結果是等于沒有學。在四川時,有學習藏文的機會,由于多病而沒有學。梵文與巴利文,那就更不用說了。在現代的佛學界,想探究佛法而不通外文,實在是不及格的。學力不足,這該是我探究有心而成就有限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一生多病。十九年秋天出家,二十年夏天開始,就似乎常在病中。腸胃的消化吸收不良,體力衰弱到一再虛脫(休克)。自以爲只是衰弱,卻不知患有嚴重的肺結核。二十六年夏到二十七年夏,四十四年秋到四十五年秋,六十年秋末到六十四年夏,都因病而長期停止了佛法的進修。由于身體衰弱,所以有了事務,或舟車往來,或到海外去,都是停止閱讀經論的。太多的寶貴時間,浪費在事務,主要是衰弱多病的因緣中!求學而沒有能長期的接受教育,自修而又常爲病魔所困,這不都是沒有福報的明證嗎!福緣不足,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有憑著堅定的意願,不知自量的勉力而行! [P4]

  

  二 修學之曆程

  一 暗中摸索

  六十年的漫長歲月,我在佛法中的進修,經曆了幾個不同的階段。

  十四年(二十歲),我讀到馮夢桢的『莊子序』:「然則莊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驅耶」,而引起了探究佛法的動機。出家前的我,生活圈子極小,不知佛法到底是什麼。探求佛法,只能到附近幾處小廟中去求,得到了『金剛經石(成金)注』,『龍舒淨土文』,『人天眼目』殘本等。前二部,讀了有點了解,卻覺得意義並不相同。讀了『人天眼目』,只知禅宗有五家宗派而已。無意中,在商務印書館的目錄中,發現有佛書,于是購到了『成唯識論學記』,『相宗綱要』,『叁論宗綱要』。因『叁論宗綱要』而知道叁論,設法購得『中論』與『叁論玄義』;其後又求到了嘉祥的叁論疏。我沒有良好的國文基礎,卻修學這精深的法門,艱苦是可想而知的!記得初讀『中論』(青目注本),可說完全不了解 [P5] 。然而,不了解所以更愛好,只怪自己的學力不足,佛法是那樣的高深,使我向往不已!那時,不知道佛法有辭典。在商務本的『辭源』中,發現佛法的術語極多,但沒有錢買,就一條條的摘錄下來。經過這一番抄錄,對一般佛學常識,倒大有幫助,但這樣的費時費力,簡直是愚不可及!我的修學佛法,一切在摸索中進行,沒有人指導,讀什麼經論,是全憑因緣來決定的。一開始,就以叁論、唯識法門爲探究對象,當然事倍而功半。經四、五年的閱讀思惟,多少有一點了解,也就發現了:佛法與現實佛教界間的距離。我的故鄉,寺廟中的出家人(沒有女衆),沒有講經說法的,有的是爲別人誦經、禮忏;生活與俗人沒有太多的差別。在家信佛的,只是求平安,求死後的幸福。少數帶發的女衆,是「先天」、「無爲」等道門,在寺廟裏修行,也說他是佛教。理解到的佛法,與現實佛教界差距太大,這是我學佛以來,引起嚴重關切的問題。這到底是佛法傳來中國,年代久遠,受中國文化的影響而變質?還是在印度就是這樣──高深的法義,與通俗的迷妄行爲相結合呢!我總是這樣想:鄉村佛法衰落,一定有佛法興盛的地方 [P6] 。爲了佛法的信仰,真理的探求,我願意出家,到外地去修學。將來修學好了,宣揚純正的佛法。當時意解到的純正佛法,當然就是叁論與唯識。

  

  二 求法閱藏

  十九年秋天,我在普陀山福泉庵出家了。一般的寺院,是不可能專心修學的,修學也沒有人指導。所以二十年春天,在師長的同意下,到廈門閩南佛學院求學。院長是太虛大師,而實際的主持者,是大醒、芝峰二位法師。一學期中,聽了『叁論玄義』,『雜集論』與『俱舍論』的小部分,就因病而休學了。在家時的暗中摸索,是從叁論、唯識入門的;恰好那時的閩院,也著重叁論與唯識,所以在這一學團中,思想非常契合。虛大師的「人生佛教」,對我有重大的啓發性。讀『大乘宗地引論』與『佛法總抉擇談』,對虛大師博通諸宗而加以善巧的融會貫通,使我無限的佩服。我那年的創作──『抉擇叁時教』,對于智光的叁時教,唯識宗的叁時教,抉擇而予以融貫,就是學習虛大師的融貫手法。民國以來,由于「南歐(陽漸)北韓(清淨)」的提倡唯識,唯識宗受到了學界的重視。 [P7] 虛大師的思想,根源在『楞嚴』、『起信』,但也推重法相唯識,所以說:知「整僧之在律,而攝化學者世間,需以法相」(『相宗新舊二譯不同論書後』);「立言善巧,建義顯了,以唯識爲最」(『起信論唯識釋』)。梅光羲作『相宗新舊二譯不同論』,虛大師有『書後』,都推重玄奘的新譯。鎮江守培長老,作『讀相宗新舊二譯不同論之意見』,以爲舊的相宗(「地論」,「攝論」)都對,新的相宗都不對。不但玄奘不對,窺基不對,說「護法妄立有宗」,連世親菩薩也有問題。在同學們不滿守老的氣氛下,我起來反駁,寫了長篇的『評破守培上人讀相宗新舊二譯不同論之意見』,爲唯識宗作辯護者,當然是新的都對,舊的都不對。虛大師的融貫善巧,我是由衷欽佩的;但對內學院刊行的『內學』,梁啓超的『起信論考證』,也有濃厚的興趣。對于大乘佛法,我贊同內學院的見解,只有法性(叁論)與法相(唯識)二宗。虛大師所提倡的佛教改革運動,我原則上是贊成的,但覺得不容易成功。出家以來,多少感覺到,現實佛教界的問題,根本是思想問題。我不像虛大師那樣,提出「教理革命」;卻願意多多理解 [P8] 教理,對佛教思想起一點澄清作用。

  那年下學期,住福建名剎──鼓山湧泉寺。年底回閩院,醒公命我爲同學們講『十二門論』。由于相宗二譯不同論的論辯,漸漸引起了自己內心的反省:這是千百年來的老問題,舊譯與新譯的思想對立,難道都出于譯者的意見?還是遠源于印度論師的不同見解,或論師所依的經典不同呢?這是佛法中的大問題,我沒有充分理解,又那裏能夠決了!同時偶然的因緣,引起自己的警覺:我是發心求法而來的,學不到半年,就在這裏當法師,未免不知慚愧!覺得不能老是這樣下去,還是自求充實的好。就這樣,離開廈門而回到了普陀。

  從二十一年夏天,到二十五年年底,除了在武昌佛學院(那時名義是「世界佛學苑圖書館」)專修叁論章疏半年,又到閩院半年,及其他事緣外,都住在普陀佛頂山慧濟寺的閱藏樓,足足有叁年。那時候,看大藏經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這裏的環境,是這一生中覺得最理想的。白天閱讀大藏經,晚上還是研讀叁論與唯識。叁年閱藏的時間,對我來說,實在所得不多。因爲清刻的大藏經,七千 [P9] 余卷,每天要讀七、八卷(每卷平均約九千字)。這只是快讀一遍,說不上思惟、了解。記憶力不強的我,讀過後是一片茫然。不過閱藏也還是有所得的:從所讀的大藏經中,發見佛法的多采多姿,真可說「百花爭放」,「千岩競秀」!這是佛教的大寶藏,應該是探求無盡的。知道法門廣大,所以不再局限于叁論與唯識。對于大乘佛法,覺得虛大師說得對,應該有「法界圓覺」一大流。大乘經不是論書那樣的重于理論,到處都勸發修持,是重于實踐的。還有,讀到『阿含經』與各部廣『律』,有現實人間的親切感,真實感,而不如部分大乘經,表現于信仰與理想之中。這對于探求佛法的未來動向,起著重要的作用。

  二十六年上學期,住在武昌佛學院。讀到了日本高楠順次郎與木村泰賢合編的『印度哲學宗教史』;木村泰賢著的『原始佛教思想論』;還有墨禅所譯的,結城令聞所著的,關于心意識的唯識思想史(書名已記不清,譯本也因戰亂而沒有出版)。這幾部書,使我探求佛法的方法,有了新的啓發。對于曆史、地理、考證,我沒有下過功夫,卻有興趣閱讀。從現實世間的一定時空中,去理解佛法 [P10] 的本源與流變,漸成爲我探求佛法的方針。覺得惟有這樣,才能使佛法與中國現實佛教界間的距離,正確的明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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