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國佛教教育
佛教文化産生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相延續。這種文化傳遞必須有一定的教育體系來保證,于是就出現了佛教教育。自佛教傳入之後,印度佛教的教育思想、教育製度和教育方法就開始逐漸輸入中國,並不斷地與中國本土的傳統教育相融合,從而形成了一個具有中國化特征的佛教教育體系。特別是唐宋之後,隨著佛教禅宗的興盛,又出現了在教育思想、製度與方法諸方面都獨具特色的禅宗教育。佛教教育爲中國古代的教育傳統輸入了新血液,它的産生和發展廣泛而深刻地影響了傳統的儒家教育,如儒家的書院講學傳統,顯然就是在佛教禅宗叢林製度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佛教教育是中國古代教育的一個重要方面,它在中國教育史上的地位與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一、中國佛教教育概述
佛教教育是隨著佛教的創立而出現的。據傳,釋迦牟尼在鹿野苑說法:“言出尊口,弟子誦習。”這就是最初的佛教教育。後來,釋迦牟尼又在王舍城的竹林精舍和舍衛城的祗園精舍等處講學授徒,逐步完善了佛教教育體系。佛教教育的目的當然與其信仰密切相關,是要求信徒通過必要的學習和修持,消除一切煩惱,從生死輪回中解脫出來,達到理想的涅槃境界。釋迦牟尼認爲,學人根器不同,教導之法自然不能泥一。他對任何一個問題,都有幾種不同深度的解說來適應各種學人的需要。他在講學時鼓勵弟子提問與诘難,對自己所說的道理從不強迫弟子全部接受。《妙法蓮華經》上記載:釋迦牟尼在講上乘難信佛法時,竟有五千聽衆自以爲已經得到了解脫,不願聽講,離席而去。釋迦牟尼不但沒有發怒、追究和責罰,反而說:“他們機緣還沒成熟,與其聽了不相信引起反感,增加罪業,還不如讓他們離開爲好。”他要求弟子不但學習佛法,而且應該“學不厭博”,吸取當時印度文化的一切精華。《地持論》雲:“若智明上智,能速受學者,于日月中常以二分學佛法,一分學外典。”即使對外道也不采取一概排斥態度。他認爲一切宗教只有深淺的區分,頗少邪正的差別。各種宗教與哲學皆能在某一時間空間中,對某一類衆生發生教化與利益作用。釋迦牟尼不但開創了佛教教育平等、寬容和圓通的傳統,而且還注意教學的生動性、趣味性。他在講學時喜歡采用歌詠的形式,以抑揚頓挫的聲調旋律增強講學效果,還采用大量譬喻、神話、寓言和故事等來吸引學人。釋迦牟尼在世時,佛教教育沒有任何經典和教材,《毗奈耶》雲:“佛說有二種學業,一讀誦,二禅思。”學人主要依靠背誦釋迦牟尼說過的話學習佛法。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上千年。直到法顯西行求法時,所見北印度、中亞等地的佛教教育仍是“師師相傳,無本可寫”。讀誦教義之外,佛教更重“禅定”的學習方法,強調學人的心理素質鍛煉,精神上的淨化、升華。唐代義淨《南海寄歸內法傳》對印度佛教教育有過具體的記載:兒童六歲開始學習“聲明”,學習的方法是“暗誦”(記憶背誦),分爲“悉地羅窣睹”、“蘇呾羅”、“馱日睹”、“叁棄攞”、“苾栗底蘇呾羅”五個教材等級,循序漸進,二十歲畢業。然後再學習“因明”和古印度文化巨典——四吠陀書。《吠陀》長達十萬頌,“鹹悉口相傳授,而不書之于紙頁,每有聰明婆羅門誦斯十萬,即如西方相承有學聰明法”。對這些知識,“法俗悉皆通學,如其不學,不得“多聞”之稱”。如果是僧侶,還須遍學各種佛教經律論,成績優異者可以進入佛教最高首府——那爛陀寺等處“傳授經叁二年”。在那裏“英彥雲聚,商榷是非”、“挫外道如中原之逐鹿,解傍法同沸鼎之銷淩”。師生之間經常互相問答對辯,切磋佛理。玄奘《大唐西域記》也記載,當他到那爛陀寺留學時,那裏學生有數千人,其中才學出衆的著名學者即有數百人。可見當時印度的佛教教育已經達到相當發達的程度。
漢末佛教傳入中國之初,印度和西域僧人結合傳譯佛經,開始了最早的佛教教育。當時譯經皆由外來僧人居士口授經文,中國信徒負責筆記,譯經的同時也向這些中國信徒講授經義,形成譯不忘講學、講學以譯經、譯講結合的中國佛教教育傳統。如安世高出經,邊譯邊講,聽者雲集。他依據事數條目,自問自答,逐條演義,層次分明。如他譯《陰持入經》開首曰:“佛經所行示教誡,皆在叁部,爲合行。何等爲叁
一爲五陰,二爲六本,叁爲從所人。五陰爲何等
一爲色,二爲痛,叁爲想,四爲行,五爲識,是爲五陰。”這種問答方式顯然十分適合啓蒙那些對佛理一無所知的中國信徒,因此時人稱爲“善誘之教”。在當時的譯經過程中培養了第一批中國佛學人材,其中最著名的是下邳人嚴佛調。他是安世高譯經的主要助手之一,還助安玄翻譯了《法鏡經》。在譯經時,他對沙彌十慧之說發生興趣,發憤攻讀,刻苦鑽研,寫成《沙彌十慧章句》,擇已解或未解的事數,釋其原來義旨,“抄而第之”,逐條注釋。自謂:“不敢自專,事喻衆經。上以達道德,下以慰己志,創奧尚博之賢不足留意。”目的在教示初學,“未升堂室者,可以啓蒙焉”。這是第一部中國佛學家撰寫的著作。它和安世高所撰《安侯口解十二因緣經》、《人本欲生經》等一樣,成爲中國佛教教育最早的啓蒙教材。這種譯講結合的教育傳統一直延續到後世。南朝時的著名佛教翻譯家真谛仍繼承和發揚了這一傳統,他在和中國佛教徒一起譯經時,“彼此相發,倚績鋪顯,隨處翻傳,親注疏解”(見《開元錄》),弟子們一邊筆受譯文,一邊記述注疏。他譯《律二十二明了論》時,“都下阿育王寺慧恺請爲筆受,翻論本得一卷,注記解釋得五卷”。譯《俱舍論》時,“論文二十二卷,論偈一卷,義疏五十叁卷”。其實,六朝的佛經講疏正是在譯經講經過程中應運而生的。佛經原著雖譯成漢文,但其義仍深奧難懂,一般人學習佛理還須經高僧講解。講師爲把握要點,使聽衆易了其義,需要預撰講義。講時聽衆有限,爲推廣其說,也需要在講後撰疏以成教奉。故佛教徒便在中國儒生注疏六經的啓發下創設佛經講疏。梁武帝時曾诏當時高僧“各撰《成實》義疏,雲乃經論合撰,有四十科,爲四十二卷。俄尋究了,又敕于寺叁遍敷講”(《續高僧傳·法雲傳》)。當時有僧人寶願“製《涅槃》、《法華》等疏,皆省繁易解,聽無遺阙”。慧遠“長在講肆,伏聽千余,意存宏獎,隨講出疏”。寶彖講《觀音經》“初未綴心,本無文疏,始役情思,抽拈同理,詞義調合,聽者盈席,私記其言,因有疏本,廣行于世”。這些佛經講疏有力地推進了佛教教育的普及與發展。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佛教教育事業得到蓬勃發展。講學開始從譯經活動中獨立出來,成爲佛教教育的主要方式。據道誠《釋氏要覽》記載,中國“講經即曹魏朱士行講《道行般若》爲始也;尼講以東晉道馨講《法華》、《維摩》二經爲始也;講律即元魏世法聰爲始,聰但手披目閱,敷揚《四分律》,有門人道複旋聽旋抄,漸成疏焉;講論即羅什授嵩法師《成實論》爲始也”。從東晉道安開始奠定了中國佛教教育體製的基礎。最初所謂佛教教育,只是某個外國譯經師當衆說法或個別授徒,並無固定的教育團體與製度。東晉後趙時,形成了以佛圖澄爲首的大規模僧團組織,“受業追隨者,常有數百,前後門徒,幾且一萬;所曆州郡,興立佛寺八百九十叁所”(《高僧傳》卷九)。佛圖澄既是僧團領袖,又是僧衆的導師。但當時還沒有建立必要的教育製度。佛圖澄死後,他的大弟子道安繼續領導僧團。製定“僧尼軌範”,確立了寺院教育製度,才使中國佛教教育逐步走上正規化。道安所定“僧尼軌範”條爲叁例,其中之一是行香定座上經上講之法,即爲當時寺院講經的儀規。據《四分律簡衆部》雲:“夫法師升座,先須禮敬叁寶。”法師講學,須升高座,並且禮敬叁寶。講經的法師在僧人中有崇高的地位。鸠摩羅什所譯《妙法蓮華經》指出:“若有侵毀此法師者,則爲侵毀是諸佛。”要求徒衆“甯上我頭上,莫惱于法師”,因爲“善知識(法師)是大因緣,所謂化導,會得見佛”。崇敬法師就是崇敬佛,故法師講經要升之于高座。法師講經采取問答形式,便于條分縷析,層層深入。佛經有問答,而問答有“都講”。《釋氏要覽》記載:“都講即法師對揚之人。晉支遁至越、王羲之請講《維摩經》,以許詢爲都講。詢發一問,衆謂遁無以答;遁答一義,衆謂詢無所難。梁武帝每講經,诏枳園寺法彪爲都講,彪先舉一問,帝方皷舌端,載索載征,隨問隨答。”都講師不僅要擔任問難角色,而且還要誦唱經文。“梁僧旻法師,講次謂衆曰:“昔彌天道安每講,于定座後,常使都講爲含靈轉經。此事久廢,既是前修,欲屈大衆各誦觀音經一卷。”于是阖座忻然,遠近相習耳”。在講堂上,升座的不僅是法師,都講也升高座。《廣弘明集》卷二十六《梁武帝斷酒肉文》四篇中末篇有注文雲:“光宅寺法雲于華林殿前登東向高坐爲法師;瓦官寺慧明登西向高坐爲都講。”可見法師、都講都升高座,面對而坐,一問一答,使講堂氣氛甚爲活躍。在佛教教學中不唯都講可以設難,而且聽講的學人亦可設問辯難。《高僧傳·僧苞傳》記僧苞從羅什學成後,“東下京師,正值只洹寺發講,法徒雲集,士庶骈席。苞既初至,人未有識者,乃乘驢往看,衣服垢弊,貌有風塵。堂內既迮,坐驢鞯于戶外。高座舉題適竟,苞始欲厝言。法師便問:“客僧何名
”答雲:“名苞。”又問:“盡何所
”苞答雲:“高座之人亦可苞耳。”乃致問數番,皆是先達思力所不逮,高座無以抗其辭,遂遜退而止。時王宏、範泰聞苞論之義,歎其才思,請與交言,仍屈。住只洹寺開講衆經,法化相續”。這種提倡自由辯論,師生平等、唯才是舉的教學作風,顯然是釋迦牟尼開創的印度佛教教育傳統之流風所及。
當時的佛教寺院教育還出現了一種複講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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