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的佛教
第九章 众人说宗密
——宗密的思想影响、所受评价和历史地位
宗密融合论在中国思想史上产生的影响,可以从佛学和宋明理学两个方面来谈。对宗密的历史评价,南宗后人,对其禅学观点,特别是寂知的观点,多持批评态度,而对其三教合一论赞赏者多。其历史地位,无疑是唐代第一流的思想家,他在中国佛教的心识论、判教观、修为观上都达到了正统佛教的最高水平,同时又为中国佛教未来的发展指示了基本的方向。
第一节 对后世佛学的影响
宗密直接影响了永明延寿的思想,延寿全面继承了宗密的融合论,特别是禅教合一论。宋代禅宗中的华严禅,也与宗密的方法论有内在的联系。明清佛教在发展的方法论思路上,提出了三教合一、禅教合一、禅净合一等融合观点,从本质上讲,并没有超出宗密融合方法的范围。也就是说,宋明佛教在实践中具体运用着宗密的融合论,这更突显出宗密思想的前瞻性眼光。
一、对永明延寿的直接影响
永明延寿(904—975)在学术上的最大贡献是编着了百卷本的《宗镜录》,此书令人想起宗密《禅藏》的规模,而它的撰写原则,其实就是宗密的禅教合一论。有证据证明,延寿直接阅读了宗密的著作,非常了解宗密的观点,并转为自己的思想方法。所不同的一点是,宗密没有组织宗门和教门的高僧大德之间的直接交流,而是以自己的理解来解释宗教,延寿则是通过宗教间的直接沟通对话而确定禅宗的本体地位:
智觉以一代时教流传此土,不见大全,而天台、贤首、慈恩,性相三宗,又互相矛盾,乃为重阁,馆三宗知法比丘,更相设难,至波险处,以心宗旨要折衷之。(1)
《宗镜录》标示的方法,是以宗为镜,鉴照万法,融会诸教,“举一心为宗,照万法为鉴”(2)。宗指佛心宗,即禅宗之心,“以心为镜,可以照法界”(3)。故称“宗镜”。延寿对心的解释,可以说全是宗密的立场,是华严禅的心。他说:“先德”云,“心也者,冲虚粹妙,炳焕灵明,无去无来,冥通三际,非中非外,朗彻十方……大矣哉!万法资始也。”(4)此先德即宗密,所引为宗密《圆觉经大疏·本序》中的话。关于知,延寿也是非常推崇,也讲心体之知:“无念体上,自有真知,非别有知。知即心体也”(5)。他对心又作了“四名十义”的分析,四名,即宗密对心所作的四个层次的区分,“前三是相,后一是性,性相无碍,都是一心,即第四真心以为宗旨”(6)。“真心以为宗旨”一语,是延寿对于宗密四心性相义的总结,延寿讲的心,就是这一层次的真心,也是宗密讲的真心。站在华严宗的立场看,这种心,也叫法界,“此宗镜,是法界大缘起门”(7)。这也是和宗密的观点一致的,宗密的一真法界,就是真心。正是对华严宗的重视,延寿以华严宗理事无碍体现的本末圆融作为基本的方法,来论证其禅教合一和三教合一论,这种本末圆融,延寿称为“本末相资”,“非本无以垂末,非末无以显本”(8)。
禅教合一,融合的基础是灵知真心,延寿特别引述宗密的观点证明这一点:圭峰和尚云,“诸宗始祖即是释迦,经是佛语,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必不相违。”(9)等等,以证明禅教合一。其最终的价值取向,同宗密一样,也是以教照心,“若不与了义一乘圆教相应,设证圣果,亦非究竟。”(10)这个一乘圆教,就是华严宗,“斯即一切众生自心之体,灵知不昧,寂照无遗,非但华严之宗,亦是一切教体。”(11)禅教合一的具体内容,也依宗密的三宗三教融合说:
若依教是华严,即示一心广大之文;若依宗即达磨,直显众生心性之旨。如宗密禅师立三宗三教,和会祖教,一际融通。(12)
延寿又具体叙述了宗密三宗三教的具体内容及三宗三教之间一一对应的融合。在《宗镜录》中,延寿以大量的篇幅分别介绍了天台宗、唯识宗和华严宗的观点来会通禅宗。
作为禅教合一论中的特殊部分,延寿又强调禅净合一,这是唐代之后佛教明确提出禅净合一之始,其基本的方法论理念,仍和宗密有联系。宗密曾说:“念佛求生净土,亦须修十六观禅,及念佛三昧、般舟三昧。”(13)这实际上也涉及到净土和禅的融合问题,延寿更明确地讨论了这一点。禅宗讲自力修行,净土讲他力成就,延寿说:“摄所归能,他即是自。”(14)他力就是自力,融于自力,净土就是禅,融于禅宗。这一观点发展了宗密融合论的具体内容。
延寿也强调三教合一,他把三教也如宗密那样作层次的高低之区分,儒道二教属于较低层次的教化,道教讨论的问题,只局限于人的一生之内,不是兼济之道,也无惠利;儒教只讲世善,不是大觉。因此说:“二教并未逾俗柱,犹局尘笼,岂能洞法界之玄宗,运无边之妙行乎?”(15)但二教也和佛教一样,都以法界之心为本。“三教虽殊,若法界收之,则无别原矣。若孔老二教,百氏九流,总而言之,不离法界,其犹百川归于大海。”(16)从心的角度看,三教都从法界之心中流出,都可以融合。这也和宗密的观点一致。
在实践观上,延寿也持顿悟渐修说。他也是在对悟修顿渐的不同观点作了广泛分析后而得出这一结论的,而这种分析的思想资源,也是宗密的观点,依证悟的标准,有渐修顿悟,顿修渐悟,渐修渐悟,顿悟顿修,依解悟的标准,有顿悟渐修,分析的结论是:“今取顿悟渐修,深谐教理。”(17)坚持顿悟渐修的理由是:“若未悟而修,非真修也。惟此顿悟渐修,既合佛乘,不违圆旨。”(18)又引宗密的观点解释顿悟渐修:“圭峰禅师云……必须顿悟自性清净,性净解脱,渐修,令得圆满清净究竟解脱。”(19)
从这个简单的分析比较中,可以看出延寿的思想受宗密的深刻影响,这是宗密的融合论在佛教思想史上发生直接影响的最为显着的一例,正因为如此,在华严禅思想方面,延寿的观点被认为与清凉、圭峰无别(20)。
二、对后世佛教融合论的广泛影响
宋明佛教体现出一个基本特征是融合:禅教合一、禅净合一、禅密合一、三教合一。这种融合,从逻辑上看,都与宗密的思想有关,所不同的是,宗密是在中国佛教发展到顶峰时提出融合论这一佛教发展战略,后世佛教则是在新儒学已占主导地位,佛学思想的创造渐处衰势过程中提出求生存的方法,这种融合,在宗密时为佛教界的主动,在后世,已有些被动了,意义已不一样,趣味也大不相同了。
禅教合一,是后世佛教的融合论的基本内容之一,天如惟则(?—1354)说:“即文字之谓教,离文字即谓禅。禅非外教而禅,教非外禅而教。教乃有文字之禅.禅乃无文字之教,曰禅曰教,名异实同,盖同一治心之善权方便耳。”(21)这是以禅教不离的观点证明禅教的融合,此类话语充满丛林,本质上都是宗密禅教合一论的具体体现。在禅教合一的论证方法上,也有宗密的影响,紫柏真可(1543—1603)说:“宗、教虽分派,然不越乎佛语与佛心。传佛心者谓之宗主,传佛语者谓之教主。若传佛心有背佛语,非真宗也;若传佛语不明佛心,非真教也。”(22)蕅益(1599—1655)禅师说,禅教律的融合,“禅教律三,同条共贯,非但春兰秋菊也。禅者佛心,教者佛语,律者佛行。世安有有心而无语无行,有语而无行无心者乎?”(23)这两人对禅教合一的论证所依据的佛心佛语之说,根本出自宗密的“诸佛心口必不相违”之言,蒗益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入的对律的融合,在内容上,也没有超出宗密的观点,宗密探讨道场修证仪,也是对佛教戒律的研究,体现的也是禅、教、律相融的思想。
禅净合一,是后世佛教的融合论的基本内容之二,本质是属于禅教合一的范围,但由于净土宗的流行,使其成为和禅宗并列的后世两大佛教派流,人们才将两者的融合突出出来。天如和尚认为,禅与净土,是不同而同的。“参禅为了生死,念佛亦为了生死;参禅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念佛者达惟心净土,见本性弥陀。既日本性弥陀,惟心净土,岂有不同者哉?”(24)元贤(1578—1657)从修行活动的主体入手证明禅净的融合:“念佛也是这心,参禅也是这心。参禅参得到的,念佛也念得到。”(25)在心的基本上,禅净得以融合。禅宗界流行念佛禅,是禅净合一的集中体现。
三教合一,是后世佛教的融合论的基本内容之三。在宗密之后,大力推行三教合一论的,首推明教契嵩(1007—1072),契嵩不像延寿那样经常直接引用宗密的观点,但仍可以看出其三教合一思想和宗密之间的逻辑联系(26)。契嵩的三教合一集中体现为儒佛合一论。
由于契嵩的直接推动,三教合一,成为后世佛教发展的基本理念,几乎每一个高僧,都要对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大慧宗杲(1089—1163)讲,对三教教主都不应怀疑,“不疑佛,不疑孔子,不疑老君”(27)。不疑的根据就是三教的融合特性:“三教圣人立教虽异,而其道同归一致。”(28)这是三教一致论。永觉和尚从出世和入世的统一性角度论儒佛融合,儒讲入世,佛言出世,入世就是出世,出世也就是人世。“人皆知释迦是出世底圣人,而不知正人世底圣人,不入世,不能出世也;人皆知孔子是人世底圣人,而不知正出世底圣人,不出世,不能入世也。”(29)他认为,儒教和佛教,差别只是表面的,并无实质性的不同。“儒释虽分途,而终无二性……其教似分而实合也。”(30)他又提出了儒释同源说:“儒释同源,似太虚而岂分疆界?”(31)从宗密的观点来说,宗密也是三教同源论,此源就是真心。莲池祩宏(1535—1615)的三教观,为儒释相资说:“核实而论,则儒与佛不相病而相资。”(32)因此,儒佛两家,不应相非,而应相赞。这种观点也是和宗密一致的,宗密的三教合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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