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禅 宗
第叁十八節 略 史
禅宗在中國流傳,自元魏中葉以至清末近一千四百余年,其間法門改轉,變易甚大,大略可分爲四個時期:
1.一脈相承時期,就是達磨創宗以後,經慧可、僧璨、道信、弘忍五祖相承,以《楞伽》爲心印,以觀心爲法門,其時弘傳未廣,笃信者希,曆北魏、周、齊、隋以至初唐,爲時約一百年左右(約當公元500一600)。
2.支流派生時期,就是四祖門下有法融分立牛頭宗;五祖門下分爲神秀的北宗,慧能的南宗以及十子各爲一方之師;六祖門下有南嶽懷讓、青原行思兩系和神會的荷澤宗。其時禅人已遍于大江南北,北自中原,南至南海,禅風浸廣,爲時曆盛唐而至中唐,約有二百年左右(約當公元600--800)。
3.五家分燈時期,就是沩山靈佑、仰山慧寂師資共建立沩仰宗;洞山良價、曹山本寂師資建立曹洞宗;臨濟義玄建立臨濟宗;雲門文·偃建立雲門宗;清涼文益建立法眼宗。前叁宗先後成立在晚唐,後二宗成立于五代。其後當宋代時,臨濟一宗又分爲黃龍、楊歧兩派。楊歧又分爲大慧和虎丘兩派。爲時曆晚唐以至南宋之末,約四百年左右(約當公元800—1200)。
4.洞濟並傳時期,就是沩仰、雲門、法眼叁宗先後失傳,唯有臨濟、曹洞兩宗流布,就是元、明、清叁代,爲時約七百年(約當公元1200—1900)。
第叁十九節 菩提達磨的禅法
自達磨西來,傳授心法,次第發展,成爲漢地獨有,別具風格的禅宗。但是達磨是印度大德。印度的大乘思想只有中觀、瑜伽兩宗,此外別無其他宗派的遺迹。因此達磨所傳的學派,必定是此兩宗中的一宗。達磨的語句傳世不多,且多僞托。只有《略辨大乘人道四行觀》一章尚可信任。在這章中說:“人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兩種:一是理人,二是行人。理人者謂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也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一等,堅住不移,更不隨言教,此即與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爲,名爲理入。”行人中說四行:“一、報冤行,二、隨緣行,此二是觀恩冤苦樂都是宿業所招而無動于衷。叁、無所求行,是要安心無爲,形隨運轉,萬有斯空,無所願樂。四、稱法行,是稱性淨之理而起修,具行六度而無所行。”無所求行是觀人空,稱法行是觀法空。在此章末還附有八句頌語。其前四句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人道。”外息諸緣是頌行人的前二行,內心無喘是頌行人的後二行。心如牆壁是頌理人。從此文可以看出達磨的思想體系定屬于瑜伽宗的。四行之中報冤行、隨緣行是觀現識,所謂宿業所招,正是種子生現行義。也就是《楞伽經》所說:“譬如明鏡持諸色緣。現識處境,亦複如是。”無所求行,稱法行,是轉染分依他成淨分依他,正是現行熏習成種義。更重要的是理人中所說“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乃至“凝住壁觀”。此中真性是指真識,亦即是如來藏,也就是佛性,亦就是阿賴耶識。地論師以阿賴耶識爲真識。慧遠《大乘義章·八識章》說:“第八真識體如一味,如出妄情,故名爲真。”又《佛性義章》中說:“佛因自體,名爲佛性,謂真識心。”當此真性寂然不動,體性非無,無有變異,猶如白壁。所以說“凝住壁觀”。此正以別于中觀的空觀。後人附會爲面壁而觀,是誠可笑。而且達磨以爲唯有瑜伽宗六根本經之一《楞伽經》爲可以印心。這更是達磨所傳是瑜伽宗唯識觀的一證。但是他以爲修于理人應當“凝住壁觀”,更不隨于言教,以爲語言文字的分別是使內心喘息的障礙。總觀禅宗的目的,主要在于真見道,而其方法是以四尋思觀爲因而生四如實智,就是觀名、義、自性、差別不可得。所以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正由于此。有人以爲北涼失譯的《金剛叁昧經·人實際品》中也有理入、行人之文,其理人的文句與此文大致相同,因而認爲《四行觀》是出于僞托。這是很難因爲文句相同便否認達磨的主張。達磨未必善于漢文,當時是其弟子昙林根據達磨的教導而記錄的。昙林是學者,引用現成的經句以表達達磨的意旨,未始不可。特別是經文中說“凝住覺觀”,而《四行觀》中說“凝住壁觀”,雖只一字之差,顯然有空有之別。正因爲達磨教人從四尋思觀人手,所以與當時地論師盛弘講授之風相抵觸,以致受到譏謗而受學之人也就難遇了。《景德傳燈錄》記達磨令弟子各言所得,時道付說:“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爲道用。”達磨說:“汝得吾皮。”尼總持說:“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閦佛國,一見更不再見。”達磨說,“汝得吾肉。”道育說,“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達磨說:“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後依位而立。達磨說:“汝得吾髓。”這段公案雖似出于附會,但也可仿佛達磨的教法。
第四十節 五祖相承
自達磨傳授禅教,二祖慧可、叁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相續傳承,一禀達磨的觀法,而以《楞伽》爲心印。此四師言語傳世無多,二祖慧可答向居土偈中說:“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又說:“觀身如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余。”從此偈可以看出當時用功的途徑。二祖弟子僧那禅師對門人慧滿說:“汝欲明本心者,當審詳觀察,遇色遇聲未起覺觀時,心何所之
是有耶
是無耶
既不墮有無處所。則心珠獨朗,常照世間,而無一塵許間隔,未嘗有一刹那斷隔之相。”此中所謂心珠獨朗,也就是第八真識。也與達磨所示“壁觀”之義正合。
僧璨受法于二祖,時值周武滅法,隱居于太湖司空山。今傳世有《信心銘》一篇,凡四言頌,一百四十六句。其中教誡行法說:“不用求真,唯須息見。二見不住,慎勿追尋。才有是非,紛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無生,萬法無咎。”又說:“真如法界,無他無自。要急相應,唯立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又說:“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處不畢。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語道斷,非去來今。”唐獨孤及撰《鏡智大師賜谥碑》中贊其教法說:以寂照妙用攝群品流注生滅。觀四維上下,不見法,不見身,不見心。乃至心離文字,身等空界,法同夢幻,無得無證,然後謂之解脫禅門。
四祖道信住蕲州破頭山,道法始振,學侶湊集,但亦少語句傳世。《景德傳燈錄》卷四所記四祖爲法融所說法要,可以知其綱宗。中說:“夫千百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叁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阙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爲佛。”法融問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
”道信說:“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法融說:“既不許作觀行,于境起時,心如何對治
”道信說:“境緣無好醜,好醜起于心。心若不強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複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今付于妝。”蘇轼《楞伽經後記》中說:“叁祖《信心銘》,四祖《禅宗論》,六祖之《壇經》,此叁書並稱。”但今《禅宗論》已不傳,不能考知其內容。
達磨道法至五祖弘忍居蕲州雙峰山東山寺而大盛,世稱東山法門。會衆常達七百人,但語句未有傳世。世有《最上乘論》一卷,是出僞托。
第四十一節 牛頭宗
牛頭宗是四祖門下旁出一支。以法融居金陵牛頭山,所以稱爲牛頭宗。自四祖道信傳法于法融,融傳智嚴,嚴傳慧方,方傳法持,持傳智威,威傳慧忠與玄素,素傳道欽,欽傳道林凡八世而歇。爲時約二百年。法融有《心銘》及《答博陵王問》,均見《景德傳燈錄》。其《答博陵王問》中有雲:“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曲談各相勞,直說無繁重。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心銘》中警策的語句有雲:“湛然明淨,不須功巧;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無,不須用除。”放曠縱橫,所作無滯,樂道怡然,優遊真實。這都很明顯的指示出修禅的道理。宗密判牛頭宗爲泯絕無寄宗。宗密《禅門師資承襲圖》中說:“牛頭宗者,從四祖下旁出。根本有慧融(即法融)禅師者,道性高簡,神慧聰利。先因多年窮究諸部般若之教,已悟諸法本空,迷情妄執。後遇四祖印其所解空理,然于空處顯示不空妙性。以不俟學而悟解洞明。”又說:“牛頭宗意者,體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違之爲有,即有榮祐貴賤等事。事迹既有相違相順,故生愛惡等情,情生則諸苦所系,夢作夢受,何損何益。有此能了之智亦如夢心。乃至說有一法過于涅槃,亦如夢如幻。既達本來無事,理已喪,情已忘,情忘即絕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爲修也。”其後智威禅師偈雲:“莫系念,念成生死河,輪回六趣海,無見出長波。”教人離念離見。慧忠有偈雲:“虛無是實體,人我何處存。妄情不須息,即泛般若船。”又有偈雲:“人法雙淨,善惡兩忘,真心真實,菩提道場。”這都是牛頭宗一貫之旨。初法融居牛頭山,有百鳥銜花之異。既見四祖後,鳥不複來。有僧問南泉:“牛頭未見四祖時,爲什麼鳥獸銜花來供養
”南泉曰:“只爲步步踏佛階梯。”僧雲:“見後爲什麼不來
”南泉曰:“直饒不來,猶較王老師一線道。”黃檗希運禅師雲:“且如四祖門下牛頭融大師橫說豎說,猶未知向上關秧子。有此眼腦,方辨邪正宗旨。”牛頭法融先習般若空觀,而未能究竟,得四祖指示而悟玄宗。于此可見達磨宗旨獨特之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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